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终究意难平 097
    徐明薇这边还喂着娇娇吃点心,思绪早不知飘到了何处。刚刚如果不是老赖家的拦了她一下,多半这会儿她也是在里头对着憋火的傅恒,温声劝说吧?无非不是他看在自己和女儿的面上强自忍了,亦或是轰了她出门自己一味撒气,全在气头上,听不听得进去且两说,万一真撞着了,才是后悔不迭。这大概便是女子的天性,潜意识里总觉着自己是救赎的天使,遇见了这样的事情便不管不顾,近乎自大地一头凑上去。像现在这样,耐心等了他自己平静下来,才是正经应对的法子哩。
    她一时自省,竟也忘了给娇娇喂食,委屈地小人儿两眼一包泪地看看亲娘手里的碗,又看看亲娘空悬着的手。好在婉容留意到了,及时接过手去,这才避免了一场淋漓泪雨。
    徐明薇正失笑呢,正屋的门忽地从里头打开了,傅恒肃身站在门前,只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母女两个,顿了顿,到底还是走了过来。
    婉容等人连忙退避开来,只留他们一家子坐着说话。徐明薇也不言他,素手挽袖倒了一杯香茶,递了过去。
    傅恒接过仰头喝尽了,又要了一杯,才慢慢开口说道,“原本今天是要替黑炭他们表了功,送了折子上去的。不想那武岚生早在昨夜就写好了折子送了上去,这会子只怕已经近了岭西,不出三日便到京城了。”
    徐明薇斟茶的动作一滞,抬眼问道,“昨夜不是后半夜才定的消息?”
    傅恒冷笑一声,说道,“那县尉是诸葛投生,能算后事!若不是为了争功,又何至于昨天傍晚就已经发送了消息出去?!可笑的事情还在后头,这般不合规矩,争揽功劳的渎职之举,上峰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特地驱使了人来传了话,这事就到此为止,不许我再多议一个字!又说剿匪本就是县尉的事情,黑炭等人虽是义举,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必再行请功!竟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将昨夜死伤了的十几人一笔抹了过去!愣是轻松!”
    徐明薇听得咋舌,好半晌不曾言语,傅恒吐露了心中气恼,多少好受了一些,片刻后同徐明薇说道,“这几日我也不用到前头去,徐家不是来相请了几次吗?天气也闷热,便收拾几件常用的,一同到了他们家庄子上纳纳凉。”
    徐明薇点头应道,“确实是提了几次了,这样也好,那一会儿我就叫婉容她们收拾起来。”
    心里明白傅恒这是顶真被上峰穿了小鞋,故意拿空了他矬矬他的锐气罢了。只可惜黑炭带的兄弟,白白死伤了不说,还替旁人做了嫁衣裳。这口气,换做是自己,也委实吞不下。一时又觉着奇怪,好歹傅恒家里还是个有实权的,怎么小小的一个县尉,都敢拉拢了上峰贪领起他的功劳来?莫不是京中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吧?
