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人能伤到谢道,更别说踩在他心头的伤处跺脚的了。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一个荆淼。
    过了一会儿,荆淼见他好像真的有点不乐意了,就笑道:“现在还是一样的。”他低低道,“你现在也还是好看的不行,英俊非凡至极。旁人看不出来,可在我心里,你还是跟原来一模一样。”
    谢道略有些诧异,看起来似乎是想笑,又想故作矜持,就有些古怪,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视着荆淼,忽然道:“原来你也会说这么好听的话吗?”他顿了顿,突然又道,“我还想多听听。”
    “再好听的话听多了,也就不值钱了。”荆淼微微一笑,把眼睛一闭,“这一句够你听半年了,过半年,我再说别的给你听。”
    “好。”谢道瞧他有了困意,柔声应道,“那我就等半年,五十年就有一百句,五百年就有一千句,每句话我都会记得的。”
    荆淼已经睡着了,在他的臂弯里,嘴角还带着十分甜蜜温柔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今天吃顿狗粮。
    ☆、第110章
    极东之渊的事情了却的不快,毕竟烧房子快,建房子难,杀个人容易,救一个人却很难……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破坏要简单些,重造艰难很多,所以向来作恶容易向善难,但君侯本就是恶,他是一个魔,他破坏封印,好似只是为了快活高兴,没有半点要救同族出来的意思,因此众人忙来忙去,倒也没能抓住他。
    君侯当然不是一个好人,而谢道也不是。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谢道本来可以抓住君侯,也本来可以杀了君侯。但是极东之渊这件事却让他发现,君侯实在是个很好利用的工具,于是就将他放走了。
    所以这会儿,连谢道也不知道君侯跑哪儿去了。
    不过君侯也许对天鉴宗很重要,但谢道并不是那么在意,甚至,他隐隐并不希望君侯会被那么快抓住,否则也许谢道想做的事情,就没那么好达成了。
    极东之渊事情了结的三个月后,各大门派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虽折损了一些弟子,但却没造成过多的损失,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并不是很好看。其实这也很正常,任是谁被自己的对手帮了一把,心里都不会太痛快。不过极东之渊一事过后,众人对望川界的态度,也的的确确有了相当大的变化。
    至于君侯,各大门派都要休养生息,因此只是悬赏了君侯,明面上没有更大的动作了,至于私底下的情况,谁也不清楚。
    又是一年寒冬,荆淼从望星阁之中出来,只见着暮云叆叇,白雪霏微,轻飘飘的雪花落了许多下来,触在温暖的手心里一下子就化了开来。
    柳镜正巧一起出来,画出把歪歪扭扭的怪伞抓着,帮荆淼挡了挡风雪,哪知道被雪打化开了墨迹,沾了自己一手墨,苦恼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弄得满头满脸都是墨迹,自己瞧了瞧,忽然大叫着跑走了。
    “下雪了。”荆淼并不觉得寒冷,正如夏日也不感炙热一般,他垂下头微微眨了眨眼,有几片雪花化在他的眼睫之处,湿润冰冷,连同眼睛仿佛也柔润水亮了起来。
    他很快就回到了紫云峰上去,紫云峰上的结界早已撤去了,这会儿已经结了雪霜,地上薄薄一层冰雪,白茫茫的一片。
    大概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屋子里有些暗,荆淼虽然点了灯烛,却仍然不太亮,跟平日里的白天差别极大,但又不像是晚上那样的漆黑。他将烛台往床头的柜子上一放,自己躺在了榻上,将纱帐拂落,极轻的叹了口气。
    修真界已打算与望川界议和了。
    荆淼心里觉得有些开心,他微微侧过脸,呼吸起伏之中,慢慢的就有了睡意。
    甘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虞思萌,虞思萌也要比荆淼会玩闹的多了,她酷爱下山,到处云游,甘梧跟她凑在一起,快活的很。要是真说起来,其实虞思萌跟甘梧都不是很爱回紫云峰上去,那里整年没有一丝烟火气,荆淼也是静悄悄的性子,虞思萌早些年还一直盼着回紫云峰上,但年纪大了些,见识过热闹了之后,就隐隐有了些畏惧。
    但是尽管虞思萌对紫云峰有些望而生畏,但紫云峰仍是她的去处,仍有她的房间,也仍有她所眷恋的亲人。于是虞思萌还是上峰来,打算见一见荆淼,与他说说话。
    屋子里不大亮,因为外头的天色很是昏昏沉沉的,虞思萌打开门,肩膀上蹲着甘梧,她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望见床前的一点烛火,还有那仿佛顶上垂下幽暗的纱帐,朦朦胧胧好似鬼魅的衣裳。
    榻上如云般长而厚的雪发,落在瑰丽的紫衣上,好像冰雪捏出的雕像,罩了一身荆淼的衣服,又像不知道哪里来的幽魂,依存在这个温柔安静的男人身上。
    哪怕修了仙,女孩子家家依旧怕鬼惧怪,这好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人对所谓恐怖产生害怕,无非有两个来处,一是全然无知的惊吓,二是绝对的力量镇压。
    虞思萌的牙齿直打架,身体也直发抖,她将甘梧推了推,怯生生道:“好甘梧,你……你去瞧瞧,床上的是不是师兄。”
    甘梧也害怕,尖叫了一声,蹿上虞思萌的衣摆,紧紧把住她的腿不肯放开。
    “思萌……”荆淼轻轻叹了口气,他被尖叫惊醒了,也看见了垂落在自己手上的长发,“你瞧见了,是不是?”
