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仰着一张瘦削却清秀的脸,骄傲地对乌木说道:“这副对子要拿到京城,少说能换一车年货回来。”
    这话被巷子里的一位邻居听见了,对方调笑道:“丫头口气不小,不过这一车也与一车不同,是一车柴火还是一车银钱?”
    梅子听了不大高兴,扭脸就想抢白两句,却被江逸按住手。
    江逸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脸上带着笑意,对那人说道:“好字不用钱来说,想必大哥是个懂眼的,不如你来看上一看。”
    江逸早就看出来,这位与其他邻居不同,浑身透着书生气,平日里和大家走动得也少。大过年的,他不想生出嫌隙,但也不能让人白白辱了小爹的好字。
    那人本质也不坏,只是看不得莽夫充大而已,这才插了那么一句嘴。如今江逸让他看字,他便大大方方地走近了看。
    原本没抱什么期待,只是这一看,却是眼前一亮。
    “唉呀呀,好字啊!”那人一脸的惊喜,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最后,深深地冲着江家人作了个揖,“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江逸也是笑脸迎人,回礼道:“言重了。”
    于是,一场小小的冲突便化解在萌芽状态。
    旁边,俩小孩看大人们说完了话,便兴冲冲地把手里的一长串灯笼举得高高的,然而,不管他们怎么往上伸胳膊,末尾的几个灯笼依旧是拖在地上。
    小宝有点急,嚅嚅地叫:“逸哥……”
    江逸忍着笑,把他们俩手里的灯笼串接过来提到手里。
    俩人这才松了口气——刚买的,好贵呢,脏了就不好看了!
    “不是去买好吃的吗?怎么买了这个回来?”
    “好看,挂在门上,人家都挂!”小十三指着巷子里几户人家说道。
    江逸一看,可不是,许多人门口没贴春联,倒埋着木柱挂着灯笼,一串串红艳艳的,倒也好看。
    不过,他们家门路没木柱子,得现埋。
    “不然咱们也挂上?家里有合适的木柱不?”江逸转头问苏云起。
    “有也不能今天埋,爹嘱咐了,大年三十不让动土。”苏云起回道。
    “孩子们兴冲冲买回来的……”江逸有些失望,连带着两个小家伙也焉焉的。
    苏云起看着这一大两小无奈极了,温声道:“明天再挂吧,明天就没这个忌讳了。”
    乌木朝着院子里看了一眼,对着小十三说道:“十三,哥哥给你挂在树上。”
    小十三一看是乌木说的,立马恢复精神,点了点小脑袋。在枣儿沟地时候他就跟乌木关系好,乌木处处护着他,到现在也没变。
    乌木看着小十三高兴的样子,不禁牵起一抹笑意,他把小十三抱起来,接过江逸手里的灯笼,请示道:“逸哥,挂到梧桐树上,没问题吧?”
    江逸摆摆手,“今天两个小的说了算。”
    “好耶!”小宝和小十三高兴地叫了一声。
    于是,乌木抱着小十三往院子里走,小宝也爬到江逸怀里。江逸抱了一会儿觉得重,转手递给苏云起。
    梅子跟在后面,咯咯地笑。
    江逸心虚,“你笑什么?”
    梅子一边笑一边解释:“逸哥我可不是在笑你,我是笑乌木——十三叫他哥哥,他又叫你逸哥,这辈份可就乱了。”
    江逸不以为意,“先这么叫着,等你俩成了亲再改口。”
    一句话,便堵住了她的嘴。
    “你们挂吧,我帮长姐择菜去。”梅子一拧身,红着脸进了厨房。
    江逸和苏云起相视一笑。
    乌木也笑,笑得有点傻。
    怀着雀跃的心思,乌木灵活地攀到树上。
    两个小孩子在下面拍着手叫:“再高些!再高些!”
    乌木干脆上到树顶,把两串灯笼挂到了最高处,打了好几个结彻底绑死了,这才从树上滑下来。
    他们家院子里这两棵梧桐,树冠大,枝干稀疏,两串灯笼从高处垂下来,倒像挂着红绸带的许愿树似的,随风摆动,煞是好看。
    夏荷从屋里出来,抬头看着,赞道:“真好看!”
    苏白生和江池宴从窗户那看着,也说道:“若是多些,倒也能成一景。”
    江逸笑道:“那还不好说,多买些回来,全挂上去。”
    于是,一个大孩子就领着两个小孩子兴致十足地买灯笼串去了,被无辜拉上的还有看似清闲的苏云起以及准女婿乌木。
    再回来时,每个人身上都挂着许多串红扑扑的灯笼,尤其是两个小孩,江逸故意在他们身上挂满了,简直要被灯笼埋上了。
    大海从外面回来,猛地一惊,凝神一看,这才松了口气,“喝,大过年的,我还以为家里招了‘灯笼精’呢!”
    江逸看见他,丝毫不介意自己奇怪的造型,反而十分欢快地说道:“大海,你回来了!”
