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太大,粮食已经抢救不回来了,整个粮仓都被烧毁了……”手下人的一句话,让夷族守将的心如坠冰窖,无论如何,他也逃不过王子的责罚了,一想到大王子对付失败者的那些手段,他就不寒而栗。
    在这一瞬间,他对齐军的仇恨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将闯入城中的齐军全部给我碎尸万段!”
    “报——将军,周围没有看到齐军的踪迹。烧了咱们粮草的,是,是,是周围的大齐人!”
    “什么?!!!”守将怒目圆睁,万万没有想到,得到的答案竟是这样的。他一向看不起的蝼蚁,居然破坏了他的大局?要是当初刚刚攻克这座城池的时候,不要听那个大齐人的话,直接把这些齐国人全部杀光就好了!
    能够被大王子派来做先锋和一城守将,他的反应力绝不差。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不好,狡猾的齐军在玩声东击西!他是故意把我们都引到这里来的!”
    城门外,季琛正带着手下的士兵策马疾行,直奔白战大军被困之地而去。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先夺回被攻占的几座城池,而是打算先救回被困的大军,重振旗鼓,再一举夺回那几座边关的城池。
    说白了,城池什么时候都可以转过头去夺,白战所率领的十万大军却是每天都在不断减少的。
    季琛并不愿看到这些曾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士兵,以及自己看好的未来将才就此陨落。
    只是,当他带着人赶到白战被困的关口附近时,却发现有些许不对。
    “停!前方有埋伏!弓箭手,准备!”
    却在此时,季琛听到了一个令他倍感熟悉的声音——
    “你这声东击西,玩得一如既往的好啊,季琛。”
    “可惜,既知你回来,我又怎能让你轻易得逞?”
    第20章
    双方箭羽相互碰撞, 各有损伤。
    尽管季琛反应已经足够快了,奈何对面的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对方有山体作为屏障,季琛这边儿的人却是直接暴露在对方的面前, 明显颇为不利。
    “季琛, 从前我还当你是个人物,几年不见……你也不过如此。这些年来在京城养尊处优的生活, 只怕早就让你丧失了血□□!”
    季琛听闻此言,越发确定对方是他所熟识的人, 只是, 一时之间, 他是真的想不起自己在塞外还有什么“老朋友”。
    “在来之前,京城中的皇帝可有好好疼爱过你?你是不是现在还腿软着呢!怪道几大开国将领,只有你还好好的, 没被暗害也没被革职,想来是床上功夫太好了,皇帝舍不得你吧!”
    对面传来的话语中充满了轻蔑。
    季琛手下的人已因为对方侮辱己方的主帅而被激怒,凶性大发, 杀得红了眼,俨然一副要与对方拼命的架势。
    季琛忙喝道:“给我冷静!莫要中了对面那躲躲闪闪,连脸都不敢露的小人的奸计!不过是一群随意乱吠的野狗罢了, 也值得你们这样动怒!跟野狗计较,也不怕失了身份!”
    战场上是不兴文雅这一套的,为了激怒对方,季琛也可以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更何况, 骂战也是对方先挑起的,季琛做这事儿,完全没有一点儿心理障碍。
    只是,在说话的同事,他对于对面之人的忌惮越发深了。对方竟知道自己与叶云泽之间的关系,搞不好,还真是哪位故人呢!
    有季琛压制着,他手下的人好歹没有真的失了分寸,但季琛这番话一出口,对面的人却是忍不住了。只见乌泱泱一片夷族骑兵朝着季琛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那阵声音虽在后面竭力喝止,且没有一点儿用。季琛仿佛能够看到躲在山后的那人气急败坏的样子。
    季琛知道自己赌对了。倘若统率这群夷族士兵的真的是他的故人——一个知道他不少事的大齐人,那么,纵然夷族士兵愿意在战场上听从那人的指挥,也不代表他们会对他事事顺从。就像现在,事涉夷族人的尊严,哪怕明知道季琛是在激将,他们也忍不下这口气。
    夷族勇士的某些信仰简直到了固执的地步,那人只怕无法理解。
    那些人骑着马冲上前来的时候,胯下的坐骑蹄下忽然开始打滑,有些骑术不好的,当即被甩到了马下。就是骑术好的,也只能勉强控制着马屁,不从马上摔下去。
    季琛身后的士兵们趁机一股脑儿冲上去,举着大刀和锤子等武器砸向夷族勇士:“怎么样,爷爷们送你的豆子你还喜欢吧?”
    夷族士兵是一早就在这儿埋伏着的,季琛的士兵来得匆忙,夷族人根本就不清楚,季琛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将那些容易让马匹蹄子打滑的豆子洒在地上的。他们同样不知道,不只是豆子连他们脚下的地,也是经了处理的。
    见了大齐士兵得意洋洋的样子,夷族士兵们气得哇哇直叫:“有本事就跟咱们光明正大地对打啊!使这些阴谋诡计算什么!你们大齐人就是一群孬种!只敢暗地里害人!”