    虞思萌也伴着甘梧尖叫了一声,捂住脸道:“没有没有,思萌什么都没有看见!师兄不要吃掉思萌!”其实她如今的修为已经高出荆淼许多了,可是她却还一如小时候一般的信赖荆淼,自然觉得荆淼也如小时候一般的高大厉害。
    “傻丫头。”荆淼转身下榻,掩去发色与耳朵,温声道,“你过来。”
    “不过去!”虞思萌蹲了下来,捂着脸道。
    荆淼忍不住笑道:“那你要一直蹲在那里吗??难不成师兄会吃了你?”虞思萌转念想想也是,她与荆淼是什么关系,又是什么感情,即便荆淼是妖精恶鬼,也绝不会吃她的,就壮了壮胆子,抬头去看,果然还是师兄,这才立刻跳了起来。
    “师兄……”虞思萌怯生生道。
    “坐。”荆淼下了榻,端着灯烛坐到桌边,虞思萌也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挪过来,甘梧一颤一颤的,从这条腿上跳到另一条腿上,呲溜溜的爬了两步,见是荆淼,又立刻叛逃到荆淼那去。
    见虞思萌神魂未定,荆淼倒也没太在意,只是淡淡道:“怎么了,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他已经完全不困了,这会儿用香木挑弄了一下烛火,香木被烧出一股微微的焦臭与糜艳的香气来。
    “师兄……你的头发。”虞思萌结结巴巴道,“刚刚怎么……全白了?”
    荆淼的手一顿,心道果然逃不过去,他倒也不是很慌张,这一日迟早是要来的,更何况只是暴露在虞思萌面前。他给虞思萌倒了一杯茶,轻声道:“思萌,师兄待你好不好?”
    “当然好啊。”虞思萌喝了一口茶,眨巴着眼睛道,“可是师兄,这跟你头发白了有什么关系。”
    荆淼微微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那师兄要是妖怪,你会不会瞧不起师兄?”
    虞思萌的面容完全僵硬住了,她好像想深吸一口气,却怎么也做不到,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好似突然能发出光来:“那……那是什么妖怪啊?”她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了。
    “狐狸。”荆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心里有些难过。
    “狐狸啊……”虞思萌的声音几乎荒腔走板,“那师兄,你有几条尾巴啊?”
    再是笨蛋,也察觉出来虞思萌所想的跟荆淼自己所想的绝不一样了,荆淼沉默了一会,慢慢摇了摇头道:“没有,我血脉大概不是很纯正,除了耳朵更像人一些,连妖身都没有。”
    虞思萌渴望的凝视着他,荆淼十分平静的无视了那炙热的视线跟虞思萌蠢蠢欲动的手,只是问道:“好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呜!”虞思萌鼓着脸,趴在桌子上,瞪着荆淼的头顶道,“望川界的人上山来求亲了。”
    荆淼一顿,心中已经有了个准数,却只是淡淡道:“求哪门子亲?”
    “求师兄你呀。”虞思萌脸上并不见欢喜,似是很同仇敌忾一般,“松武长老大骂了他们一顿,他们却还厚着脸皮不肯走呢。倒是里面领头的一个薄夫人,说话中肯温柔的很,说是手下不懂事,这次特意也是登门赔罪来了,叫人听了心里就舒坦,不过,掌门师兄说一切全听你的意思,你要是肯,那再详谈。”
    荆淼心道常丹姬倒是会说话的很,于是一挑眉,忽然道:“详谈什么?”
