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知道你这般狠。”元容不敢闭眼,一闭眼,那副扭曲的面容就直扑眼前,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死成这副模样的她着实是第一次见,“你便是真看不过他欺凌女子,给他个痛快便是,何苦把他弄成这副模样。”
    这样的顾子期,她怎么会这么些年以来都以为他只是个任性骄傲的富家少爷。
    顾子期微微一笑,并未回她,只坐在了不远处的椅子上,单手撑额的闭目养神。油灯上的火苗忽明忽暗,元容双臂抱膝的缩在床脚,手上的黏腻还在,她使劲的往床上蹭着,鼻息里全是浓浓的血腥味。
    老子正愁没好货,你倒是带着小娘们送上门了。男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侧,一堆污言秽语甚是刺耳,顾子期闭着眼回忆着之前的事,他的东西也是这种贱民配宵想的?唇畔的笑稍纵即逝,顾子期眼帘微挑,就看见缩成一团发呆的元容,继而又轻轻阖上。
    对啊,他的东西。无论生还是死,只能是他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这人设我也是醉了...(众人:不要自我吐槽啊喂!!!)
    ☆、斗智斗勇
    “我就知那女人不可信。”公孙训听着下头禀呈上的消息,拍的桌子生生作响,曹元晦看了眼坐在一侧的赵衷,连忙给公孙训使眼色,只是,那人如今在气头上,显然没打算听他的,只顾开口,“亏陛下这般信她,临了竟是帮那乱贼脱身。”
    “幼礼少安毋躁。”赵衷抬手,示意公孙训不必再说。元容消失时院里的小厨房还在冒着烟气,已有几道菜肴成型,却是被刻意用过的模样,再联想到之前元容的欲言又止,倒像是有些迫不得已,“先去把元容寻回来再说吧。”
    “您还想要寻她?”公孙训怒极反笑,“她说不准早就随着那贼人踏上归蜀路了,便是真被搜出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幼礼。”曹元晦急唤出声,他越界了。
    “这样一个女人岂能放于陛下身边,我公孙家世代效忠君王,明知有这等祸患,岂能不除。”公孙训打断曹元晦的话,冲着赵衷跪地抱拳,“微臣这话或许有些诛心,可是陛下,您该清楚,哪怕姜元容是个民间的平常女子,臣也不会对她有何微言。”
    偏偏她是叛臣之女,偏偏她与顾子期有所牵连,偏偏她那张脸长得像极了卫子和。公孙训实在无法把姜元容从这场棋局里摘出去,她的身上,有着太多的巧合,巧合到就像是一张精心布置的陷阱,或许从姜元容入宫起,就是一场阴谋,只是背后的人到底打什么如意算盘他猜不透罢了。
    “朕自有分寸。”赵衷伸手扶起公孙训,“幼礼自幼便与朕一起长大,朕自是懂得。”
    “陛下……”
    “可无论哪一条,都得把人找到不是?若是她就此消失在南晋,那么便当朕有眼无珠,可若她还在,总要听听她所言不是?”赵衷没待公孙训开口,继续补充道,“说不定,还能得到些别的线索。”
    “陛下所言极是,幼礼你莫要意气用事。”曹元晦跟在旁边打圆场,还不忘了劝慰公孙训,“不然等回了中都,常公子又该啰嗦了。”
    “你也就拿我哥来压我。”听到公孙常的名字,公孙训嚣张的气焰先减了一半,只嘟囔道,“万一,我把姜元容找回来,你们可不要再被她那张脸骗了,女人都是怪会骗人的。”
    公孙训口中怪会骗人的元容这会正抱着膝盖犯困,脑袋如小鸡啄米,就在快要垂下去的瞬间猛然惊醒。
    天色还有些黯,顾子期那边已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元容闭着眼睛,耳朵撑得老高,不放过一点一滴的动静,不久,便归于平静。
    这间破瓦房在县城西北角,距离街市有些远,周边也没什么卖吃食的,从昨天一早到现在,元容已经整整一天粒米未进,想来顾子期也一样,这种时候反倒是自己去寻些吃的比较安全。