    “那叫谋略!谋略!懂不懂!”大齐士兵不甘示弱地还击:“罢了,跟你们这些傻大个儿说不明白,你们也就只能逞逞匹夫之勇了。这脑子笨就是没法子,怪道你们夷族一代不如一代了!”
    夷族本就已经处于下风,又被大齐士兵这么一刺激,打得越发没有章法。几个回合间,夷族已失了不少人手。
    夷族主将心知己方勇士已完全被对方牵着走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有心让夷族士兵全部撤回来,待重振旗鼓,再重新进攻齐军。只要白战的十万大军还被围困着,他们就大可不必担心齐军不来。
    可夷族勇士已经被激红了眼,不让他们出了胸中的恶气,他们如何肯听从自己的话乖乖撤回?
    这主将不由在心中将夷族士兵骂了一遍又一遍,烂泥就是扶不上墙,一手好牌,也能被他们打得这样糟糕。怪道明明实力不弱,人也不少,这些年却只能被大齐压着打。大齐士兵的话虽难听,但还真是没骂错。
    若不是他自个儿的人都在白战那儿,他何至于如此被动?
    恰在进退维谷之际,主将忽而听到上体上方传来了水声。他心中咯噔一声,高声道:“不好,快撤!”
    其实,用不着他提醒,接到通知的大齐士兵们就已经动作迅速的撤退了。见了大齐士兵的架势,夷族勇士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啥也别说了,还是赶紧逃命吧!
    虽然不知道狡猾的齐人到底给他们挖了什么坑,但夷族勇士也不打算用他们的性命去亲自验证齐人的陷阱有多大的威力。
    只是,他们的动作到底比大齐士兵慢了一拍,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山顶上的水流已经涌下来了。那水虽然比不得山洪汹涌,但塞外天寒地冻,若是被淋了这么一身,只怕身上很快就要起冰坨子了,到时候,只能任人鱼肉!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有近半数的夷族士兵被那山泉淋了个正着,还有几个人因为站的位置不好,被山泉给冲走了。山泉才刚过去,刚刚不见了踪影的大齐士兵此刻又杀了回来,这下,不用夷族主将交代,底下的士兵们也知道要逃路了。
    他们是自尊心强,但不是真蠢,若是没有大胜仗的希望,谁也不会白白的拿命去填。
    到了这等地步,夷族将领又岂能看不出来,被守株待兔的根本就不是季琛,而是他们!
    若是没有事先留好后手,季琛的人又怎么可能步步为营,将他们逼入这等境地!
    夷族将领虽嘴上轻视季琛,心中却不曾对季琛放松过警惕。便是当年开国之初,齐国大将林立的时候,季琛也是极为出挑的将领。以平民之身一步步走到如今,他又怎么可能没有真本事?
    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季琛,或者说,高估了夷族人。季琛既能体现预料到己方的行动,布下此局,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千百念头自那人脑海中划过,最后,凝结为唇边一丝冷笑。
    罢了,这一局,是他失算了。他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如今,只看下一步该怎么走罢!
    渐渐的,夷族将领的眉头蹙了起来,不知为何,他虽已经带着夷族士兵逃出,但心中却仍然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靠着这些预感跨过了不少生死关,自不会将其忽略。
    蓦然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丝电花:“不好,季琛能够提前布下此局,在白战处也定然有其他的布置!”
    他身后的这些是夷族士兵,损失了也就损失了,他不心疼。他带出来的那些人,却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精英和心腹,少一个都是损失。思及此处,夷族将领赶忙带着身后的夷族士兵往白战被围困之处赶去。
    他已经想好了,若是夷族王庭那边责问,大不了他找些理由来搪塞过去就是了。夷族想要与大齐对抗,就离不开他,断然不会在此时与他翻脸。就是退一步,万一夷族真与他翻脸了,有自个儿的人在,他也不怕什么。他能够与夷族人平起平坐谈条件,靠的可不仅仅是当年的些许威名。
    然而,等他赶过去的时候,战事已经结束了,己方损失近半,白战的士兵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士兵在这里损耗了这么多,那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季琛,我绝对饶不了你!”
