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大美女指名道姓要跟你组队,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沉泽风贱兮兮地拍着程昀的肩膀。
    “组个队就艳福不浅,吃顿饭你该洪福齐天了。”
    “说正经的,下周叁晚上有个比赛宣讲会,作为队长,你总得出席一下吧。”
    “周叁?周叁我要上日语课。”程昀正把今天穿过的脏衣服脱下来。
    “所以说你这人不解风情,宣讲会要求每队派两个人出席,你先去,再以队长的名义喊卓雅去,不就有机会相处了吗?”
    “算了吧,我还没打算恋爱。”
    沉泽风突然上前,摸着程昀的胸肌说:“你小子眼光挺高的。”
    他被吓了一跳,又气又笑:“变态啊你!”
    “又不是小姑娘,摸下怎么了?不然,”沉泽风努力挤出自己的肌肉,“给你摸回来?”
    沉泽风长相不赖,可惜身高差点,才一米七出头。
    程昀双手交叉摆出一个拒绝的手势:“请你尊重我的取向。”
    对方“啧”了一声:“下午干吗去了?怎么回来喜气洋洋的?”
    租赁伴侣的事不好说出去,程昀编了个借口:“我……做兼职,找到一份时薪更高的家教,开心。”
    “学生男的女的?”
    “女的。”
    “好看吗?”
    “貌若天仙。”
    “哟,”他一下来了劲儿,“真的假的?”
    “假的,骗你的。”
    “我就说嘛,天底下美女才多少个,总不能全让你小子碰见了吧。”
    按美人的标准来看,邱庭的身材太干瘪,犹如被晒到表皮发紧的浆果,四肢又细又长,似乎稍微用点力便会被折断;她脸上留白很多,又没什么多余的肉,仿佛铺开的写意水墨画;略微下垂的眼像是心事重重,过于饱满的卧蚕又叫她无端透露出几分疲惫;她的眉毛很淡,鼻子不高,好在两瓣嘴唇还算会长,嘴角收得很细,显现出些许书卷气,下嘴唇中央自然形成一道花瓣似的凹陷。
    邱庭很注重扬长避短,她有一头得天独厚的秀发,她经常将它们铺散开,好把人们对她五官的注意力转移到头发上。
    程昀对她的印象没这么细致入毫,他只记得邱庭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不过气质文雅古典,打扮和举止都落落大方,是很能令人放下戒备的长相。
    不过跟她相处久了,又会觉得这个人像被什么东西罩住一样,你能看见她,却难以走近她、触碰她。
    邱庭讨厌雨天,雨水让时间都变得漫长。这碌碌的一周,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一场秋雨一场寒,近来下了好几场雨,直到周四才放晴。
    程昀擦掉额头上的汗,跑道中央的草坪刚经过修剪,散发着青草香。下午第四节课下课,不少体育社团的成员都集中在操场上训练,网球社也在其中。
    人群传来骚动——穿着超短裙的啦啦队队员们齐刷刷走进来,据说有个体育节开幕式要在他们学校举办,啦啦队要彩排。
    啦啦队的女生们大多身姿轻盈,体态矫健,尽管冻得嘴唇发紫,精神面貌却很振奋。为首的女生正是卓雅,她化了淡妆,两手握着花球,坦然地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
    卓雅是少数民族,四分之叁的汉族血统,拥有一头自然蜷曲的棕发,和一身性感的小麦色皮肤。
    开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在众人面前解释自己的名字,说“卓雅”就是“星星”的意思。
    几乎整个统计学院都知道她的名字,没办法,容貌出众的人往往更容易留下深刻印象。
    程昀和卓雅不同班,但专业课在一起上。由于名字的特殊,这个姑娘经常被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不过她老答错。卓雅答错后从不羞愧,反而从容地笑着请老师给出正确答案。
    这种做法乍一看还挺高明,久而久之,有的老师发觉她甚至连最基础的题目都答不上来,便批评她上课不用心听讲。
    还有一件事程昀觉得挺奇怪的,大一时,卓雅都跟同寝室的女生们一块完成小组作业。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和男生组队了。
    察觉到大家的分神,教练吹了声哨:“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基础训练做完没?做完的给我去网球场。”
    程昀默默拿起自己的包,扭头去了网球场。
    远处的天空红蓝交接,色彩清雅,宛如印象派油画。
    他想起还有摄影社的任务,顿时头痛不已。
    程昀一共参加了两个社团,一个网球社,一个摄影社。
    他小时候练过网球,参加网球社并无悬念,但摄影社就纯属糊里糊涂进去的了。大一社团招新那会儿,摄影社摆出的阵势最大。
    程昀刚体会到自己做主买东西的甜头,报名了摄影社,在虚荣心驱使下,拿出历年积攒的压岁钱买了一台单反相机。
    而今每每看到这台相机,他都会懊悔自己的年少无知。
    摄影社最近在举办“我眼中的湖光市”主题摄影活动,他作为留任摄影社的老成员,也得拿出几张像样的作品。活动为期半个月,给了大家充足的准备时间。
    湖光市,江南水乡,着名的旅游城市。无论是它作为历史名胜的一面,还是作为新兴城市的一面,都被前人拍遍了。他这个半吊子水平的摄影师,又能翻出什么水花?