    等顾子期的脚步声远了,元容才飞快的睁开眼,起身下床,跃过地上被棉被遮住的尸体,元容快速的打开墙边的衣柜,倒还真从里边翻出了几件粗布短褐,瞥了眼身上的衣裳,裙摆处的血迹已经变得乌黑,索性咬咬牙换了衣裳,把身上的珠宝首饰全拢在一起放入怀中。
    等元容准备好,这才谨慎的探头出去打探了下周边的环境,门被吱扭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草丛中传来蟋蟀清亮的叫声,显得格外寂静。
    慌乱的脚步声在小道上响起,元容跑的气喘吁吁,边拍胸口顺气边估算着自己的脚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顾子期速度要比她快得多,得想办法把他引开才是。
    停在桥头的石柱旁,元容觉得自己实在跑不动了,又累又急,一扭头正巧看见桥下有个缩成一团的小乞丐。
    有了!元容心头大喜,从怀里摸了摸,挑挑拣拣,掏了枚低调的白银的素扣子,这是她从之前的衣服上扯下来的,原本是绣到暗处用来压裙角的,换衣裳时想着好歹是块银子,这才拽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醒醒。”元容故意压低了声音,晃了晃正在酣睡中的小乞丐。
    小乞丐这会正在梦乡中,冷不丁的被元容晃醒,难免有些不快,“看你人模狗样,难不成也要与我抢地方睡不成。”
    “有个赚银子的活,要做么?”元容没心情跟他扯皮,直接掏了银扣子丢在他面前。
    小乞丐揉揉眼,震惊的瞅了眼元容,又伸手把银子摸起来放在口中咬了咬,脸上瞬间挂上了谄媚的笑,“小的狗眼不识爷爷,有事您说。”
    “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一动不动的坐够两个时辰,如果你看到有位公子好似在寻人,或者问人,无论他问谁……”元容指着通往西边的道路道,“你就说有个人匆匆忙忙往西行去了,他若再多问,你便说你困得很,没仔细看便睡过去了。”
    “就这些?”小乞丐觉得这银子未免也太好赚了。
    “就这些,若是两个时辰后你未遇到那人,便去西边的第三家小茶棚寻我,到时我再付你一枚银扣子。”元容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西边到底有没有第三间茶棚她也不知道,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往西边去。只是,元容要确保这乞丐老老实实的呆在这,万一乞丐拿着钱跑了她找谁哭去,索性骗他一骗。想来就是为了后边的那枚银子,这乞丐也会在这呆够俩时辰,她得骗过顾子期才行。
    等交代完,才往西行去,等出了乞丐的视线,这才掉头往东跑。东边虽然里回廊越来越远,可是只要躲开顾子期,还怕她回不去么?元容低着头快步前行,之后,便是想想该用什么说辞跟赵衷交代,才能最大程度的洗刷嫌疑了。
    小乞丐呆着的桥是出去的必经路,下了桥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西行,要么东去。
    顾子期立在桥边,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佩瑶,似在思考,乞丐在这莫约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就看到了顾子期,那通身的气度,那衣裳的布料,看上去比县城里黄大户家的公子还贵气。又想到了元容的话,他才清清嗓子,唤道,“公子可是要行路不识道。”
    “方才可有人过桥。”这个时间,天才刚亮,行路的人怕是不多,顾子期笑着开口。
    “有个人匆匆往西边走了。”小乞丐一听,来了,连忙把元容交代的话搬出来。
    “你可记得那人模样?”顾子期往前迈了两步。
    “不记得,我困得很,没仔细看便又睡着了。”果然又问了其他的,别看那人粗布麻衣个子小小的,还怪聪明,乞丐想。
    顾子期抬头看了眼桥对面,继续笑,“你既然困得紧,怎会知道她往西走?”
