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琛并非来看笑话的。”娄琛进了牢门,站在其对面,“只是有些事想问清楚。”
    云仁浦见其面容淡然,并不带讥诮之色,扬了扬下巴问道:“那娄大人想问什么?”
    娄琛开门见山道:“云大人,做这些……可都是为了闽南王?”
    娄琛一直想不通云仁浦为何费尽周折,宁愿牺牲四皇子也要夺取权势,直到听到他说,一番所作所为只为了恢复皇室正统,才恍然大悟。
    云仁浦这么做不是为了云家,而且为了让闽南王一脉能重归帝位。
    他暗中引导善德帝四位皇子自相残杀,只是为了削弱皇室实力。此番若事成,他便可以将所有责任推到齐郡王身上,到时颠倒是非黑白,将自己说成护驾,齐郡王则成了反贼。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高郁一旦落入其手中只有任听其命。新帝登基才一个来月,没有皇嗣,一旦高郁出了什么意外,就只能从宗族中过继子嗣。
    云仁浦把持朝政,到时他便可顺理成章的提议将闽南王子嗣过继,让皇室“恢复正统”。
    为了让闽南王一脉继承皇位,云仁浦可谓是“用心良苦”。
    但娄琛却不敢苟同。
    “云大人这么做值得么?”娄琛轻叹一声道,“乱世离人心,南梁好不容易才从夺嫡之乱中恢复过来,云大人一定要乱这天下?”
    娄琛曾与其共事余十年,从未有过龉。
    前世的云仁浦虽有些拉帮结派,世家作风,但却仍然不失为肱股之臣。他鞠躬尽瘁,为南梁操劳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娄琛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人会居心叵测,妄图改篡皇位。
    “你怎知我这是在乱南梁,而不是救南梁?”云仁浦冷笑道,“高郁父子才是改篡皇位的窃贼,要是没有当年围城之乱,坐在着皇位上的本就该是闽南王,我不过是让南梁恢复正统而已。”
    “正统、正统,云大人是魔障了。”娄琛自知此言大不敬,但仍忍不住的道,“同是先帝子孙,谁继承皇位又有何区别?这难道就是你逆谋篡位的理由?”
    “有何区别?”云仁浦反唇相讥道,“娄大人,你不若问问你先祖父有何区别?若无区别他何须极力反抗,长跪大殿,最后自尽而亡!?”
    “先祖父同你不一样!”
    “有何不同,他还不是……”
    “至少他没同你一样,将南梁百姓至于不顾!”娄琛大吼一声打断他道,“云大人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先祖父就是因为不愿见南梁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才会自尽而亡。”
    “他的死不是反抗,而是成全,成全一个太平盛世,成全天下百姓,云大人你为什么就不懂呢!?”
    “不是反抗,而是成全……成全……哈,哈哈哈……”云仁浦闻言突然大笑起来,“娄将军啊,你当真是……哈哈哈……当真是一心为国为民啊……连死了都是为了成全……为了成全啊……”
    刺耳的笑声在天牢中回响,娄琛皱了皱眉,没有再打断他,直到声音渐小之后才开口问道:“时至今日,云大人可曾有过半分后悔?云家七十几口人命皆因你一己之私丧命……”
    听到此处,云仁浦满面寒霜的脸终于有所动容,他嘴角动了动,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成王败寇,老夫输了便认了。”
    “云大人……”
    “算了娄大人,什么也别说了。”云仁浦打断娄琛的话,低声道,“你走吧,让我静静。”
    “云大人……”娄琛忽然语塞,他到此处求的是一个明白,如今答案已知晓,心中想说的也尽数倾出,他自是没什么好留的。
    行了个拜别礼,娄琛就要离开,但刚一转身就被云仁浦叫住。
    “等等,就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云仁浦转头看了看娄琛,浑浊的眼中凝出最后一丝光芒,“高郁此人心机深沉,娄大人心思纯净,断不是他的对手。伴君如伴虎,娄大人伴在其身旁,还要多加小心啊……”
    “多谢提醒。”娄琛最后看了其一眼,“云大人,珍重。”
    云仁浦对着其笑了笑:“走吧,走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生亦何欢,死亦何求……大道为公,天下为先,成全……哈哈,成全……”
    娄琛去天牢见云仁浦的事自然逃不过高郁的眼,其实说来,若没有他的首肯,天牢重地,娄琛也不可能进得去。
    因此当夜高郁前来的时候,并未多言,直截了当便提了此事:“阿琛今日去见过云仁浦了?”
    “嗯。”娄琛带你点头,“有些话想问便去了。”
    高郁替他倒了杯茶,漫不经心般问道:“那阿琛可得到答案了?”
    “算是吧。”
    其实娄琛在牢里说的话并未避开守卫士兵,高郁若想知道一问士兵便可,但他却没有。有些事他只想听娄琛的解释,有些话他只想问娄琛。
    娄琛也没推脱,稍稍回忆了一下,便将牢里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只是有关娄家的部分他却刻意略过了,只将云家与闽南王的事提出。
    高郁不知其曲折,听后方恍然大悟道:“难怪云仁浦如此费尽周折,原来是为了闽南王。是了,云仁浦早年在闽南,闽南王太妃也是闽南人士,两人或许早就认识……云家也许一早就已效忠先太子,只是当年围城之乱突发,云家当时的家主为了自保,没有站出来而已……”
    高郁左思右想不得解的事终于有了答案,但他却无半分畅快,反倒有一丝惋惜:“如此看来云仁浦倒也是忠义之士,只是跟错了主……”
    “云大人的确是忠义……”娄琛想起上一世,高郁在位十余年间,云仁浦有过无数次的机会,但他却一直未动手,直到北齐南下。
    他不知道,那十余年间云仁浦是否也曾有过犹疑,是否也曾想过放弃,但那都不重要了。
    往事已逝,再忆往昔无用。
    娄琛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浑浊之气排出,云仁浦一死上一世的最大的忧患,也算是了了,高郁从此再无后顾之忧,皇位也算坐稳了。
    可高郁此时却全无心思想那些,只定定的看着娄琛。
    见娄琛诧异的看过来,才清了清嗓子道:“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阿琛,却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日正好,云家事了,便一同问了。”
    回眸看向娄琛,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期许:“阿琛,直到现在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娄琛挑眉:“陛下何出此言?”
