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们其实也一直没有放弃你爸爸这件案子。”
    “我不相信警察。”周秘微微摇头,“这个案子已经拖了整整十年,我不知道到底是警察能力不行,还是里头有什么猫腻。”
    “你想太多了。”郝玫知道他指的是司法腐败。不过就她所见,应该是没有这样的事,“那钱东的调查,有什么结果吗?”
    “有。”周秘回答:“钱东发现,我爸爸的死,似乎和十二年前的一桩车祸有关。”
    “啊?”郝玫深感震惊,不得不佩服钱东的能耐,“他真的连这个都查到了?”
    “嗯,他拿到了当时的卷宗。认为当时的那个交通肇事案疑点重重。”
    郝玫问:“钱东有什么结论?”
    “钱东认为,我爸爸根本就不是肇事者,真正的肇事者应该是薄仁。杀死我爸的人,应该也是这个薄仁,他是买凶杀人。动机是为了杀人灭口。”
    “有证据吗?”
    “还没找到。”
    “也就是说都是猜测了?”
    周秘点头。“佟青就是当年被薄仁撞死的佟大雷的女儿。”
    “你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刻意接近她,帮助她?”郝玫明白过来。
    “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周秘叹口气,“若她亲生父亲还活着,她又怎么会为了那点钱,出卖自己的裸照。或者是同病相怜吧,我才对她照顾一些。”
    郝玫点头表示理解,这些事情她反反复复想了很久,其实早就了然于心。
    终于说到了重点,周秘的声音愈发低沉,“你爸爸,就是处理当年交通肇事案的律师。让我爸顶替薄仁,当这个替罪羊,就是他的主意。”
    郝玫握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又紧了些。果然是因为这个……
    周秘掀了掀眼皮,“一切事情的开端,就是那次交通肇事的车祸,说你爸爸是罪魁祸首也不为过,那时候让我原谅他,我真的很难做到。”
    按照周秘的猜想,先是薄仁开车撞死了佟大雷,郝承德建议由他的司机周自强李代桃僵,代他顶罪。周自强出狱后,薄仁害怕他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就派杀手杀了周自强。
    按照这个思路,一切都说得通。
    郝玫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对不起……”郝玫看着他的眼睛,轻声。
    “你是你,你爸爸是你爸爸。”周秘声音低沉,“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懂。”
    “就是因为这些,所以你要跟我分手?”郝玫盯着他,问出这个一直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其实也不尽然。”周秘摇摇头,他浓黑的眉毛紧蹙着,似乎在组织语言,“这件事可以说是一个引子,更重要的是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些绝望。”他口气淡淡的,听在人的耳朵里,却有种意外的悲凉。
    郝玫有点紧张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秘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开口:“我似乎一直不大受老天爷的待见,这辈子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直到遇见你,我终于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那么开心。你就像一线阳光,驱散了我生命中的阴霾。”
    “可我心里总感觉不踏实,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失去这一切。所以当我看到那份调查报告的时候,我深切感受到了宿命的可怕。”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表明,那起交通肇事案的处理结果就是郝承德一手策划,但是钱东查出了不少旁证。他想着要结婚的女人,原来竟是把自己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仇人的女儿,这件事实在太过荒谬,他现在还能回想起拿到调查报告时的荒谬感,那一刻,他仿佛真的感受到来自世界的恶意。
    “你这算什么理论?”郝玫这才想起他对佛学有着很深的研究,或者是受了佛家理论的影响?
    “你知道的,”他抬头看她,“我有抑郁症,我本来就习惯了对生活感到绝望……我更怕的是,我这样跟你好下去,会连累你受苦。我自己苦惯了不要紧,我不希望我深爱的人,也跟我一样,每天早晨都不想张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
    郝玫震惊到无以复加,原来他是这样想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改主意了,甚至还想跟我结婚。”
    周秘垂下眼睛,“或者是我自己太自私了吧,”他苦笑,“我放不下这段感情,真的还想再试试。本来我是想报复你爸爸的,但现在,我决定放他一马。”
    郝玫吃惊地望着他:“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我让钱东帮我调查他经手的案子,我想他在当年的交通肇事案中徇私舞弊,其他的案子也未必有多干净。”他扯了扯嘴角,“后来你那么拼尽全力地救我出来,我就让钱东把调查到的东西全都销毁了。”
    “他真的还有别的事情?”郝玫呼吸急促了起来。
    周秘点了点头,“我想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钱东的调查报告我并没有看,就直接让他销毁了,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情。这些,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郝玫坐在那里,脸色铁青。“你原本打算怎样做的?”
    “我本来是想把钱东调查到的东西寄给公安,但自打我从看守所出来,我就中止了这个计划。”周秘看着闷声不响,其实他做事很有一套。“珍妮特曾跟我说过,爱与恨,我总得选择一样,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做出了选择。”
    郝玫问:“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跟我复合?”
    周秘叹口气:“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我父亲被人用砖头砸死,可我怎么也看不见凶手的脸。所以我老是觉得对不起他,心里满含着愧疚,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每次见你都只想逃避。”
    顿了顿,他又说:“说出这些,我心里轻松多了。就连珍妮特我也不愿意告诉她这么多,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我才能这样痛快地说出心里话。”
    他抬头看着她,一脸希冀的表情:“那么,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哼,哪有那么容易。”郝玫站起来,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水果刀继续削苹果。 “你想要再跟我好,也行,那你麻烦你追我一次。这段日子,我是想明白了,你之所以那么轻易就能说放手,就是因为是我追的你,我的姿态太低了,叫你瞧我不起。”
    周秘苦笑:“哪有的事儿?”
