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太累了, 真的。”周蔚初不敢看陈玉的眼睛,她低着头,肩膀微塌。
    “也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执意学医,有时候熬夜熬得眼睛都肿了,当初如果听我的,念师范出来也做老师,日子稍微能轻松点,至少作息稳定。家里条件又不是不好,日子能过得开心才是福气。”
    周蔚初点点头,始终不敢抬眼。
    是啊,日子过的开心才是福气。她的家庭虽然是重组的,但很和谐,虽然家里不是什么千万富翁,但至少游刃有余,她拥有了绝大数人羡慕的生活,可她也同时失去了去拥有的权利,仿佛是上天故意收回的。
    陈玉叹口气,觉得女儿这嘴巴比金刚石还硬。
    “累到扛不住了那就休息休息,能不能和别人换班给自己放一天假?下周末你爸正好也有空,我们可以出去郊游。”
    可能因为陈玉是教师的关系,周蔚初从小就不敢瞒她什么事,她站在她面前像是透明的,根本没有秘密,陈玉的眼睛温和又犀利,总是能精准的洞悉一切。
    陈玉拍拍她肩膀,几下温柔的抚摸好似千军万马齐踏而来,踩断她努力克制的情绪,周蔚初依旧不愿意多说,抱住陈玉,靠在她肩膀上哽咽。
    “妈......我真好累......我也好害怕......”
    陈玉安抚她,等她继续往下说,可她哆嗦着,再无半个字。
    李蔓和裴邺坤从楼梯口上来,两个人站在那边没动,李蔓怔怔的看着拥抱的周蔚初和陈玉,那一声‘妈’叫的那么颤抖,李蔓耳边嗡嗡的,她觉得自己可能耳鸣了。
    裴邺坤不知道陈玉是哪位,还以为是李蔓看到周蔚初心里不愉快,搂着她肩轻抚几下,说道:“就当做没看见吧,我陪你去那边坐一会。”
    李蔓扯住裴邺坤衣角示意他停下。
    “怎么了?”
    李蔓说:“你刚听到周蔚初喊她什么了吗?”
    裴邺坤不明所以,“什么?”
    他一心都在她身上,哪管得着别人。
    李蔓忽的一笑,极浅极淡的一笑,弯着的嘴角被走廊里蠕动的冷气冻住,“周蔚初喊她妈,她......喊她妈......”
    裴邺坤目光飘向周蔚初的母亲,那女人是齐耳短发,眉清目秀,看起来不像是尖酸刻薄的类型。
    “咱先不管这些,行吗?她们的事和我们也没关系,先等吴巧的手术结果。”
    她现在情绪低落,碰上周蔚初母女无意是在汹涌的海底引燃导弹,也许一点燃,所有的风平浪静都将不复存在。
    李蔓摇摇头,“不是的,邺坤,我觉得我们好像被上天捉弄了一般,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吧,你说,怎么就这么巧。”
    “你在说什么?嗯?”裴邺坤扳过她的身子,抬手将她的发勾到耳朵,四目相对,企图在她眼中寻找答案。
    李蔓还未开口,便有人先给了答案。
    陈玉帮周蔚初摸眼泪,说了几句傻孩子,转眼看到李蔓,知道李蔓心里不好受,看她的眼神软了几分,周蔚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中一刺。
    又是她和裴邺坤。
    裴邺坤勾完头发又摸了摸她脑袋,举止温柔亲密,他似乎在说话,话毕宠溺的捏了捏李蔓鼻子,眼里的爱意一览无余。
    陈玉笑说:“小蔓,这你男朋友啊,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谈了多久了啊?”
    裴邺坤眉头一蹙,怪不得李蔓反应奇怪,原来她们认识。
    周蔚初站在陈玉身后满脸的看不懂,李蔓看着她多变的表情缓缓的笑着,想象不到是吗,她也想象不到,兜兜转转,原来世上真有这么蹊跷的缘分。
    李蔓说:“没多久,陈老师。”
    不经意的一句陈老师点醒裴邺坤和周蔚初,前者想不到周蔚初的母亲和李蔓是同事,后者想不到李蔓和母亲竟然有交集。
    很显眼,陈玉并不知道她是李建忠的女儿,李蔓猜,李建忠大概从未详细的和陈玉提起过她或者黄美凤,他不愿意将他的过去抛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
    陈玉不知情,自然道:“你男朋友长得很俊,以后结婚请不请我喝喜酒啊?”