    “之前你曾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可现在云家的事已了,你却依旧不肯开口……”高郁眉眼垂了下来,掩住了一片失落,“阿琛,你是不是还是想走?”
    心事被猜中,娄琛蓦然一惊。
    “果然还是这样……”高郁眼中忽带一丝受伤的神色,“我就知道阿琛还是不肯信我……”
    娄琛有些尴尬:“陛下……”
    “别叫我陛下!”高郁忽的扑过去,抱住娄琛的腰,“那日在寝殿之中,你说,小逸等我回来。我等了,你也回来了,可为什么你还要走……阿琛,你心中对我,真的没有半分情意了吗?真的想走吗?”
    “我……”娄琛不自在的别开脸,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若说没有半分情意,一定是自欺欺人,可他与高郁的缘分早就断送在了上一世苍蔼山的崖边。
    从悬崖上掉落之时他们就已经结束了,这一世从一开始他便只想为高郁扫清障碍,一世为臣。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得知高郁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更没想高郁早已对他生出情意,会……这般痴缠不休。
    聪明如高郁,只一个眼神,便立刻看出了娄琛的犹豫,他赶忙追问道:“阿琛,你还是有感觉的对不对,你是愿意相信我的对不对,阿琛……你留下来好不好,留下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小逸……”娄琛开口,声音干涩难忍,“你别这样。”
    “别怎样?”高郁听娄琛叫自己“小逸”,一颗心便像是刀刮一样难受,“阿琛我真的受不了了,你知道么,从恢复记忆开始我就从没睡过一次安稳的觉……每次醒来看到身边空荡荡的,我就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梦,害怕梦醒之后就又只能看到你的尸体……阿琛我真的受够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我过够了……你救救我好不好……我再也不想从噩梦中惊醒,再也不想只能远远的看着你了……”
    “小逸,别这样……”娄琛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柔声叫着,“别这样……”
    可他的温柔却无法安抚高郁此刻心中的恐惧,泪珠从眼角滑落,这一刻的高郁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是卑微的在祈求所爱之人回应:“阿琛,你别折磨我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受够了……阿琛……你别走好不好……”
    “小逸……你让我再好好想想,想想……”
    娄琛眼角也湿润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高郁这般声泪俱下的请求,纵使心如磐石也该有所动摇,何况心意本就不怎么坚定的他。
    走还是留,其实早就已经决定好,只是临到头来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娄琛告诉自己不要优柔寡断,可目光落到高郁涕泪交加的脸上,刚刚坚定的决心却又瞬间被击溃。
    真要留下吗?真的要给他一个机会吗?
    娄琛正如斯想着,忽得一声清脆声响,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桌上的书掉了下去。
    那是娄烨走前留给他的,上面记有娄家祖训。娄琛这几天,每日都会读上两遍,以醒神思。
    此刻目光触及书皮,娄琛原本已混乱成一片的脑中却如惊雷炸响,瞬间将犹豫与迟疑炸了个干净。
    他在犹豫什么,他在迟疑什么,不是已经早就做好决定了吗?
    是该做个了断了……
    娄琛闭上眼,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lecamilia,和ui妹子的地雷
    二更来了,怕大家久等了就先放二更,之后会有三更,今天写完再睡觉!
    娄琛: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高郁:……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05章 其尾亦是始
    娄琛这一想,便又是两天。
    两天后他终于给了高郁答案, 但却显然不是高郁想要的那个。
    娄琛知道自己若是同高郁道别, 高郁定不会让他离开, 所以他选择了不辞而别。
    这让高郁几乎崩溃。
    高显匆匆赶到娄琛居住的小别院时, 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天色已晚, 云出月隐, 但小院里却一盏烛火也没有,黝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高显点燃烛火进了门, 发现高郁一人坐在桌旁, 手里拿着一封信, 一动不动, 好像化作了一塑石像。
    绝望的气息仿似潮水一般将他包围,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其吞没, 落入无边地狱中。
    高显缓步上前, 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皇兄……”
    高郁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是高显后, 他动了动嘴:“王弟, 阿琛, 走了……”
    “走了……便走了呗……”高显还想说什么, 却发现高郁已经转回了头,目光重新落到了信上。
    高显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封道别的信, 信上的字他分外熟悉,正是同他在西北一起住了五年的人。
    娄琛的信很短,短到只有二十三个字,就将两人今生做了了解。
    “贪权佞幸者,妄为娄家人。臣愿永守西南,祝陛下山河永驻。”
    高显心中一惊,难怪他家皇兄这般了无生趣的模样,原来是被娄琛拒绝了。
    他一向心大,觉得不过是情|爱一事上受了挫折,被拒绝了重新再追求便是,何必这般纠结,于是劝解道:“皇兄别伤心了,瑾瑜只是回西南而已。”
    高郁冷哼一声:“说得简单,要是子清不告而别,你会伤心吗?”
    “我……”高显语塞,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觉得自家皇兄好像说的也没错。
    高郁见状,直摇头:“没意思,真没意思……”
    他费尽心机才终于求得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可最想要的那人却仍旧离他而去。
    高郁突然觉得这重生真没意思,早知这样他当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娄琛选择的机会,将他锁起来,让他再也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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