林晗不作声,心里知道苏珊说的不错,他脾气最急,夏苒也知道他急,所以先把一切都拦下来。她知道自己和杜希声再无可能,光明磊落不怕背后是非。
    可她没想到,这林晗能经受得住一次考验,却经受不住第二次。杜希声设的陷阱他不跳,但眼睁睁看到夏苒跟他独处一晚,他受不了。
    那天信誓旦旦说“唯一不受人影响,是自己决定要做的,就是来追你”的人,其实一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
    他还是漫无目的,随波逐流,更要命的是会半途而废。遇到事情就退缩,遇上杜希声就发憷,他内心深处,其实依旧在畏惧那个站在阳光下说“不会让他们来左右我自己的生活”的杜希声。
    苏珊这时候问:“去过夏苒家里了?”
    林晗点头,说:“她把房子退了,自己拿了东西走了。”
    苏珊叹气:“光搬家也就算了,她居然还敢辞职,居然还敢关机,一个人简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至于吗,离婚都没这么大阵势。”
    林晗低头叹气:“我妈好像来找过她,跟她说了些话。”
    苏珊一口气梗喉咙口,憋得一张脸都红了,杨伟来给她顺气,又被一脚踹出去。她说:“你们这一家戏可真足,能把她那脸皮说破,我真是要佩服佩服。”
    林晗说:“你别再阴阳怪气的了,我肯定能找着她。”
    苏珊冷笑笑:“天大地大,她要真想藏着,你上哪去找?不然你还是先去杜希声那儿看看,万一她又想不开去吃回头草了呢?”
    林晗白了她一眼,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说:“她不会去。”
    ***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林晗还是去找了杜希声。
    门卫拦着他,死活不肯让他进。林晗被逼得没办法,几通电话打到杜希声接为止,对方脾气也不好,问:“这么早就来催命?”
    林晗说:“你让门卫放我进去,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杜希声说:“是想来说话,还是想来打架的,你说清楚。”
    林晗说:“我现在没空跟你废话,夏苒不见了,我还着急找她。”
    杜希声默了一默,说:“你把电话给门卫。”
    杜希声开了大门,顶着一头碧空,亲自站在门口等林晗。两个断了手的男人相见,场面不免滑稽,林晗先笑出来,说:“自作自受。”
    杜希声一把好嗓子仍旧维持着闲适的声音:“要不要我喊她起来见见你。”
    林晗一只手攥得紧紧,连带着一整个身子都在颤,杜希声则时刻保持着戒备,警惕他突然的一拳袭击。
    林晗却只是这么站着,嘴角噙着一丝淡笑:“希声,狼来了的故事玩一次就够了。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找夏苒的,我知道她不在你这儿。”
    杜希声微微一眯眼,眸色幽深。
    林晗往后招了招手,一个衣着朴素但干净的女人挪着小步子走过来,至多不过二十来岁,脸上还长着雀斑,怯怯地跟在林晗身后。
    林晗按上她肩推到面前,递了一个眼神给杜希声:“希声,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你喜欢的款吧?”
    杜希声看也没看那姑娘,说:“哈哈,别让我恶心行吗?”
    姑娘没见惯这枪林弹雨,面前这一位脸黑得堪比锅底,连忙低下头一个劲往林晗身后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林先生,你别开玩笑了,我是来正经工作的……”
    林晗去捉她,说:“别怕啊,是跟你开玩笑呢,没说不让你来正经工作啊。我不是跟你说照顾个断胳膊的吗,不过那人不是我,是我面前的这一位,你们俩认识下吧,这小雨,这杜总。”
    杜希声气短:“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林晗说:“我不是郎中,不卖药,这位小雨倒是正儿八经的卫校毕业,对照顾病人很是有一套。我回来头一天,觉都来不及睡,天一亮就为你去家政公司千挑万选出了这么一个人,专业技术过硬,外形条件优秀,还提供二十四小时的贴身护理服务。”
    杜希声这才将视线落到小雨身上:“照顾我?”