    “嫁娶啊。”虞思萌捧着脸叹气道,“虽然掌门师兄说要你同意,可是大殿上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徐华子长老说望川界这会儿来提亲,是不是挟恩,可是薄夫人又说极东之渊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挟哪门子恩呢。但是人家说归说,这恩情咱们哪能不认,提起来又好似咱们名门正派小气一般。”
    荆淼微微笑道:“长老们说不过薄夫人的,她聪明的很。”
    “是啊。”虞思萌点点头道,“后来又争这提亲的事,师兄你也知道,我们本就有与望川界修好的意思,当年是当年,现在又不是当年了,如今魔族逃窜,那魔头搞得人焦头烂额,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望川界施以援手,多个助力总是好的。”
    荆淼迟疑了一会,暗暗叹气道,望川界与修真界虽说是打死不相往来,但其实两界之间互相都有关注,否则望星阁哪来那许多的资料情报。而古往今来,无论是什么合作,都胜不过联姻,一旦成了一家人,纵然以后还有什么算计,眼下起码叫人安心一些。
    “所以呢?”
    “所以长老们就要提亲改成联姻,但是他们虽是主动,可是答不答应还在咱们,长老们就想着让你娶亲……”虞思萌嘀咕道,“可是望川界却说,要是面子跟说法给了咱们,就要你们住到望川界去,长老们又不肯了,说是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大殿上就吵的乱七八糟的。”
    荆淼不由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一样的谢道:_(:3」∠)_
    ☆、第111章
    等荆淼跟虞思萌到大殿的时候,里头人声鼎沸,不像是个修仙的清净之地,倒像是个菜市场。
    他一踏进殿内,满座少说百来人,却好似忽然都被收走了声音一般,瞬间安静了下来。望川界来的人并不少,也都好奇能迷倒血纹血疯子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可荆淼一进来,众人却都有些失望。
    荆淼的确生得不差,但如他这般样貌的人,却也并不少见,更何况他的修为如此低微,既不算是个极品美人,又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也不知为什么惹得血纹眼巴巴的跑来只为娶他。
    “你……你来了。”常丹姬见他一来,顿时眉开眼笑,连忙站起身来,四下一打量,踢了踢殷仲春的小腿肚,使了个眼色,殷仲春这才委委屈屈的起来站到谢道身后去了。常丹姬便立刻迎过去,握住荆淼的手肘,柔声道,“来,坐在这里。”
    要说血纹猪油蒙了心,众人倒还信,毕竟他本来也就疯疯癫癫的,但是常丹姬也对荆淼如此礼遇客气,众人只当荆淼有什么了不得的,脸色皆是一肃,将心里残存的那点儿轻蔑与不屑尽数抹去了。
    “夫人客气了。”荆淼微微笑了笑,倒也没有坐下,只是对风静聆行了礼,长老与其他几位峰主都是他的长辈,也都依次行了礼。除了风静聆全无反应以外,天鉴宗的人皆不由对望川界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神色。
    常丹姬不由得有些尴尬,只是呐呐坐回去,一双眸子直在荆淼身上打转。荆淼脾气虽然软的很,但之前发生过没多久的事情,他又不是什么老公公,自然还是记得的。
    荆淼并没有看过那封信,要说非常的火大,倒也没有,但要说毫无感觉,自然更不可能。
    正如常丹姬曾经不喜欢荆淼那般,荆淼也未必见着就对望川界的人有多么深的好感,一个人对你的态度朝令夕改,荆淼肯定不觉得是自己的关系,只当是谢道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常丹姬怎么了,可是这与他本身都没有什么关联。
    别人喜不喜欢自己,总是不由得人掌控的。
    但自己喜不喜欢别人,也不由别人掌控。
    “这桩婚事,我答应了。”荆淼淡淡道,“其他事情,诸位大可自行商议,至于之前那件事……”他顿了顿,说的自然是战书一事,常丹姬“蹭”得就起来了,脸色惨白,胸口微微起伏,几乎祈求的望着荆淼。
    荆淼却看也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想来只是两地风俗不同,我已听薄夫人解释过了,既是无心之失,咱们也不必小气,就此作罢,不须再提。”他微微笑了笑后又道,“只是眼下君侯还未擒获,也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卷土重来,我心中不大放心,反正婚事也需要一些时间,不如就放在君侯落网之后,也算得上双喜临门,掌门师兄你看如何?”
