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韶转身笑瞪着小菊道:“别调皮,小心掉下去。”
    童观姝从二人相拥相牵相伴进船,一直注视着。
    已经进船舱了许优还舍不得放手,倒是华韶见了童观姝挣开许优,有些醋意地问道:“和这位小姐有约又找我做什么?还不快介绍一下。”
    童观姝起身,华韶也赶紧起身互相行礼。
    许优一改家中人前的玩劣性子,在华韶跟前像被驯服的小羊羔,指着童观姝道:“这是按察使童大人府上的千金,叫……”许优一时记不得。
    童观姝笑着对华韶道:“姑娘叫我观姝就好。”
    “观姝小姐,叫我华韶便是。”华韶牵着观姝一并坐下:“许公子没说你们有约,会不会打扰到两位?”说完坏笑着看了许优一眼。
    许优怕华韶误会,赶紧撇清:“我请童家小姐就是为了能见你一面,母亲不许我去找你。”
    童观姝尴尬得想躲进水里避会儿。
    华韶眉头微蹙:“当着童小姐的面呢胡说什么?既然许夫人说了公子该听话才是。”
    “不要,我想你。”许优眯眼笑瞧着华韶,直瞧得华韶红了脸才作罢。
    童观姝被腻歪地用手绢不住往脖子扇着风。船已渐渐往湖心去,童观姝看着越来越远的岸,突然好想自己那个不怎么温馨的家。
    华韶看到童观姝的那刻就猜到许优的父母又在为他的亲事动心思了,而这位童小姐很可能是未来许府的少夫人。她试图制止喋喋不休的许优,也刻意与许优保持距离,可惜用处不大,许优仍是一心在她身上。
    “你被接走那日我追出去好远,找了许久都不见你们一行人半点踪影,真的以为永远失去你了。”许优委屈地说着,突然想起心中的疑问便随口问道:“张公公最后怎么放你回来的?”
    华韶道:“能回来便很好了,不想再回忆。”
    许优点点头,正要再说话被华韶打断,华韶转向童观姝问道:“童小姐是刚来南京么?”
    童观姝微微颔首道:“随家父上任才过来的。”
    “许公子思虑不周,今日与小姐同行的事华韶会保密的,定不污小姐清名。”
    童观姝被华韶这话弄糊涂了:“姝儿不明?”
    “我是玉香院的人,小姐刚来南京又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定然没有听说过。青楼。”华韶低下了头,她原以为自己对青楼女子的身份早已安之若素,真见了童观姝这样的大家闺秀,还是会自惭形秽。佛家总说众生平等,在死面前或许是,生却未必。至少在许优面前,她连爱他的资格也没有。
    许优不悦:“不许你自轻自贱,童小姐若怕污了清名这就送她回府便是。”说完嫌恶地看向童观姝,仿佛是她引起华韶伤心似的。
    “所谓清名若这么轻易便污了,不要也罢。”童观姝不理许优的视线,倒是对华韶生出几分心疼:“我不过有幸生在官家,日子也不似姑娘所认为的那般好。”童观姝面露苦色,继续道:“说起来我随爹爹迁居多处,也交识了不少所谓大家闺秀,其中不乏善妒恶毒之人,友人相交,不问出身不问去路,现下脾性相投便好。若要羞惭,也该是以青楼之名疑心姑娘品性的浅目之人。”
    华韶感激地望着童家小姐,许优也对童观姝少了几分敌意。
    “以后若姑娘公子有需要姝儿的地方,直言便是。”童观姝拉起华韶的手:“家父同许公子长辈有意撮合我二人,今日见姑娘与许公子如斯情深,姝儿定会竭力成全的。”
    许优浑身燥热,辩驳道:“童小姐误会了。”
    华韶也附合道:“许公子于我有恩,既然许夫人不愿我与许公子再相见以后也难再见了。何况……”华韶几乎哽咽着望着许优道:“何况华韶已有意中人。”话毕从桌上抓起酒自斟满满一杯,一饮而尽:“这杯谢许公子多年来对华韶的照拂。”又倒满第二杯再饮尽道:“这杯祝二位早结良缘。”
    拿起酒壶又想再倒时被许优抓住手。
    像她离开玉香院那日那般紧紧抓着不愿松开。
    “意中人?怎么从未听你说过?”他隐忍多年是想等自己有能力可以许给华韶未来时再坦露真心,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爱上别人。
    华韶掰开许优的手,手背上有许优指节留下的鲜红的指印,她抓起酒壶,对着壶口将余下的酒咕咚咽下,借着酒劲笑着对童观姝道:“这一杯,敬我自己,愿我能与意中人长相厮守,童小姐许公子,酒没了,您二位以茶代酒陪我如何?”