    “我睡觉的时候听见动静,就看了一眼。”小乞丐继续。
    “这桥颇高,旁边又都是草木,你若不站起来怎会看到?”顾子期松了腰间的佩瑶,步子迈的不急不缓如闲庭散步。
    “就是往西边去了,你……”乞丐话音未落,脖子就被人猛然掐住,瞬间提起。
    对上乞丐惊恐的眼神,顾子期语气依旧平和,“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指尖逐渐收拢,“一个乞丐,便真悄无声息地没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说……说……我说。”小乞丐脸憋得通红,奋力挣扎,顾子期这才松了些许的力道,“有人给了我个银花子,说要是有人问,就说他往西边走了。”
    “是么。”
    “比真金还真。”小乞丐捂着脖子,“他说事后去西边的第三家小茶棚寻他,他再给我一片银子。”
    “真是个聪明的。”顾子期忽然笑出声,如冬日的冰泉崩裂,“你可还记得她的模样?”
    “瘦瘦弱弱的,穿着身灰色的短褐,头发上绑了条蓝的布条。”小乞丐这会也不敢骗他了,较劲脑汁的想着,周围无人应答,等他在抬起头的时候,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下几声清脆的鸟鸣。
    元容走了大半天,等太阳晒到头顶上,才停下来,额上颈上全是汗,元容胡乱用袖子使劲一抹,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树下。她活着这么些年,从未走过这么些路,这一路上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停,就这么埋头走在一片从未踏足过的土地上,不认识任何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怎么走,她现在拥有的只有怀中那几件首饰。
    脚掌有些疼,元容轻轻地揉着,不停地给自己鼓劲,才一天,马车才行了一天,沿着路走,总能回家的。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下,元容忽然有些茫然,家,赵衷给她的那个家,还会不会要她?她就算回去了,他们会信她么?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天下这么大,她却连个家,连个身份都没有。
    真的,好委屈。
    眼泪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元容吸吸鼻子,愣是没让它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我的容儿~来亲亲~
    ☆、半夜风萧
    “大婶,来碗茶,两个素馒头。”元容又走了些路,夕阳西下,远远就看到远处简陋的茶棚,盛夏的太阳毒辣,晒得她口干舌燥,只高声呼道,因着许久未进水,难免有些沙哑。
    等她到的时候,茶汤已经摆在了桌上,包子有些凉,面皮不似自己以往吃的精细,带着点点的杂色,元容两天未吃东西,这会饿的极了,也不顾的这些,只抓了馒头往口中塞,顺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带下来一层薄薄的尘,她现在的模样应该狼狈极了。
    硬生生塞进肚子两个馒头,又‘咕咚咕咚’喝了两碗茶,元容这才招呼看棚子的老妪收钱,手伸在怀中的布袋里摸了摸,“多少钱?”
    “小哥不用掏钱,已经有人提前付过了。”老妪连忙摆手。
    “可我此地无相熟之人?”
    看元容似乎还有些不解,老妪一手收着碗筷,一手指着不远处的身影给她看,“那位公子给了铜板的。”
    风吹叶摇,雪青色的身影正抬头望着天空的晚云。元容的却在看见那抹怡然逍遥的身影后,渐渐下沉,似乎感到了元容的视线,顾子期扭头冲她微微一笑。
    如坠冰窟,阳光再暖也晒不暖心的寒。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元容就这么怔怔的看着那条身影缓缓靠近。
    “大概今早辰时近半。”顾子期站在元容面前,伸手捻去了她唇边的食物残屑。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会走这条路,原来他只是提前来这等她,如果是这样,那她这整整一天的逃跑算什么?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为什么要现在才出现,为什么要给她那点微弱的希望。
    “我想看看容儿能走到何处。”顾子期看着元容眼底的光渐渐黯淡下去,鞋子因为长时间的赶路早已磨破了边,裸漏出的皮肤也有着细碎的刮痕,锈色混杂着尘土,不复以往的白皙。