    大海被他的热情感染,心里顿时热乎乎地,笑着说:“回来了,给首领那边报了个信儿,首领让我捎句话,若是家里不嫌弃,就让乌木就留下过年。”
    “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大除夕的也不方便往家里赶。”江逸理所当然地说,“倒是你,我还以为你年前回不来了,没想到还真赶回来了,真是辛苦了!”
    大海看了看苏云起,笑道:“怎么也得回家过年。”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正好被听到动静迎出门的哥几个听到,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回家”。
    小川捶捶大海的肩膀,认真地说:“欢迎回家。”
    然后是二牛,然后是小六。
    江逸也颠颠地跑过去学着他们的样子表示欢迎,根本不顾满身的灯笼串。
    两个小孩子尽管行动不便,却也没有落下。
    最后,大海看向苏云起,眼中带着明显的调侃之色。
    苏云起轻咳一声,“欢迎回家。”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扑哧——”
    哥几个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老大呀老大,你也有今天!
    ******
    红灯高挂,灯火通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唯有除夕晚上烛火可以彻夜不息。
    这是江逸在塞北之地过的第一个年,或许也会是唯一一个。
    江逸破天荒地倒了满满一碗酒,往桌上一墩,亢奋地说:“都高兴点,一年更比一年好,不是么?现在的情况都是暂时的,明年、明年咱家就能团聚。”
    夏荷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也跟着说道:“逸哥儿说得对,云舒在家好着呢,都要当爹了,还有大山,想必也有人陪着,都差不了。还有那群孩子们,徐叔会看好他们的。”
    江池宴握着苏白生的手,轻声道:“咱们顾好这边,别叫他们反过来担心。”
    众人纷纷点点头称是,气氛这才重新热络起来。
    一家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围着一张桌子,推杯换盏吃吃喝喝,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夜。
    江逸酒喝得高了,抽风似的爬到树杈上,一个劲地大呼小叫。好在除夕大家都要守岁,至少要熬到子时,不然真成扰民了。
    周围的人家兴许是听到他叫得畅快,竟然还有人出来应和。
    不愧是塞北的汉子们,嗓音那叫一个高亢洪亮,甚至还有人唱起了调子,虽然听不懂,却也觉得新鲜有气势。
    一时间,应和声此起彼伏,更添了几分过年的味道。
    江逸一高兴,叫得更起劲了,就连苏白生出面劝都没用。
    只见他两条腿叉在树干上,整个上半身被一个分杈夹着,双手像翅膀似的张开,大声喊道:“i love大明!”
    “i love my family!”
    “我爱苏云起——起——起——”
    江家上下终于知道,怪不得江逸平日里不沾酒,原来他喝醉了是这副德行!
    前两句大伙听不懂,后面这句可是听得真真的。大伙脸上纷纷憋着笑,却是不约而同地想:指着这句话,足够拿捏他半辈子了!
    苏云起面上绷着,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似的,声音也不由地放柔,“听话,下来说好不好?上面冷。”
    “呃——”江逸睁着迷蒙的眼睛,打了个酒嗝。
    臭臭地酒气全都喷在苏云起脸上,对方却是半点不嫌弃,依旧小心地护着。
    江逸动了动身子,小脸一皱。
    “唔……卡、卡住了。”
    第172章 青秧
    江逸耍了个酒疯,让江家这个年过得异常热闹。大伙都好好地乐了一回。
    唯一的遗憾是,大山和家里找的产婆、奶娘没在除夕之前到。
    正说着这个,就听到有车马声。
    大年初一,断不了有人过来拜年,因此大门一直敞开着。
    就听见门外有人喊:“来亲戚了,当家主事的怎么也不来迎迎?”
    屋里个个都是耳朵聪慧的,梅子最先反应过来,惊喜道:“我怎么听着像是大娘的声音?”
    江二柱和王小五对视一眼,满面狐疑。他们俩不回去过年,是早就跟家里说好的,他娘怎么过来了?
    江池宴率先站起来,领着众人出门迎客。
    大门处,大山正赶着马车越过门坎,英花大娘走在前面,身边还跟着两位妇人。其中一个年纪约莫和英花相仿,另一个则年轻些,怀里抱着个孩子。
    “娘?!还真是您!”江二柱眼睛一热,拉着王小五就跑过去,跪在当地,结结实实地磕了头,“儿子给您拜年了。”
    “出门在外的,不讲究这个。”英花也湿了眼睛,她弯下腰,先把王小五扶起来,又去扶自家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你池宴叔家就是伙食好,都把你们养胖了。”
    江池宴给自家嫂子行了礼,笑眯眯地说:“嫂子亲眼看了,孩子放在我这儿,你可放心?”
    英花屈膝回礼,笑道:“怎么不放心?吃得比家里好,穿得比家里好,到这儿来不就是享福了么!这不,我也来了,你可别想着往外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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