    许优只觉得有把锈迹斑斑刃口残缺的刀在心上来回胡乱割砍,钝钝的疼。从心口升起的酸楚感一直,涌向全身,涌到眼眶。
    “是谁?”一股从未有过的敌意吞噬着许优。
    “有便是有,与公子何干?”华韶第一次觉得酒真的是个好东西,连心也可以麻痹。这样和许优道别或许是最好的,她睁大迷蒙的眼,看着怒不可遏攥紧拳头随时会爆发的许优,忍住想哭的冲动,用最后的理智望着他,像此生最后一眼般细细瞧着他的眉眼牢牢记在心上。她不敢说自己也悄悄喜欢了他好多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黄昏时分,船再次靠岸。童小姐和小菊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华韶,许优冲二人道:“我来吧。”
    话毕抱起华韶,往岸边许府的车轿走去。
    “烟儿,你和小菊坐韶儿的车去玉香院等我。”又向童观姝道:“童小姐,告辞。”
    许优不苟言笑的样子让童观姝觉得陌生,默默守护这么多年,童观姝笑望着许优抱着华韶离开的背影,谁会想到这么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居然是痴情种。
    在车上,许优将华韶横抱着搂在怀里,对车夫道:“行慢些。”
    华韶迷迷糊糊地抬着看见许优的下巴,她像孩子那般伸手摸了摸,咯咯咯傻笑起来。
    许优看着怀里的人,嗔怪道:“喝这么多做什么?”
    “开心。”华韶伸手揪住许优的衣领,呓语般。
    许优想起酒后吐真言的传闻,小心试探道:“真有意中人了么?”
    “嗯。”华韶在许优怀里摇头晃脑,一点头差点从许优怀里滑掉。
    许优抱得更紧些,平了平剧烈跳动的心,问道:“是我么?”
    华韶大着舌头,撒娇道:“不知道,你是谁?”
    “傻瓜。我是你未来的夫君。”
    他心里一酸,流着泪望着华韶醉后殷红的唇,俯下身,犹豫了片刻,在额头轻轻吻下。
    ☆、端午
    张公公拖着臃肿的身子,屁颠颠跑到内厅道:“主子,差去的奴才回来了。”
    蔡永义怒目道:“还是没有么?”
    张公公畏惧地往后躲了躲:“没……没有,找遍了。”
    自从将玉簪归还华韶后蔡永义这些日子已差人去茅屋查看过无数次,说好的定会报答救命之恩呢,倒是报啊!收了情诗竟一声不吭,好歹也是他第一次为女人做那种肉麻之事。
    “果然薄情寡义。”蔡永义有些不耻:“若救下的她是俊朗的富家公子还不知多殷勤呢!”
    张公公劝解道:“主子,您奉了圣命来查江苏的帐目,何必费时同一青楼女子较劲呢,随她去吧。玉香院外监视的奴才们带来的消息,昨儿个晚饭时分是银华郡主的公子抱着那丫头回去的,听说喝得烂醉,成天在男人堆里厮混的丫头哪有时间想您嘛!”
    “许优?他对那丫头倒够专情的。”蔡永义回忆道,“我上次来南京他还是个孩子模样,竟也到玩女人的年纪了。”
    张公公叹气道:“上次来已是十七年前了,那时许家少爷八岁,您也才十二岁。”
    “那时圣上还不是……”张公公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住了嘴。
    “你是不是想说那时我父皇还只是王爷。”蔡永义瞪向张公公。
    张公公忙跪下俯身在地,求饶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当今圣上乃天选之真龙。”
    “京里快马传信来母亲病重,明日我启程回京,你留在南京,督促锦衣卫抓紧查办巡抚衙门的案子,那丫头若有信你差人快马带去京师。”蔡永义伸了个懒腰,“还有传下消息告诉那帮常去玉香院的,我没回来之前谁也不许碰那丫头,也不许找她麻烦。”
    “许家少爷呢?”张公公问道。
    “至于我那侄子么,堂姐会管教的。”
    连夜赶路,到了宫里见到他母后康贵妃。
    康贵妃正在拉着宫女们在院里包粽子,太监匆匆忙跑进来撞倒了小宫女清洗箸叶的水。
    “慌什么?”康贵妃也不恼,仍是慢腾腾地用木勺舀起混好的湿米,裹好用棉线缠住。
    “太子爷到宫门口了。”
    康贵妃湿着手,站起来慌了神,“快来人去拦着啊!”