    林晗言之凿凿:“是啊,连费用我都帮你付了。杜总最近生意不好吧,一直闹饥荒,不然也不会一直喊夏苒过来白做工。可是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万一笨手笨脚把你伺候得不到位,这算她的责任还是我的责任?现在有了小雨就万事大吉了,不谢,应该的,有什么新要求你再打电话给我。但你记住,”他手指着杜希声眉心:“不许你再骚扰夏苒,一次也不行。”
    此时将小雨往面前一送,林晗说:“你留这儿,我走了,把杜总照顾好了。”
    语毕转身就走,杜希声在后喊他,人不理,他说:“夏苒就是看上你这种人,才会弄到现在这么狼狈。”
    林晗果然脚步一停,转身气势汹汹而来,一手拽住杜希声领口,说:“杜希声,我真的忍你很久了,之前看在曾经兄弟的面上,我没跟你撕破脸皮,但你也别一次次挑战我极限。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指责我,但唯独你,没有资格。”
    杜希声被他提得衬衣上挫,挺括的领口刺得下巴被迫抬起,索性昂首漠视他,语气仍旧是漫不经心:“是吗,我可从没逼得她非要消失、不被人找到才行。”
    四目相对,闪着滋滋作响的火光,林晗冷笑着将他松开,说:“你不用拿话激我,希声,今天咱们就把话一次性摊开说完了吧,朋友妻,不可欺,我就是因为把你当兄弟,当年才会做那个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愿退出远走他乡。因为我知道那时候夏苒喜欢的人是你,我也百分百相信你会给她一个美满幸福的婚姻。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你们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既然你不能给她幸福,那我就接替你的位置,给她爱情和婚姻。现在的情况变了,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像当年的我一样默默退出,如果你一定要从中作梗,那我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她一个招呼没给我打,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照顾你,被我发现了,说她两句就敢离家出走,我就是上天入地也会把她找出来。这事儿她有她的苦衷,我有我的立场,我们暂且算是打个平手。我们之间还有误会,如果最后证明是我做错了事,她要惩罚我,要给我教训,我给她道歉,给她下跪,怎么求她都行……可这都是我们之间的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操心。”
    林晗一大串话说完,杜希声居然没反应过来,林晗也没想听他废话,急匆匆出了小区,苏珊开车在路边等。
    林晗开门坐上副驾驶,方才还在打哈欠的女人一个激灵,说:“没被揍吧,看不出外伤,全伤在里头了?”
    林晗懒懒一笑:“走吧,去机场,我订了飞禾水的机票。”
    苏珊说:“不靠谱,我给她爸打过电话了,她爸说她没回去。”
    林晗两眼放空,头靠在椅背上:“就是不在,那也要去了才能死心。”
    ……世界这么大,她能在哪儿呢?
    ☆、chapter 62
    “我在这儿!”夏苒从小阳台上匆匆跑过来,手里捧着一捆刚收下来的干净衣服,说:“爸,你喊我啊。”
    夏父将手里握着的手机往她面前一送,说:“苏珊又打电话来给你了。”
    夏苒看了那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一眼,侧身绕过去,说:“没告诉她我回来了吧,这人也是的,没事儿总爱来电话。”
    夏父跟在她后头絮絮:“人家也是担心你,你一声不吭就收拾东西从隋兴回来,做朋友的肯定会觉得奇怪。”
    夏苒不以为然:“她知道我性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向来只做对自己有利的决定,我又不会去寻死觅活。”
    夏父说:“别胡说八道的。”
    一堆衣服被扔到沙发上,夏苒坐在一边慢慢吞吞地叠,心里想,回来这事要想瞒得久一点,肯定要先瞒着苏珊。
    她打小就是个大嗓门,心里又兜不住事,别人稍一威逼利诱她就招了,自己好不容易走得这么悄无声息,要还是把杜希声招来,那就彻底失去意义了。
    万一,她是说万一,林晗这几天回神了也找苏珊追查她下落,想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什么的,也好让他吃个闭门羹,断了他不切实际的念想。
    不过那天她把话说得那样绝,但凡是个有点自尊的男人,都应该不会再想找她了吧……不找也好。
    夏父坐到她身边帮忙,看她是两手抓着衣服一动不动,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纳闷:“发什么呆呢?回来这么多天了,都没怎么听你说过那边的事。”
    夏父想到那天下午,自己刚刚睡过午觉醒来,整个人尚且迷糊着呢,忽然听到客厅里有动静,以为家里进贼了,心想现在人也是胆大,青天白日的就敢私闯民宅。
    他立马拿了床边的痒痒挠做武器,想趁其不备给个突然袭击,谁知道刚一开门,一个清丽的身影从行李山里钻出来,冲他粲然而笑,说:“爸,以后我就跟您相依为命了,不嫌弃吧?”
    夏苒听见他声音才回神,尴尬里冲他笑了笑,说:“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是一回来就告诉过你吗,有人在单位给我使绊子,把我调到山沟沟里去工作了,本来早早弄好的职称现在也没下文了,我一怒之下索性就辞了。”
    夏父叹气:“再不缺钱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走人,多少人想去你那单位还进不去呢,在里头呆着,平时不累,还能帮忙交五险一金,也不至于和社会脱节。工作上总有高低起伏,再也脾气也要忍着,咱们这种没背景的人,肯定不可能一辈子都是一帆风顺的。”
    夏苒说:“我又不缺那份工资,与其浪费时间在里面混吃等死,还不如早点回来陪您。而且打一开始我就不喜欢那种工作,不喜欢那种生活方式,这次回来也是想找点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把以前虚度的人生一点点挣回来。”
    夏父睨她:“你不是真想创业吧?”