    在邱庭眼里,程大学生的日子过得倒是有滋有味,她记不得自己在加班之外,还有哪些有意义的活动。
    如果下班回家早,她就瘫在沙发上完完整整地看一部电影,虽然她老是翻来覆去地看那几部片子;偶尔临时起意,下载一款游戏,玩上半个钟头便兴致全无;以前还会抽空涂涂画画,做做手工,不知不觉连这些爱好也搁置了……
    似乎没有哪件事,可以持久地点燃她的热度。
    程昀属于例外中的例外,他的身上充满了未知与变数。
    也难怪上次的电影难以提起他的兴趣,他拿到的剧本已经足够精彩。
    不然周末去郊外玩玩?
    某个女同学上周带孩子去爬山,爬完山直接在农家乐吃饭,说孩子反响很好,还能寓教于乐。
    等等,怎么感觉怪怪的?程昀又不是她儿子。
    到了晚上,程昀给她发微信,询问湖光市有哪些不太出名的游玩之处。
    邱庭纠结了一会儿,把女同学朋友圈的照片传了过去。
    山林、溪水、寺庙、农舍……这些意象很符合程昀对湖光市的最初印象,他期待地问周末可以去那儿吗。
    凝视着手机,邱庭心情复杂。
    得了,就当了养个儿子吧。
    这次去的地方叫秋月山,山高不到两百米。山上栽满枫树,现今正是赏枫的好时节。
    出市区后开了约莫一小时的车。周末出来踏秋的人挺多,邱庭出发得早,现在才九点半,停车场只剩下一半的位置。
    一下车,大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人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
    邱庭在一旁的石子路上做热身运动。她穿着白卫衣、牛仔裤、白球鞋,戴一顶白色鸭舌帽。程昀觉得她忽然间年轻了不少,看着像学姐。
    很久没来野外玩过,邱庭带的东西也很少,只有两瓶水,几包饼干。程昀前一天晚上买了点零食,准备了水果和湿纸巾。
    注意到对方脖子上挂着的相机,邱庭打趣道:“程同学,你还蛮有闲情逸致的。”
    程昀解释只是为了完成社团任务,还问要不要给她拍几张,她说自己不喜欢拍照。
    其实邱庭不是不喜欢拍照,而是不喜欢自己。这种自我厌恶的倾向,在拍照中尤为突出。无论平时伪装得多好,看到照片上的自己时,那种显明的落差感令邱庭难以平复,她无法接纳不完美的事物,哪怕这个事物是她本身。
    甩开乱七八糟的念头,他们动身了。
    爬山爬山,只是爬山上修好的阶梯而已。
    地面略带潮湿,山里空气清新,沿途层林尽染。
    程昀身体底子好,健步如飞。然而邱庭体虚气短,爬了不到半程便气喘如牛,每看见一处凉亭就巴不得歇上半日。程昀背过她的包,托着镜头,这里拍拍那里拍拍,兴头很好。
    邱庭指着亭子外边:“你应该从这里拍下去,登高望远,风景一览无遗。”
    “不了不了,我恐高。”
    程昀人高马大的,居然恐高。
    她招招手:“不然我帮你拍几张?”
    程昀毫不犹豫地摘下照相机递给她,邱庭放手里掂了掂,直觉这相机应该价格不菲,该说程同学是心大呢还是信任她。
    “我用不来单反,”她又把相机递了回去,“用手机拍几张,让你看看从这个视角看下去是什么样的吧。”
    山林红绿交织,延绵起伏,底下还有溪流和岩石,平面的照片极大地减少了高度带给人的冲击感。即便构图和光线都很一般,程昀还是反复翻看着这几张照片。
    他不禁感叹:“在自然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
    邱庭同样有感而发:“正因如此,我非常喜欢待在高处。”
    “高处不胜寒,不寂寞吗?”
    “若是能断尽执念,超然物外,自然也能看开。怕就怕拿不起放不下,半吊子最擅长庸人自扰了。”大概远离尘世,她的话说得颇具禅意。
    程昀好奇心顿起:“那在你看来,我是哪种人?”
    邱庭别有深意地看来他一眼,沉吟道:“福泽深厚之人。”
    可不是傻人有傻福嘛。
    休息得差不多,两人重新启程。
    半山腰有座寺庙,寺庙里供奉着一尊观音,不少游客选择进去参拜一下。
    “你要去吗?”邱庭无所谓地问。
    “来都来了,去一下吧。”
    殿里共有叁个拜垫,跪在最中央的是一位前来还愿的本地婆婆,嘴里念念有词。她拜了很久,起身的动作非常缓慢,程昀上前扶了一把,婆婆用掺杂着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向他道谢。
    程昀站在她跪过的拜垫前,邱庭却没有动作,他转过身:“你不拜吗?”
    她面色淡淡:“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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