    这明明是荆淼的婚事,可他看起来却并不是十分上心的样子。
    “你既已说得这般合情合理,我又有什么好说的。”风静聆虽是掌门,但却比他还要更不上心,道,“这是你的婚事,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
    其实风静聆这话说得本也没有错,这本是荆淼的婚事,不须过问他人,也难为天鉴宗与望川界吵上一个早上,净吵些全无结果的话题。
    自打荆淼走了进来,谢道本就没怎么说话,此刻就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痴痴瞧着荆淼,就好像这个人脸上开出花来了一般,也许还要更稀罕一些。
    虞思萌跟着荆淼身后,很快就走到白栾花那处一同站着了,她轻声问了问神玖情况,神玖也一五一十的具都说了。
    荆淼点了点头,这便将事情说完了,他就立刻转身离开了。
    谢道自然也跟着他出去了。
    等当事人两个全都出去了,众人又再炸了锅,七嘴八舌的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什么婚衣,婚期,什么礼堂,长辈,嫁娶聘礼,谁那处出赞礼生。望川界上门提亲,带了一双金霞雁做礼,白栾花不甘示弱,拍案而起道:“金霞雁好稀罕吗?我君师弟养得那些里头休说金霞雁,便是绿晶雀,火绯鹰也多得是!无咎,你说是不是!”
    君无咎一脸冷漠,心道:别说我没有,有也不给。咱们一宗门能有多少库存,他们望川界又有多少,跟他们拼这些东西,别说面子找不回来,里子怕是也要丢尽了。
    但这话实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且说出来有两个坏处,一是白栾花会恼羞成怒揍他,二来是要被师兄弟闲话不支持师侄。
    于是君无咎只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冤枉,默默的点了点头。
    常丹姬一听白栾花这话,就知道不懂婚事习俗,她面貌犹如少妇,美艳无双,赛年轻姑娘一分妖娇,胜半老徐娘一分水灵,笑起来任是百炼钢也需得化作绕指柔,软声道:“白姑娘有所不知,这雀鹰平日虽好,但婚事上,却不比雁成双成对,忠贞不二。”
    天南地北雁□□,大雁通常终身一侣,若其一死亡,另一只便不再择偶,因而提亲时带大雁是一个好寓意。
    众人多是修道之辈,平日里不是修炼就是打打杀杀,虽不全是断情绝爱的,却也鲜少有了解这方面细节的。更何况一群大老爷们,但凡要娶亲,也不定然就知道这聘礼物件里的一一详细之事,听常丹姬解释,都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恨不能现在就奔出门去抓只对大雁送给心仪的姑娘。
    这规矩礼仪上头稍稍输了人家一截,白栾花虽然不服气,却也像是被针扎破的皮球,一下子萎靡了下去,连声音都小了许多。
    风静聆端坐在上位,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争执,其实血纹就是谢道这件事,称不上是个秘密,早在老掌门还在世之时,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就已经知道了。如今极东之渊一事缓和了关系,正是大好的机会,他与谢道并不亲厚,跟荆淼关系虽好,却也并不贴心,但既然有好事即将玉成,他如今是天鉴宗的掌门人,该帮什么忙,自然是不会推辞。
    见着天鉴宗声势渐弱,风静聆终于开口道:“谢师伯虽已是望川界之主,但他毕竟师出天鉴宗,荆淼更是紫云峰峰主,于情于理,也当由我们操劳这件婚事。”他丢下这么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却不等众人反应,只是道:“不过,诸位既有闲情讨论这些无用的琐事,倒不如先将君侯擒住,否则这杯喜酒,怕是谁也都喝不着了。”
    他说罢这句话,轻描淡写的让众人自己散去,不再多说什么了。
    暂且按下殿内不提,荆淼与谢道二人走出殿外,虽两人都未做什么表态,然而人这一生多数只有一次终身大事,修道人不成婚的另说,但既有心仪对象,自然对此事也是多少抱有憧憬之心的。
    “你瞧我,是不是个很记仇的人?”其实方才在大殿里头,少说就有百来人盯着荆淼,他一直绷着身体说话,如今走出大殿,方才放松道。
    “什么?”谢道不明所以,只是走到荆淼身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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