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直到朱炜强离开福利院之后,我跟顾娟偶然听见朗院长夫妇聊天,我们才知道, 原来朗院长一直想要孩子,但一直都生不出来。为了得到孩子,他们去请教得道高僧。得道高僧说他们福报不够,他们这才创办了福利院。那时候他们还感慨:朱家人生了孩子却流落在外,肯定特别难过。自己这边挟朱炜强换取福利院继续存在,其实已经很不道德了。”
    “这有什么不道德的?为了建大商场,就要将福利院赶尽杀绝,把所有家人都打散,朱氏集团才是那个背信弃义的人。我跟顾娟都这么觉得。”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炜强被送走之后不久,郎阿姨就怀孕了。朗阿姨喜气洋洋,查出来的那一天格外高兴,带所有孩子去了游乐场,说:‘你们有个弟弟了。’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个所谓的弟弟怀抱期待,哪怕是孤儿,我们也知道亲疏远近,知道有了弟弟之后,郎叔叔郎阿姨就不会对我们这么好了。”
    “小强一走,朗阿姨就怀孕了。小强跟我们约好了要常回来看看,可也一次都没回来过。郎叔叔郎阿姨都说,这是因为他们做了一件大善事,积累了福报,老天爷这才送来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宋秉海冷哼一声,道:“你听,属于自己的孩子……在内心深处,他们根本就不觉得,我们是他们的孩子。就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血脉真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大家朝夕相处建立起来的情谊,原来一文不值。如果让他们在福利院的孤儿和自己的亲生孩子之间选择的话,他们一定会选择郎安邦吧。”
    “果不其然,抉择很快就来了。郎安邦一生下来就患有心脏病,要很多很多钱才能治好。郎叔叔没有那么多钱,就把主意打到了我们身上。他知道朱氏集团虽然遵守协议放过了那块地皮,但它的商业价值仍然叫他们眼红,他们还是很想得到这块地,哪怕他突然反悔,并且开出高价。”
    “所以郎叔叔找朱氏集团谈判,说他愿意卖出这块地,只是他要钱,要足够治好郎安邦心脏病的钱。朱氏集团自然求之不得,很快答应。朱氏集团很快把钱打到他的账户,但是福利院里除了我和顾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这让我有些着急。”
    “他去银行取钱的那一天,我正在和季小苍、汤天问一块儿玩耍。看见郎叔叔急冲冲地走进房间换衣服,我就知道他要行动了。这之后,福利院会迎来怎样的未来?我没有忍住,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身边的季小苍和汤天问。那时候我根本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是干着急而已。但季小苍听完之后,信誓旦旦地说他有办法,然后我们就看着季小苍眼睁睁地跑进了郎叔叔的房间。”
    “没人知道季小苍说的办法是什么,我们三个人在外面焦急等待,最后只看到朗叔叔一个人出来了。他穿了一件不合时宜的大衣,应该是为了取钱的时候方便藏起来。我们当机立断,跟在他后面。哪怕收了这么多钱,他也不愿意叫个车。他走到了银行,这极大方便了我们的跟踪。”
    “他从银行里取了很多钱,交给了医生。我们躲在病房外面,听见朗阿姨问他: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郎叔叔说:你别管,我有办法。”
    “所谓的办法,就是背叛福利院里的所有人。朱氏集团第一次威逼利诱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妥协。当时的理由是:孩子们不能散,不能失去立足之地。可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忘记了当初的誓言。我们抵御了资本的侵袭,最终却还是输在一个男人的私欲上。现在想想,他当年誓死不对朱氏集团投降,也许正是因为他还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他舍不得自己的福报。”
    “我太生气了,当即冲进病房将他痛揍一顿,汤天问也和我一起。郎叔叔没有还手,被我们两个人打断了两根肋骨。朗阿姨一直在旁边哭,可是她要抱着郎安邦,不敢来阻止我们。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她也选择了儿子。”
    “打完之后,我们三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孤儿院。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也许我们该接受。回去的路上,汤天问问我们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因为那地是郎叔叔自己的,他有权决定要不要卖给谁。那时候我和顾娟就知道了,我们不是一类人。”
    “等一回到孤儿院,我们面对的,就是一片焦黑的福利院。散发着恶心的味道,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下来。我们来不及思考,连忙进去抢救,结果只就出来了季小苍。”
    “因为这场火宅,朱炜强终于百忙之中回到了福利院,但这时候他面对的,只是活着的三个人、逃走的季小苍,和一堆尸骨。”