    裴邺坤微微扬眉,这话实在尴尬,他没法接。
    李蔓先前为吴巧的事流过泪,眼圈有些红,她很平静的看着陈玉,微红的双眼看起来没有丝毫脆弱,反而多了几分决硬,如同卷在刀刃上的血。
    李蔓说:“照理来说,我结婚是要请你的。”
    李蔓的话里满是讽刺,周蔚初不傻,拉住陈玉胳膊气急道:“妈,她在耍你呢!什么请不请的,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李建忠的亲生女儿!”
    陈玉似乎并不是很惊愕,反应过来后说:“原来...你是建忠的女儿,都姓李,建忠说她女儿在桐城任教,我倒是没联系到一块。你爸昨晚倒是和我提到过,说要请你吃饭,要介绍我们认识,现在倒是省了。”
    陈玉讲话温和,一如往常。她对李蔓没有什么敌意,反倒是周蔚初,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撕碎她。
    陈玉止住周蔚初,对李蔓说:“这是我女儿,叫周蔚初,你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可能有什么误会,等吴巧做完手术,我们一起去外面吃个饭,好好聊一下,好吗?”
    她不知道蔚初这孩子怎么了,这么大人了,见到建忠的女儿又怎么了,明明可以很好的去相处,就算李蔓对她们有什么误会有什么敌意那也是不可避免的,应该去化解去解决,而不是争锋相对。
    “妈,你不知道——”
    “闭嘴。”
    李蔓开始觉得她不了解陈玉了,她六月初去学校实习任教,分配到陈玉的班级,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她是个很开明很善良的老师,往后的种种接触也告诉她陈玉是个很好的老师,而此刻,她也像平常说笑那样和她说话,也许这就是她,可李蔓总觉得陈玉像是披上了一层面纱。
    信任喜欢的老师,父亲心爱的初恋情人,当这两个身份重合在一起,李蔓很难明确理智的区分开。
    而眼前这一场究竟又是什么戏码。
    周蔚初难解的看着陈玉,她一向以温和,有什么事情教育人会讲道理,很少会用‘闭嘴’这种词语,更何况语气冷硬。
    也许昨天她是不够冷静,是疯了,嫉妒害怕涌上心头才会觉得是李蔓抢走了她的一切,可现在算什么?李建忠护着李蔓,是亲情,裴邺坤护着李蔓,是爱情,那现在她的母亲护着李蔓,算什么?母女情吗?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要连这点亲情也要被夺走吗?
    陈玉的样子让周蔚初觉得,她已经接受了李蔓,她在讨好李蔓,也许她是想让李蔓和李建忠和好如初,然后让李蔓加入他们的家庭一起生活,是啊,这样多美好,她母亲就是这样子的人,什么事情都求两全其美。
    李蔓淡淡道:“吃饭就算了吧,让我男朋友和他前女友同桌,我会觉得难受,前任现任这种关系多敏感,有点自知之明就能避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陈玉这下是真听不懂了,她看向裴邺坤眼神询问。
    裴邺坤挪开视线,揽着李蔓腰的手臂收紧,将人护住。她这哪是说他和周蔚初啊,明明就是含沙射影。
    周蔚初说话声音柔,但此刻她抖的厉害,声音像是荡在井底的铁链,柔中带颤,颤中携硬。
    “妈,你是好心想处理好关系,可她不是,何必低声下气。什么前女友,是,我是前女友,可我没有不知廉耻的去缠着邺坤,我和他在一起两年,今年是分手的第三个年头,前女友又怎么了,喜欢他是我能控制的吗?我也想不到关系会如此复杂,我说你抢了我的东西,我以为我错了,其实我没有错,李蔓,是你抢走了我的!你看到了吗,我的母亲还试图去接受你讨好你,所有人都关心你,而我呢......”