    化名为蔡永义的当朝太子爷心系生母,回宫后先向皇后娘娘请过安便赶过来了。
    宫院里的宫女太监和正中间的康贵妃都尴尬地呆立在原地。
    蔡永义生了气:“母亲,解释一下吧。”
    康贵妃放下手里才包了一半的粽子,“为娘真的病了,这两日才好些,劳太子爷挂念着。”
    蔡永义打量着下人们:“你们说!不是重病么?”
    众人吞吞吐吐。
    康贵妃上前拉过太子爷:“娘亲无病你倒不甘心不成?明儿就是端午了,刚好你回来可以一起过节,见过你父皇没?”
    “父皇出猎去了。”蔡永义扶他母亲坐下:“母亲以后不可胡闹,南下是为父皇办事,一来一去又耽误下多少功夫?”
    康贵妃命众人退下,拉过蔡永义进屋,边走边说:“病是真的,没那么严重罢了。”
    “咳疾还不见好么?”蔡永义忧心问道:“太医怎么说?”
    “前些日子咳了点血,我是真怕见不上你才急着唤你回来,太医也说只能调养,是好是坏看天意。”康贵妃说话间又轻轻咳了两声,怕儿子担心闭嘴尽力压着,只是压不住。
    蔡永义替娘亲拍了拍背,“若有病全凭天意还养着太医院那群奴才做什么?母亲好好歇着,盛暑天儿包什么粽子。”
    “奴才们哪有你母亲的手艺合你胃口,呆会儿回太子府多带些去,让府上的人也都尝尝。”
    康贵妃有些乏了,想送蔡永义出门。
    “母亲睡下吧,难得回来多陪您一会儿。”他搬了椅子坐到床上,拿起折扇轻轻替康贵妃扇着风,不时问道:“若太凉了母亲就说,儿子手重,别着凉了。”
    康贵妃躺下,面向着儿子不闭眼,问道:“还不打算娶妻么?”
    “又来了。”蔡永义叹气道:“您知道我为什么越跑越远了吧?每次见您或父皇总唠叨这句。”
    “知道你不爱听,可你是要替皇室绵延子孙的,身在皇家身不由己的事何其多,为娘不想勉强你娶不喜欢的女子作妻子,可若你能早日为皇上生个小皇孙,皇储的位置便更稳了。听你外公来信说了些朝堂之上的风声,于你很是不利。”
    蔡永义替他母亲合上眼,哄道:“睡会罢,您照顾好自己身体就,旁的事我会同外公舅舅商议着办的。”
    童观姝回到家,她父亲把她叫去书房问道:“同许家少爷聊了半日结果如何?”
    童观姝不敢说亲事已无望,敷衍道:“许公子为人比传言中好很多。”
    童大人看女儿似乎动了心思,自豪地道:“为父还会害了你不成?替你挑的当然都是拔尖的。”
    童观姝勉强笑笑:“女儿知道。”
    童大人从书架上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些玉石金簪:“这些东西你拿去,好歹打扮打扮,别太素了。你也累了,早点回房歇息吧。”
    九姨娘正好找童大人撞到童观姝,嗤笑一声道:“也不知跟哪学的狐媚伎俩这么快攀上了许家。”
    虽已出了书房门还是被童大人听到了,童大夫追出门把九姨娘拉进房关上门,一耳光扇过去,怒斥道:“敢再多嘴坏了姝儿名声让这门亲事黄了,我饶不了你。”
    童观姝拿着沉甸甸的盒子心事重重地回了房,许优那里是条死路,她和她娘又该何去何从?
    华韶同欣儿忙了半日,看着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粽子对视而笑。
    华韶让小菊拿来几个竹篮,装了满满几篮子道:“这个等莺儿姑娘回来送去她房里,这个给妈妈房里送去,这些个是冬兰、夏月同慧姑娘的,还有……”
    欣儿埋怨道:“众人都有,我帮了你半日倒落了个两手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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