    “我像朱炜强说明了所有情况,朱炜强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来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人类不能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信念呢?’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
    “人类的自私和善变伤害我们太深,朱炜强在大集团里过得也并不好,看惯了虎毒食子、人性泯灭。我们决定合作,做一个实验。”
    “人类到底能不能自始至终坚持自己的原则?无论亲情、爱情,无论贪婪、虚荣。这些东西都是影响因素,可我们只想要纯粹的人,纯粹的善良,和纯粹的正义。”
    “所以才有了整个计划。”宋秉海的眼睛亮了起来,看着宋暮雪,说:“双子计划。”
    “在这个地方,我们三个人之间产生了一些分歧。我和朱炜强都认为,只有将一个人的道德和判断能力无限拔高,满足她所有的欲望和要求,让她高于世界上所有人,那么她才能够成为最纯粹的人,拥有最纯粹的正义。她的判断跟自己本身的利益完全无关,才能公平公正,不会像郎叔叔一样,做出那么多错误的决定。”
    这说的,就是朱丽叶了。
    “我们仿照朗院长,成立了一个福利院。里头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但我们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将它解散。我们会给他们最好的成长环境,最独特的教育,而他们唯一要回报我们的,就是好好长大,让我们看看,人类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
    “而顾娟觉得,纯粹的善应当来自于规律和铁则,是哪怕有欲念,也能自我抑制。”
    这说的是自己,宋暮雪的心开始颤抖起来。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作为“孩子”而被接受的么?纯粹的善和正义?世界上哪里有这种东西!
    “所以,顾娟学法,我和朱炜强从商。”宋秉海说:“当朱炜强的妻子怀孕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做。但你的到来给了我们灵感,我们决定给你造一个小王国。但十个月太快了,甚至来不及在刚买好的山头里建第一座城堡。”
    “所以……你们交换了孩子……”这下子不止是心,就连嘴唇也颤抖了起来。
    为了这么一个理由,亲生父亲抛弃了自己,直到自己长到二十四岁,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一面。而养父母能在最关键的一年离开自己,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所谓的“计划”。
    根本就没有人,将自己作为一个人来看待!
    “不,这不是交换,小雪。”宋秉海说:“我们原本打算,等城堡一建好,就将你送入其中。但没想到你长得太快了,等你的襁褓完工之后,你已经有了记忆。有了记忆也就有了欲望,哪怕你住进城堡里,恐怕也已经受到污染了。所以我们又有了另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决定,相互收养对方的小孩。所以我和顾娟生出朱丽叶之后,直接把她送到了城堡里——那城堡两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终于派上了用场。”
    “朱炜强的家产,该是你的。”宋秉海说着,脸上的笑容令人烦躁,似乎笃定了宋暮雪会接受似的。
    就跟朱丽叶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女。
    宋暮雪摇了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
    “嗯?”
    “你们三个人都是魔鬼,一点儿也不在乎血缘亲情。这么多年来,朱炜强没有来看望过我,而你们也一直没出现在朱丽叶面前。这样的你们,又怎么会因为我体内流着朱炜强的血,而认定这家产属于我呢?”宋暮雪说:“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朱丽叶令你不满意了。为什么?”
    宋秉海挑眉,“我还以为你会吃惊到无法思考,却没想到思维还是这么敏锐。对,如果不出意外,我会作为朱丽叶的父亲指导她,直到她的世界观圆满起来,能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用与自己无关的态度思考人生——她能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坐到她满意为止。但她太令我失望了。她竟然瞒着我,试图对付武立国,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女孩儿?感情是没有必要的,她这样偏离了我们预设的方向,是残次品。”
    “而我还按部就班地走在你们为我设计好的路上,我够乖,所以你要将朱丽叶从那个位置上扯下来,将毓秀集团这个大机器交到我手里。我是你们手上,唯一一个还正常运转的样本了。”宋暮雪冷冷地说:“你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了,就不担心我偏偏生出叛逆情绪吗?”