    而她呢,再也没有未来。她的手上沾满鲜血,却不是救死扶伤的鲜血,她违背了当初学医的誓言,她没有拯救生命反而背道而驰。
    周蔚初的这种模样是陈玉从未见到过的,她印象中的女儿温顺理智,什么时候像个没受过教育的市井妇人。
    “蔚初,少说几句。”
    裴邺坤只觉得几年不见她大变样,从前的周蔚初不会说出这种话,也不会像昨天那样扑上去打人。
    听到动静学校几位领导纷纷投来目光,陈玉不想闹笑话,拽住周蔚初手腕,“冷静点!”
    她挣开陈玉的手,走到李蔓面前,视线落在她腰间裴邺坤的手上,眼中的妒火似燎原之势。
    李蔓微微扬起下巴,淡然道:“就当是我抢走你的东西好了,什么都没有的你让我觉得很痛快。”
    她不以为然的模样她轻柔却傲慢的口吻都成功激起周蔚初的怒火。
    李蔓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因为裴邺坤?因为李建忠?不至于,但是,她活得不痛快就够了,不用深究原因是什么。
    李蔓说:“你现在心里的不甘,不愿,都是我曾经的感受。”
    周蔚初恨得眼睛通红,双手握拳,扬手朝李蔓打去。
    李蔓下意识的闭眼。
    寂静片刻,没有声音,没有疼痛。
    裴邺坤准确无误的扣住周蔚初的手,男人高她一个头,气势上硬生生的压倒她。
    周蔚初鼻尖一酸,一行泪落下,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裴邺坤走到这一步。
    “这里是医院,闹一次就够了,别把自己整得像没家教的。”
    母亲是教师,父亲也不是没有,可表现出来的样子像个泼妇。
    裴邺坤甩开她的手,以为她就这样消停了,没想到周蔚初快准狠的给了李蔓一巴掌,响亮透彻,李蔓脑袋一偏重重撞到裴邺坤胸膛上。
    一记耳光声彻底让走廊静了下来。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痛快吗?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很痛快。”周蔚初苦笑着,一字一句咬的紧。
    “啪——”
    又是一记清脆的声音。
    裴邺坤反手就是一掌,深邃的眉目充斥着愤怒,“我从来不打女人,是你自找的。”
    她再怎么闹再怎么言语攻击,他都能忍,能劝就劝,能制止就制止,给了警告却还触犯底线。
    李蔓脸上的五指印明显,他不能忍,也忍不了。
    第四十八章
    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没有手下留情,这一巴掌扇得她耳鸣,而他的话犹如万箭穿心。
    周蔚初目光呆滞, 脑子混沌一片, 她缓缓抬起头。
    “蔚初!”陈玉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惊慌的走到女儿身边察看她的伤。
    裴邺坤沉下眼, “相识一场,原本不必这样, 适可而止吧。”
    这不是他认识的周蔚初。
    李蔓浅浅的呼一口气, 舔了舔腮帮子, 一股血腥味,她轻轻嘶了声。
    “很疼?”裴邺坤捏着她下巴察看。
    “还好。”
    陈玉思路清晰,很快明白其中关系, 她有些惘然,人都碰巧的凑到一起,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双方都有错。
    陈玉看周蔚初没什么事, 静下来说:“妈妈从小到大怎么教你的,你现在的所作所为真的像个没家教的孩子,妈妈学校的领导都在边上, 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动手打人,像什么样子。小蔓是建忠的女儿,于理我们是一家人,于情至少以礼相待。能用嘴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要动手?”
    陈玉的言语让周蔚初诧异, 她完完全全站在李蔓一边,凭什么?
    周蔚初甩开陈玉的手,不可置信道:“妈,你是我妈妈,为什么要帮她。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你告诉了我我才能试着理解你,现在这个状况你觉得你是对的吗?”陈玉教育起人来的时候惯用严厉口吻,冷冰冰的。
    她越是理智的和周蔚初讲道理,周蔚初就愈发不能理智的思考。
    周蔚初觉得百口莫辩,她不能说,不能说她撞死了人,她无法用正确的语句说出她有多嫉妒李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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