    徐明薇心里便有些惴惴不安,陪着傅恒坐了一阵,见他面色渐渐回缓了,又把娇娇塞到他怀里,叫他带着去院子里玩了,自己倒招了婉容来,只交代了几句,让婉容爹同京城里的相熟打探一下消息来,防着贺兰氏只报喜不报忧罢了。
    且说这日午后,潘子照着傅恒的意思去徐家传了口信,家中众人都忙着收拾起避暑的衣物行李来,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总算是样样都得了。本打算是第二天再往徐家的庄子上去,徐家的却客气,直接派了管事的婆子来引。傅恒同徐明薇一商量,早些过去也好,免得第二天收拾东西又是一身汗一身灰的,倒要洗两次澡。
    因此一家子牵笼赶车,不到傍晚时分便到了徐家的庄子上,立时便有丫头婆子来迎,客客气气地将一行人安置妥当了,连着晚饭和洗漱用的水也是早早备下,竟是早预备着她们要来的样子。
    徐明薇一时说了,那打头的王婆子上前笑着回道,“先前便得了主子吩咐,晓得这几日便有贵客要上门来,哪里敢怠慢,只天天候着罢了。”
    徐明薇和傅恒相看一眼,都觉着着徐家的倒是心诚的很,虽是来做客的,也不好劳动她们屋里的太多,只谢过王婆子等了,收了晚饭和热水,要给赏钱奈何徐家人死活不收。徐明薇也没法,又同那婆子客气一道,才叫婉容好生送了出门。
    姑娘们脑洞都开得好大,二姐姐表示这锅我不背
    第三卷 终究意难平 098
    晚饭是徐家人送到各人房里吃的,徐明薇叫婉柔去房师傅和徐明茉那儿都看个一眼,防着有不好或是吃不惯的,再另外叫徐婆子做了现成的。
    原本徐明薇盘算着不过是一炷香时间的事情,不想婉柔去了大半天还不见人回来,心里便有些着急,怕是新来还不熟悉地界,一时走岔了或是跌到哪个坑洞里头。正想着要叫碧桃去找人呢,婉柔却从外头进来了,脸色有些不好。
    “去了这么大半日,还以为你叫狼给叼去了哩。”婉容笑着上前递了湿帕子,好叫她擦把脸,一边嘴里取笑道。
    婉柔叹一声气,也是说给徐明薇听的意思,只抱怨道,“别提了,奴先是去了房师傅的屋里,梦婷和梦央两个小丫头正拿水洒地,说是还有些暑热要散散。奴见她们忙着,问一声饭食便走了。转到二小姐屋里,还没问呢,就被二小姐拎着问了一通,问奶奶屋里吃的什么,房师傅屋里吃的什么,只怕那徐家人慢怠了她似的。听几间屋子里都是一式一样的,才算放了心,却还不肯放了奴回来,一时又挑剔床铺褥子不够柔软,屋子不够阴凉,一番劳师动众,还不如只在家待着……诸如此类的灌了奴一耳朵,肚子里只饿得咕咕叫哩,边上她们主仆两个吃得倒香。”
    婉容等人都没同情的一阵哈哈大笑,越发把婉柔给恼的,擦干净了手,只扯了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含糊说道,“下次奴是再也不要去的了,奶奶要派,只派这些经饿又肯听话的去。”
    这下连着装作在看书的傅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徐明薇无奈道,“你们也晓得她是什么来路,左右不过是几句闲话,她也没坏心,不过嘴巴碎些,忍忍便也过了。我回头还是写信问问娘,这样长远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得替她找个人家吧?”
    本来是妻子娘家的事情,傅恒也不好过多干涉,但眼下人就住在自己家里,虽说多一张嘴巴吃饭他也不是养不起,但就像徐明薇说的,日子久了,到底不是个事情。闲话还算一桩,自己也忍得,只是这女子终究还是要有个归宿的,总不能像丫头一般,终身不嫁做个守主嬷嬷吧?
    当下便开口说道,“二姐这样的模样和家室,也不难嫁。只不过前头名声毁了,再要有官身的却是不易,与前途上有碍,不会有这样的人家肯娶。再嫁也只能往低了挑,或是走商,或是乡绅,娘大概便是存了这样的意思,让她自己慢慢挑着看着罢?”