    他跟了元容一路,看着她对着花朵发呆,看着她步履匆匆的埋头赶路,看着元容和他记忆中的模样重合又分开。顾子期记得,小时候的元容是个有点任性娇俏的孩子,每次受委屈都扯着他的衣袖不停地掉眼泪,让人本能的会去保护她。那时候,莫说留她一人在陌生地方,便是不小心磕破皮,都恨不得十倍百倍的疼给他看,他不是不烦,可每当碰见元容可怜兮兮的眼神,就觉得女子如水,本就该疼着宠着,便这么一发不可收拾的哄着她过了一年又一年。
    现在,元容什么都没有的被丢在这,顾子期以为她贸然跑出去,只是一时赌气,她胆小这么小迟早会怕的,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跟着,一路走走停停,没有回头,也没有熟悉的泪眼朦胧。他当年总是恨不得元容快些长大,这样他才有理由继续把她留在身边,可任他如何恨铁不成钢,元容却依旧是那副孩子模样。
    可这次他跟着她,却有了片刻的错觉,元容好似不经意间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反倒是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元容看着眼前的顾子期,忽然想到了幼年时,她和顾子期一起玩蚂蚁,周围用茶水浇出四面水墙,看着蚂蚁在里面不停地徘徊,每每以为能寻到出口,结果却是不停地碰壁,她那时还笑眯眯地陪着顾子期往里面放粒米,丢几块小石头,然后蚂蚁背负粮食四处寻觅洞穴,权当好玩。如今看来,她就像那背负着希望的蚂蚁,被围困在这方小天地,却还自以为是的幻想可以出去,结果不过是被人当成个笑话在看。
    “有意思么?”元容问。
    “有。”顾子期点头,“容儿与我自幼一起长大,这些个小手段瞒不过我。”
    “我却不知道眼前的人还是不是那个与我一起长的子期哥哥。”原来他将世人看做蝼蚁,她姜元容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只罢。
    “容儿长大了。”顾子期蹲下身子,握住她被磨的血迹斑斑的脚,顺手在衣袍上撕下块布料给她裹上,“疼么?”
    “疼。”元容看着顾子期的头顶,任由他包扎。
    片刻,顾子期抬头,四目相对,他声音很柔很软,带着点点的宠溺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疼怎么不哭?”
    “哭?”元容嘴角微挑,笑的并不美好,“哭给谁看?”
    她好不容才明白,如果那些她哭了就会疼她宠她的人都没了,眼泪便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手上动作微停,继而被顾子期拂袖带过,他起身又端看了眼,笑道,“甚好。”
    那模样,仿佛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而他依旧是那个邙山下等着她到来的少年。
    “去哪?”
    “不跑了?”
    “可以吗?”
    “当然不。”顾子期伸手,元容只看了眼便垂了头,空留下他伸着手停在半空,许久后才笑着落下,“这离县城还有数十里,便是脚程再快,也赶不上进城,何况……你脚上还有伤。”
    “破庙、农家、露宿野外无非是这三种,我晓得了。”元容眼睛直视着地面,小心的踢踏着脚下的小石子。
    这一路,两人皆缄默不言,等到星月高挂,才寻到了一间废弃多年的庙宇,小庙因常年失修而墙壁斑驳,庙内烛台桌子残缺的倒在一侧,房梁上布满了灰白的蜘蛛网。
    顾子期单手护着手中捡来的半截蜡烛,四处打量,“破旧了些,尚可住人。”
    话音将落,元容便伸手把藏在怀里的首饰拉了出来扔在地上,金闪闪的步摇在破旧布袋的衬托更显得精致华贵,经过今天,顾子期是决计不会让她身上在留有这些的,与其他开口,不如自己扔出去。
    顾子期双眸骤眯又飞快睁开,元容比他想象的要聪明。眼前的身影娇娇小小,只抱了大片的枯枝稻草堆成小山包,剩下的则均匀的铺在地面上,等一切准备妥了,元容才安静的缩在稻草上。
    虽为盛夏,但是荒郊野外的半夜还是入骨的,得点些柴草取暖。
    现在人在外,元容也不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赌气冻病了疼的还是自己,何况现在她还不知道顾子期要做什么,打算把她带到哪里,要是病在半道上,顾子期又不一定会停下照看她,说不定十有八九就客死他乡。
    她堂堂姜家女,关内侯的嫡孙女,便是活的再不堪,面上骨子里也不允许自己这么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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