    宋秉海一脸高深莫测,道:“你不会的。好比说你不会拿钱权压制武立国,你也不会用这个武器反制朱丽叶,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啧……
    宋暮雪皱起了眉头。然而事实就是跟宋秉海说的一样。宋暮雪心中有一杆秤,知道什么该介入,什么不该介入。她先前同寇霜说,她很清醒自己成了如今的模样,然而现在却又有一些不甘。
    因为她这个样子,正是可恶的上一辈所期盼的。如果自己顺应着心情而为,与落入他们掌控有什么区别?可反其道而行之,她又过不起心里这个坎。
    这可真是……令人厌恶啊。
    宋秉海看着宋暮雪的表情,脸上再次流露出胜券在握的洋洋自得,他说:“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你以为你能掌控的一切,全部都是安排好的。”
    掌控……安排……这群人还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能够操纵人类吗?!
    “那妈……顾娟呢?为什么只有你,没有顾娟?按说她应该是站在我这一派的,现在应该格外开心,比你更加迫不及待地见到我吧。”宋暮雪强忍着不悦,问道。
    宋秉海却突然顿了顿,他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怀念和不舍,道:“当年有人查到了福利院,加上朱炜强突然遇害,我们夫妻俩只能临时金蝉脱壳。若非如此,也不会设计得那样粗略,能够被你一眼看穿。可住到那城堡里之后,她却很不开心,开始觉得我们做错了,整日茶饭不思。没过多久,便因抑郁而香消玉殒了。她说她没能继续将余生风险给法律和正义,并且为此感到羞愧难耐……这或许是我唯一不懂她的地方了,区区法律而已,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它也是人为制定出来的,并且处处都是漏洞。这种东西,有什么可追求的?”
    宋秉海看向宋暮雪,道:“或许,你能够告诉我为什么。只要你还按照轨迹运行的话。”
    “轨迹……人哪里是轨迹可以决定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你告诉我,难道我们俩这次见面,也是在算好的轨迹当中?!”宋暮雪说:“你们哪能算得这么准!”
    “虽不曾算到这一天,但这种可能性,我们设想过。否则也不可能拿出万无一失的法律证据。”宋秉海道:“我们思考过各种可能性,哪怕未曾设想过的情况,也不代表脱离了轨迹。”
    “也就是说,任事情发展成什么样,你们都能说这是事先预测好的咯?这是诡辩!”
    “你怎么知道不是预先便已经决定好的东西?从你们被生出来,被逐渐教育成现在的样子起,任何事情就已经是注定的了。我只是选择观看这个结果而已。”
    这都是什么鬼……
    宋暮雪觉得宋秉海本人充满着浓浓的矛盾感,将两个人教育成截然不同的样子,这说明他认为事物是可以被影响和改变的。可刚刚的话似乎又表明他相信宿命论的存在……
    哪里有这么讨巧的事情呢?既想人定胜天,又想万事掌控……
    宋暮雪皱着眉头,刚刚想要反驳这句话,就听见宋秉海开口了。
    “关于你,我们早有预测。直到现在,每一步都踏在我们理想的状况里。可唯有一条,超出了我们的预计。”
    哪一条?宋暮雪没问出来,但疑问横亘在心头。
    “郑风林,郑风林同你志向一致,人生观世界观如此契合,你们俩之间竟然没有擦出火花。这可是我们挑选了好久,才为你选定的如意郎君。而半途跳出来的寇霜反而成为了干扰项……我很好奇,你们真的能走到最后么?”宋秉海挑了挑眉,看上去兴趣盎然,又像是拭目以待。
    郑风林……原来郑风林也是自己人生的一环?!
    他们从小接受着相同的教育,一人当律师一人当警察,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也超乎想象。
    却没想到……连这都是被安排的?
    宋暮雪坐在椅子上,也不禁有些眩晕。她用手掌捂住眼睛,沉默许久,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寇霜,也是你安排好的么?”
    寇霜对自己有所隐瞒,还说什么“不能说”……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莫非寇霜也是自己被掌控的一环?
