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诚之被急招回了家里,南边因为秦家的疏忽铸成了大错,皇帝更是趁这个机会一再的打压。秦家与叶家结有两姓之好,秦家更是叶诚之母亲的娘家,两家关系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为此叶诚之不得不继续躲避在外,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又重新遇到了桂月清。
    那是一场小小的意外,却让桂月清成为了自己的救命恩了,叶诚之每每回想起那时发生的事儿,就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救命之恩自是要报的,原本叶诚之只是想出资让桂月清继续完成学业,却在听到他的岳父是江南城破被悬挂在城墙头的人时而有所动容。
    江南的事秦家和叶家都是有责任的,而在位的天子也不见得就完全无辜,说到底,天下兴亡最苦的永远是无权无势的百姓。
    叶诚之没有直接出钱让桂月清去书院,而是让他在自己家中抄书,也恰是这样让他与之有了更多的相处时间,也有了那样的一场长谈。
    对于桂月清,叶诚之有太多惊讶的地方,以他这样的家事背景和年纪阅历竟能够看得那样的深远,能想到那样多的事,也能明白那样多的道理,还有那个活字印刷,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季先生所说的话。
    科举是制衡压制世家的最好法子,也是皇帝一直想要做的,而当今圣上先前使了那样多的手段,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世家不再阻止科举的进行,这是大势所趋。
    如今叶秦两家已被针对,特别是秦家这次南方的事大,皇帝摆明了是要拿这个事来开刀,杀鸡儆猴逼他们两家表态,秦家若被抄叶家也必受牵连,哪怕断臂求生最后也不免大伤元气,难再复起。
    眼下这样的局面,只是对皇帝低头那是不够的,若想重新恢复到先前模样,还须得立上大功,哪里摔下便从哪里站起,叶诚之知道最好的功劳便是收复南边失地,想要同时保住叶秦两家他是最好的人选,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最重要的还要看皇帝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活字印刷在听到桂月清说到这个的时候,叶诚之已经知道他的机会或许来了,待看完了他写下来的细节之后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桂月清这般年纪如何会想到这些东西,这小子难道是惊世之才只是在那里装傻,喜的是这东西若是上呈给天子,必能够得他欢心能换个他南下的机会,且活字印刷虽听着容易,真要弄却也不是那样的简单,是大势所趋却也是一时难成的事儿,这样就足够给他们这些世家有足够的时间去安排之后的路。
    当机立断叶诚之决定带上桂月清一起离开,他还需要再观察一下这人,也存着那么些私心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更多好主意。自然,那时候的他全然没有想到,这个决定会牵扯出秦家的一段往事。
    这事还要从几十年前说起,那个时候皇帝盘算着用科举来压制世家,也想从中寻得更多的人材,那一年正是大比之年,不光寒门学子不少世家子弟也一起参加了那次的科考。
    秦家那会儿也有了几个年少有为的子弟,与当时秦家本家嫡子一块儿参加了考试,谁知道这一次却闹出了舞弊案,在有心人的煽动策划下,这一场大比最后以失败告终,狠狠地打了当时皇帝的脸儿,帝王一怒血流成河,当时秦家嫡子也牵连卷入了事件之中,最后为保全他便在同行的几个旁枝的学子那儿找了一个替死鬼,削了学籍永世不得录用。
    那秦家替罪的少年原是旁枝,因年少失了双亲本家怜他年幼,又看中他少年聪慧且与本家嫡子同龄,便收留在了本家与嫡子一块读书为伴,事发之时,当时秦家家主便拿了恩情说事,那少年顶了罪名。
    秦家自那事之后,家族仕途官运便一直不是那么的好,而顶罪之事成了秦家嫡子的心魔,越是岁数上去越是心中难安,总觉得这事是上天对他年少犯下罪过的惩罚,临终遗命一定要将人找回加以补偿。
    叶诚之是想破脑子也想不到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他不过是外出了一阵子,回到秦家时竟被舅舅叫了过去,合该是命里有注定,那桂月清请秦赟帮忙往家里送信,那送信之人正是受命四处暗中寻访的家仆,到了桂家恰又听了那么一耳朵多问了那么一句,就这样把人给找到了,桂月清的外祖父正是当年替罪离家的秦亦行。
    许是秦家近况实在不好,竟让秦家老祖宗也起了心魔,得知桂月清是秦亦行的后人,当即就动了将秦雨下嫁的想法,她这想法也不是乱起的,一来,如今秦雨父亲已再无翻身复起之日,有那样一个罪名的爹,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难,二来,桂月清不知道当年的事,这会儿秦家下嫁嫡系的姑娘给他,将来再多加扶持这人也必定不会亏待了秦雨,三来,桂月清确实有才,在男人看来少了一些野心,但在女人看来这种男人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叶诚之是知道桂月清定了亲的,秦家人也都晓得这件事,老太太的意思再简单不过,让桂月清退了那门亲,若他真想着那家的姑娘,将来纳为妾也就是了。
    秦孟畛对此虽并不赞同,但到底还是沉默没说,叶诚之也存了一份私心,对于将来到底要怎么样培养这小子,他一直没能够拿定主意,虽觉得他不会答应但还是决定试探一回。
    结局自然和猜想的没差,桂月清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叶诚之长叹一口气儿,这样的心性儿终究是难成大器,可这样的人儿表妹错过也是可惜。