    徐明薇摇头说道,“谁知道呢,上回送了人来,对这婚嫁是一字未提的,你是不晓得我那二姐的性子,叫她嫁个比头回差的,还不如一刀捅死她算了。”
    傅恒摇头叹了叹,这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也只能先替妻子娘家养着罢了。左右经过房师傅在自己家同自己下棋的那一回,他也算谁看开了,这世上便是十全十美的人,也奈何不了有人背后议论。为着那一两句虚言,便要约束了自己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倒是为别人白活一世了。因此便弃了这主意,再也不提。
    徐明薇想来想去,徐明茉大概还是闲出来的毛病,第二天便叫婉容嘱托,说是自己事情忙,也费不得精神,可怜娇娇长这么大了,亲娘做的衣裳鞋子都没穿过多少。原先在家做姑娘时二姐姐便是极擅长针线的,好歹看在是娇娇亲姨母的份上,有空的时候也帮着做两件衣裳。
    徐明茉当时听了只撇撇嘴,又说了一通徐明薇这个做娘的太过懒怠,做姑娘时针线上就有些不能看。婉容早得了吩咐不好回嘴,也都一一笑着应和着。到末了徐明茉总算摆出一副“算我大发慈悲”的脸色,颇有些嫌弃地说道,“好了好了,难为你也站了半天了,回去回了你们奶奶,我抽空帮着做一两件便是了。”
    婉容心里闷笑,分明是愿意的,却偏偏要摆了这么一副样子,才好显出自己矜贵,真跟奶奶说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罢了。
    有了徐明薇的这回交代,徐明茉总算安生了几天,婉容过去问安的时候也听不见她抱怨了,只说个几句便能脱身出来。一屋子丫头婆子都松了口气,看在徐家人眼里也是有意思的很,一来二去的,渐渐也打听清楚,这屋里住的竟是郡公府上的奶奶,尊贵得紧,难怪县令爷屋里的都这样着紧她哩。
    第三卷 终究意难平 099
    清了作恶多年的山匪,平陆县的百姓只高兴不已,连日放了爆竹庆贺,也只当是县尉大人英明神武,才除了此恶罢了,谁又晓得这胜利的喜悦背后,是凭了黑炭他们的血汗换来的。傅恒在外行走几日,耳朵里听见的俱是这样愚盲的声音,听见了又要生气,越发不爱出庄子,只成日遛狗逗猫。
    徐明薇等人想着法子疏散开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换他自己暗暗郁结在心罢了。倒是段云平不受其扰,每日该做什么也照样做什么,田野地间四处走,同老农一样不惧烈日,只坐在树荫底下把着个破口的粗瓷碗,大口灌着一文钱一碗的茶叶末子浸的水。不知道的人打眼一看,也只以为他是哪个村子的庄稼汉子,只不过面皮太细嫩了些。
    这两人性子南辕北辙的,竟也能说到一处去,相互引为知己,也是一桩奇事。徐明薇打量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让潘子去嘱托了一回,好叫段云平能劝劝傅恒,也似他一般看开些。
    段云平听了倒笑,只叫潘子送了一把扇子进来,画个水牛,昂仰着脑袋,满是倔强模样。徐明薇看了也笑,又叫潘子把扇子照原样送过书房去。过了片刻,傅恒面色微窘地过了来,把那扇子扔到她跟前,说道,“云平狭促,你也狭促,一家子只拿着我说笑罢了。”
    徐明薇看他一眼,好生将那扇子收了,才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同他是一家人,那你又是谁家的?”
    傅恒自觉失言,连忙讨饶,两口子说笑着,倒像是个没事的样子了。徐明薇心里松口气,想起前事来,只问傅恒道,“前儿家里几个丫头算是得了婚配有了去处,我还记得你替黑炭问碧桃的事儿,可还有下落的?若他还是这个意思,我便替他问去。碧桃肯,这事便成。不肯,你们也别恼。”
    傅恒应道,“原本就该同你提这事,只是后头因着这闷棍,才没了心思。想来咱家也该办件喜事,才好去去晦气。”
    徐明薇听他这样说,晓得黑炭主意没变,下午换了碧桃在跟前的时候,便避了旁人问了。
    碧桃年纪也不小了,知道嫁人是个怎么回事儿,一听徐明薇提这个,还没说话呢,脸就先红了,一双乌漆漆的眼睛水润润的,分明是肯的。
    徐明薇心里好奇,问她道,“你竟早晓得黑炭是哪个?什么时候看上眼儿的?”
    碧桃脸色越发绯红,又羞又娇地回道,“头一回奶奶也是晓得的,就是爷使坏弄坏了车子,奴跟着奶奶去茶楼吃点心,被他赶了出去……奴还是头一次碰见力气比奴还大的男人,怕归怕,他也不打人,奴渐渐地也就不怕了;后头奶奶不晓得,他人在外头,也经常叫人带了东西给奴,关外的牛肉风干了一条便够嚼个半夜的,奴当时就想着,反正他有钱,养得起奴,又有力气,人也长得不难看,比着咱们家里的要好多了。这回他回来,头一天晚上便问了奴的意思,奴其实已经答应他了,只是他不说,奴也不敢同奶奶说。”
    徐明薇听得咋舌,原本以为碧桃是自己屋里最老实的丫头,没想到这丫头是个闷声吃饭的。自己这个做主子的还什么都不晓得,白白帮黑炭养了这么多年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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