    “这个倒不是,我说了,她是干扰项。”谈话进行到这里,宋秉海并不吝于解决宋暮雪一些小小的疑惑。“她到底会带给你什么样的影响,这个我还真不能确定。”
    听到这个回答,宋暮雪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她将手拿来,眼睛便又是澄澈。
    “谢谢你为我答疑解惑,但这份家产我不会要。你若是不愿意交给朱丽叶,那么捐了也无所谓。”宋暮雪站起来,便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对了,你知道警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吗?身为福利院长时,你涉嫌贩卖儿童;作为朱炜强的全权代理人时,你涉嫌的案件也不少。等我走出这个房子,他们就会进来逮捕你,要求你配合调查了。”
    宋暮雪转身,“不过这种程度的事情,你早就应该预料到了吧?毕竟,你是连别人的人生都能预测的家伙呢,呵……”
    宋暮雪头也不回地离开,步伐坚毅,像是把所有的过去都抛在了脑后似的。
    第175章 扪心
    寇霜并不允许出现在那场谈话里, 因此只能惴惴不安地在家里等候。
    她做好了自己拿手的饭菜,甚至还买了好些水果和一个蛋糕,像是随时准备好庆祝一样。
    可……庆祝什么呢?庆祝谜题终于揭开么?
    虽然不知道宋秉海会跟宋暮雪说些什么,但寇霜却能够隐隐感觉到, 会是十分颠覆的内容。
    从朱丽叶日渐显露出她本来的模样开始,宋暮雪的情绪似乎一直处在极端的不稳定之中。她会自我怀疑、怀疑家庭……
    人类对于世界的信赖, 最初就来自于原生家庭的信赖。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
    父母以身作则, 带着孩子去认识这一个纷繁杂乱的世界, 又言传身教, 告诉他们怎样欣赏鲜花与阳光,怎样辨识毒蛇和陷阱。
    可宋暮雪接受的教育,显然跟其他人的不一样。如果养育孩子本身带有“亲情”和“防老”之外的目的, 那么教育本身就是不纯粹的。
    宋暮雪刚一知道对照组的事情, 又被扔下了另一个重磅炸弹。
    从没见父母, 意味着父母不爱你, 意味着对于整个世界的信赖都要被重新构筑。
    这是比“父母装死不见你”更加剧烈的打击。
    寇霜心想,对于自己来说,这相当于什么呢?
    大概相当于, 这个世界是自己身处的世界,而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世界,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梦境吧。
    说到底,原作者真的存在吗?小世界真的存在吗?如果还是看不到任何希望,恐怕连寇霜自己也会迟疑吧。
    她在家里等待, 一看到宋暮雪的车子出现,便奔跑而出,用笑容和拥抱迎接对方。
    寇霜观察宋暮雪面上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好说:“欢迎回来。”
    宋暮雪莞尔一笑,道:“嗯,宋秉海要进监狱了。”
    寇霜想问宋暮雪到底听到了什么,但对方神情如此平静,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既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便抛诸脑后好了。
    “我已经做好饭了,都是你爱吃的,而且都没糊。我还买了一个蛋糕和水果,你想先吃什么?”
    “先吃你,可以吗?”宋暮雪的笑容充满挑逗,在寇霜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寇霜从未见过这样浪荡的宋暮雪,耳朵biu地一下就红了。她无意识地稍稍压低视线,说:“也……也可以……”
    这样便开始吃了。
    浴室的玻璃上氤氲着热气,寇霜被抱坐在浴缸里,背后顶着某些柔软的东西。
    宋暮雪的手绕过腋下环到面前,轻柔地揉捏,偶尔轻拢慢捻抹复挑,像是要将那珠子生生折磨大一圈似的。
    这倒让寇霜自己的手有些无所适从,道:“别……我自己洗……”
    寇霜抓住宋暮雪的手腕,试图将它们从自己身上剥离,宋暮雪的膝盖却又并拢,将她环得更紧。
    宋暮雪从身后贴住脖子,以吻擦拭,寇霜的脊背浮现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唇舌是软的,骨骼却是硬的。宋暮雪缓慢地进攻,不理会寇霜的阻拦,抓了满手。她肆意将她们揉捏成想要的形状,寇霜却并不痛苦,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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