    ……
    季琛等人出城的时候,是分了两拨人的,打头的是季琛自个儿带的一拨人,这拨人,成功的吸引了夷族士兵全部的注意力,为第二拨人做了掩盖。当季琛带着手下的士兵与夷族人打得正欢的时候,第二拨士兵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围困白战的那些士兵的背后,给了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白战虽一时失策,落入被围困的境地,但到底不是废物蛋子。见己方来了援兵,赶忙带着身后的士兵进行反击。
    在齐军的内外夹击之下,这些人很快就败下阵来。当时齐军的重点不是歼灭敌方,而是将许多个日夜没有合眼的白战大军带到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一番。
    不过,对方想要留下他们的心实在是太坚定了,竟与他们死磕上了。白战与援军一行没法子,也只好展开全力与对方一战。
    援军以逸待劳,占尽优势,白战一行人看到了脱困的希望,这些天的新仇旧恨一齐浮上心头,凭着一腔热血也要将敌人斩落马下。
    敌方的士兵因着数日不曾好好休息,已是十分疲乏,此消彼长之下,不敌齐军也在情理之中。
    最终,敌军无奈退走,然而,因着领队的决策失误,损失已经造成,无法挽回。这就是统领夷族军队的将领来到这儿却只看到一地尸首的原因。
    敌军虽然损失惨重,这些天来,白战大军也损失不小。出征时,白战带了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六万。这场战斗,虽是齐军胜了,可也只能称得上是两败俱伤罢了。
    “将军,我有负您所托啊!”白战素来信奉流血不流泪,但当他站在季琛面前的时候,却哭得像个孩子:“我会向皇上辞去职位,任由皇上处罚。”
    “说什么傻话!你以为,你辞去职位,就能够挽回那些失去的生命了吗?就能够收回被夷族攻占的城池了吗?”季琛斥责道:“若你真是败了一场便丧失斗志的人,也算是我错看你了!”
    “将军……”白战听闻季琛在他如此惨败之后,竟还如此信重他,不由心中感动。
    “听着,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从什么地方跌倒,你就给我从什么地方站起来!”
    “况且,败给蓝羽,你也不算冤!”
    “什么?!!!”季琛最后的那句话,对于白战以及他身后的士兵们来说,犹如石破天惊。
    季琛说完这句话后,只凝视着夷族大军所在的方向,默然不语。
    第21章
    季琛忍得住, 白战却忍不住了:“将军,您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真正与你交战的人,是大齐前开国元帅蓝羽。”
    白战呆愣愣地看着季琛, 半响, 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怎么会?蓝将军,不是早就……”
    “若不是此番我与他正面交了次手, 围攻你们的人,又确实是蓝羽的心腹, 只怕, 我也不敢相信, 当初早已被赐死的蓝羽竟然还活着。而且,还投靠了夷族人。”
    “只怕,早在一开始, 蓝羽就给自己预备了后路。”季琛想起蓝羽位于边关处的坟茔,摇了摇头:“我们都被他骗过了。”
    当年,季琛回到京城时,蓝羽已经服下了毒酒, 季琛只来得及赶去见他最后一面。
    纵然蓝羽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也终究是与叶云泽一起打过天下、一度与叶云泽亲如手足的人。蓝羽与叶云泽闹到了这个地步, 季琛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儿。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时,奄奄一息的蓝羽紧紧地攥着季琛的裤腿, 断断续续的诉说着他的遗憾与不甘,说他不该拥兵自重,不该居功自傲、忘了为人臣子的本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说了很多……最后,他请求季琛将他的骸骨带回边关处,他曾经镇守的地方。他说他无颜葬在京城,还不如葬在边关,好让他一直守着大齐的边境,也让他找回自己的初心……
    蓝羽的遗言,触动了季琛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到了最后,他没有让季琛帮他的家属亲眷求饶,甚至没有提任何一个过分的要求,就只剩下那么个朴素的请求,季琛自然不会拒绝,也不忍拒绝。蓝羽的灵柩,还是季琛亲自送去边关的。
    后来,为着蓝羽的事,季琛甚至还跟叶云泽生了一场气。季琛觉得,蓝羽虽然有不对的地方,但若不是叶云泽的步步紧逼,两人不至于走到这样的地步——那是季琛与叶云泽闹过的为数不多的矛盾。
    再后来,赶去祭拜蓝羽的蓝羽旧部在途中遭遇不测,落下山崖,尸骨无存。当时不少人都说是叶云泽做的,叶云泽既未同意,也未反驳。
    季琛心中对蓝羽的愧疚之情越发重了,若是没有蓝羽的事,他的那些部下们也未必会遇到这种事。而这一桩桩一件件,细究起来,虽非季琛所为,但到底是叶云泽的手笔,而季琛与叶云泽是一体的……
    如今想来,季琛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只怕蓝羽,从那个时候开始,蓝羽就已经在布局了吧?为的,就是如今,而自己的种种反应,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叶云泽的遇刺,藩国国王身边被安插的人手,夷族突如其来的进攻……若背后推手果真是蓝羽,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是回来复仇的。”若不是如此,季琛想不到蓝羽在蛰伏了许久之后,在此刻发难的理由。
    “将军,我们现在应该……”骤然间得知了这样一则消息,白战脑海中闪过了万千思绪,回过神来时,唇畔挂上了一丝苦笑。
    他还以为,他的能力已经足以独当一面了,如今看来,还远远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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