    夏苒笑:“我还没到三十岁呢,做什么都不会太晚。我是想创业啊,反正现在有钱有时间,最坏最坏就是把底赔光了,但我一点也不怕,大不了回家啃老,你拿养老金养我呗。”
    夏父手里抓着件衬衫,听到这话手一挥,拿衣服撩她脸。夏苒捂着脸仍旧嘻嘻哈哈,他说:“你别笑,知道你心里还有话不想告诉我,我也不问了,你反正自己好好把握吧。”
    夏苒嘴犟:“哪有什么话啊。”
    夏父索性坐正了看她,提点:“还想瞒我呢,你跟杜希声是断了,但之前不是还有个男朋友吗,你这次回来了,他怎么办?我猜你肯定是和人吵架了,一气之下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夏苒抗议:“我是那么不冷静的人吗,我都多大年纪了,可能为了一个男人把工作生活都打乱了?”
    夏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错误又不是犯了一次两次了。”
    再往下深入,就又要扯上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了,幸好夏苒手机铃响救了一命,她兴高采烈地对父亲道:“有事儿,先出去了。”
    一边起身去接电话,那头男人语气沉稳,说:“我到你楼下了。”
    夏苒果然自纱窗里看到那人车子,说:“行,我这就下来。”
    ***
    夏苒离开隋兴前,和杜希声的律师正式谈好了财产划分,杜希声对她很是大方,几乎倾其所有把全部身家都给了她。
    夏苒没多矫情,很满意地在合同书上签字,直到一笔写完大名,注好最后日期的时候,胸膛里热烘烘的这颗心脏,方才紧了一紧。
    如果一场婚姻是沙盘里演练的战役,到此为止,算是真正收官的一场大战。自此胜负已分,是割地,是赔款,都人为做好了最后的判定。
    只是爱情和婚姻却往往没有打仗那样简单,一段感情走向终结的时候,其实谁都不会是真正的赢家。
    杜希声赢了吗,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总跑来大献殷勤?
    看似备受关注的她赢了吗,看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就该懂得了。
    然而回去的路上,夏苒边走边想,如果时光倒流,再回到那个燥热难熬的暑天,她是否会忤逆自己的父亲,撞破南墙仍旧痴心不改?
    她是否还会孤身上路,舍弃身后所有的牵绊,在喧闹腌臜的火车上一坐便是数十小时,只为了来到他的身边,送他一支冰凉沁甜的橘子冰棍?
    她又是否会在他艰难的起步阶段,接受一枚普普通通的戒指,接受一场没有婚礼没有祝福甚至看不到未来的挑战,坚定说我愿意嫁给你为妻?
    ……
    夏苒想,会的,她还是会的,无论给她多少次机会,她还是会重复过去的足迹,因为那时候的爱情太过纯粹,那时候的杜希声太过美好,那时候的他们真的想过要一路走到白头。
    人生之中,那种奋不顾身的爱情,至少,该有一次。
    离开之前,夏苒从手机店里拿回了已经维修好的手机,界面没变,信息没丢,她滑到图库的时候,却怎么都找不到她和林晗那张算不上合影的合影。
    她想到那天桌上莫名的一滩水,想到杜希声脸上浅淡的笑容……她想,或许因祸得福,或许是应该这样不带一点记忆的走开。
    她随即孑然一身地回到了禾水。
    与夏父说的“不管不顾”不同,回来之前,夏苒其实有过周密的考虑。
    隋兴不是她的大本营,随着年龄一天天的增长,那种落叶归根的故乡情结便一天重比一天。
    回到禾水,起码有亲人,有可以住的地方,有家,连同工作她都想到了——橘子冰棍——在即将要迈入三十岁的时候,夏苒告诉自己,她要创业。
    多年以来,夏苒一直都有关注禾水本地网站和论坛的习惯,近来上头一则名为“救救本地企业,禾水童年共同的记忆橘子冰棍厂面临倒闭”置顶加精的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发帖人声称近几年橘子冰棍厂因为受到众多洋品牌及国内大型企业的冲击,导致效益不好,连年亏损,老板决定及时止损,将毗邻市中心的厂房卖给地产公司。
    这样一来,这个给几乎每个禾水人童年都留下过深刻记忆的牌子,朝夕之间就将瓦解,以后的孩子只能从上一辈人的口中知道禾水还曾有过这样一个家喻户晓的品牌。
    于是当夏苒回到禾水,回过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凭着一股满腔的热血和冲劲,去橘子冰棍的厂里找负责人谈判接手的事宜。
    厂门口的门卫亭里早已人去楼空,院子里也是一片破败倾颓,三两辆锈得不成样的桑坦纳横在院子一角,长满草的工棚外面,横七竖八停着好几辆电瓶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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