    当夜叶诚之再次与秦孟畛长谈了一回,第二天两人一起说服了老夫人,老夫人也不是全然不明事理的人儿,待想通了,留了话好好照顾桂月清,将来暗中多多相护,也算是还了先人的债。
    这事过了秦家人倒也坦然,反而是桂月清处处小心,这小家子气的模样又叫叶诚之气了一回。
    活字印刷的事儿还需要时日,许多事儿也需要一点一点的布局,叶诚之知道若是事成,往后的这一生他便是真的再无自由了,家里的意思也是让他能够把握最后的时间,去多历练。
    叶诚之打个包把桂月清也一起带上。在那一年里,他走过了不少地方,见识了各样的民风,拜会了不少隐士,真正的体验到了许多他不曾想到过的生活。
    而在这一年的相处中,对于桂月清叶诚之又有了新的认知,这少年人的脑子里有太多的想法,在遇上事时也有太多的主意,那些想法与年少天真不同,他所说的那些事桩桩件件有着很长远的考虑。而那些应变的做法,也不像是一个他这样年纪能干得出的,偏偏他就是这样想也就是这样做了。虽然每次问他时,这人总将那些东西的来源推到外祖父留下的杂书上,可这样的话却是难以让人信服的。
    那是一个带了微微凉意的傍晚,叶诚之靠坐在二楼屋子的窗边上,这是有些靠近南边的一个小镇,夕阳的光染红了半边天际,他拿着茶看完家里飞鸽传来的信,信里告诉他是时候了,也恰在这个时候,院里出现了一个手拿着半卷书,抬头同望天际的身影。
    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叶诚之忽地想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他比桂月清还小许多,也曾手书卷仰望天空,满腹理想憧憬着未来能干一番事业,脑海中浮起了季夫子的那几句话,再看向手中的书信。
    叶家为了自保正在布一盘极大的棋,而在这盘棋里不光需要许行那样将来可成为利剑的人物,也需要桂月清这样能够稳稳守住后防的盾。
    游历结束后,叶诚之让桂月清回去备考,他则走向了自己要走的路,将活字印刷的法子交给了皇帝,彻底表明了他的立场,得到了南下的一次机会。
    南边的情况其实远比想象中的要好,本来南边的实力就远不如朝廷,加之这几天战乱使得那富庶之地不再如先前,民心失了大半又如何能够一战,叶家已经布置许久,叶诚之要做的不光是收复那一片失土,更要想法子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彻底除去。
    到了南边叶诚之暂时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战事里,所有的事和计划的差不多进行得很是顺利,得了空闲的时候,他也会关心一下科考的事,这回叶家送了好几个被精心挑选培养的寒门学子,在这些人里头最被看好的是许行,没想到的是这次的科举竟然出了那样大的一件事儿。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科举会出这样大的舞弊案,叶秦两家的事是皇帝对世家的警告,叶家倒向了皇帝之后,其他的世家也都收了手哪家也没有敢再轻举妄动,秦家也是觉得这次不会有大事发生,这才决定让秦赟参考,谁料到竟然还有不怕死的在这个时候下了黑手。
    舞弊案是有人操纵的,起先所有人都当是世家在背后弄的鬼,直到叶诚之的探子发回了情报,这才晓得竟是南边人下的手。
    对此叶诚之也很是惊讶,南边如今已被他弄得几乎无还手之力,也亏得在这样的时候,他们还有心思去做那样的事儿,不过这事倒也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将事情暗中禀报皇帝,成功地让他注意到了许行,同时也得了一个须得在殿试之日收复南边的命令。
    得了那样的一个命令叶诚之不得不加快了动作,也就有了一些漏网之鱼,南边告捷他搬师回朝,庆功宴后皇帝找他长谈了一回。
    那一天圣上同他讲的话似是随意又似是有心。叶诚之对于当今天子从没有轻视过,以那样的一个身份能够坐上最高的位子,明明有机会早早收复江南却一直纵容他们作乱,看中了许行让他连中二元却没有在金殿上再添一笔,一个下得去狠手装得了慈善有谋略又能忍的帝王,并不是那么一个容易对付的帝君。
    也是在那一天,叶诚之做了一个很大胆决定,他将桂月清举荐给了皇帝,也将秦家祖辈的事儿提了一提:“他算是我亲收的弟子,虽出身那样一个贫寒的家却自小聪慧稳重,前一年我游历四方也一直带着他,是个擅长庶务肯实干的,如今南边初定正缺少这样的人,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皇帝没考虑太久便点了头。
    此后,桂月清得了青田县县令这一职,这些年他的政绩极佳,许多政令都是由青田县先做,随后慢慢在全国推行,如今青田县在南边已是排在第一号的地方,他果如季夫子说的那般半点不差。
    重新将信又看了一回,那上头依旧如过去的许多,有问候之语更多的却是公务上的事,写着许多让人想不到的弊端写着如何改善的法子,却从不见他提过关于新迁的事儿。
    九年,谁会想到一个考绩如此优秀的人,会在县令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九年,又有几个人能如桂月清那般安守在一方土地造福于一方百姓。
    从榻上起身,叶诚之走到长案前伸手将关着的窗户推开,外头一阵寒风吹入将里头的热气逼散开去,隐隐的还带来了阵阵梅花的暗香。
    将放在桌案上最新的吏部文书取了过来,翻到写着桂月清三个字的那一页上,指腹轻轻点了点已干的墨迹,目光落到院中被雪盖着梅枝上,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那一步让皇帝用了九年试探的明棋,到底还是下对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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