    郝玫眉毛竖起:“你答不答应吧?”
    “我答应,当然答应。”她虽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但总好过之前,不给他一点希望。只不知这漫漫追妻路,还要多久。
    苹果很快削好了,她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苹果放在盘子里,用牙签串起,递到周秘的嘴旁。
    “我不想吃。”周秘全身疼得厉害,没有食欲。
    “必须吃!”郝玫瞪着他,凶巴巴的,可语气远没有预想中的严厉。
    男人只好张开嘴,就着她的手慢慢吃了一块苹果,咬合肌牵动伤口,疼得他额头见汗,周秘却一声不吭。
    第65章 和我在一起(17)
    郝玫看在眼里, 疼在心上。可她却硬逼着自己装出一张冷漠脸。这阵子她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委屈, 她不能轻易原谅周秘。得让他感受到幸福来之不易, 他才会加倍珍惜。
    逼他吃了半个苹果, 郝玫把剩下的半个自己吃了,这才拍怕手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你的印象里, 你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口中的父亲,和张文斌口中的周自强, 简直是完全两个不一样的人, 说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周秘蹙眉想了想,这才抬头对上郝玫的目光, “其实……十年前的那段时间, 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就像记忆里忽然断篇儿了。”他也有些苦恼, “我只隐约记得,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老是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说到此,他有些奇怪地瞥一眼郝玫:“你问这个干吗?”
    郝玫有些震惊, “十年前的那些事你都忘了?那你能记得什么?”
    “也不是全忘了,”周秘拧眉苦思, “大事还能记得, 比如我父母的死, 只是具体的细节, 全都模糊不清。”
    “怎么会这样?”郝玫感到难以置信。
    周秘无奈的笑:“我也不知道。”
    郝玫看看表,已经半夜2点多了,不知不觉跟他说了一个多小时。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人全都累得不轻,郝玫便说:“今天不说了,先睡觉。”
    说罢起身,周秘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你去哪儿?”这一下牵动了伤口,又痛得他龇牙咧嘴。
    郝玫看着他的手,诧异:“当然去睡觉。”
    “你能不能……别离开我,就在这里陪我?”自打和郝玫分手,周秘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个世界上,只有郝玫能给他安全感。
    郝玫本不想这么掉份儿,可看他一脸小可怜的模样,又忍不住心软:“我不走,我去护士站要床被褥,今晚就在陪床上睡觉。”
    周秘这才松开手,“快去快回。”像是一个离不开妈妈的孩子。
    看他这样依赖自己,郝玫心里其实挺美的。到了护士站,正要说明来意,忽地想到一件事,“你们这儿,现在有没有值班的精神科医生?”
    护士小姐见她气质高雅,漂亮端方,对她很是客气,给她指了路,郝玫找到精神科,值班的老大夫趴在桌子上正似睡非睡。
    看到郝玫他揉了揉眼皮,强打精神,“有事儿?”
    郝玫拉了把椅子在老大夫的对面坐下,“有件事儿想请教大夫。”
    “什么事儿?”
    “有没有可能存在这样的情况……”郝玫蹙着眉,似乎有些不知怎样措辞,“就是有人受了很大刺激,精神上遭到重创,会不会忘记一些事情?”
    “创伤性失忆?”老大夫听得一愣一愣的,“失忆症成因复杂,有的是大脑受到物理损伤,也有的是因为精神受到重创,为了自我保护,人们会把一些事情压进潜意识,选择性遗忘。这种病例在国内外都很常见……”
    郝玫跟老大夫请教了半天,心里有数了。告别了老大夫又去护士站拿了被褥。一边走,大脑还在不受控制地想着一些事情。看来父母的死给周秘带来的精神创伤远超她的想象,他甚至选择性遗忘了那段记忆……
    郝玫胸口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十年前,十五岁风华正茂的少年,忽然遭遇那样的惨案,命运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残酷了。
    郝玫给周秘申请的是单人房,条件不错。除了一张单人病床,还有一张不到一米宽的陪床。郝玫抱着被褥走进来的时候,周秘压根没睡,张着眼等她。闷声说,“你回来了?”
    郝玫把被褥放下,走过来看他一眼,“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疼吗?”郝玫问,语气到底轻柔了几分。
    “疼!”他诚实回答。其实疼也不是不能忍受,主要是她不在身边,他心里慌。还有一点,他知道她是个心软的,他越是表现得疼痛难受,她就越关心他。所以他故意把病痛表现得严重了几分。
    “疼也得忍着。”郝玫呛了他一句,又放柔了声音,“要不要喝点水?”
    “嗯。”
    “你还真不客气!”
    周秘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抿着嘴笑。
    抱怨归抱怨,郝玫打开矿泉水瓶倒进杯子里,然后用个小勺一勺一勺喂他嘴里。周秘现在一动不敢动,也只能这样喝水。
    喝完水,郝玫伸手摸摸他头,命令:“快睡!”
    “好。”周秘裂开嘴笑了,那笑容明亮得让郝玫睁不开眼睛。他闭上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倒是郝玫,心里千回百转,过了很久才终于睡着。
    第二天一早醒来,郝玫头痛欲裂。她从小床上坐起,发现周秘呼吸均匀,还在熟睡中。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男人的身上,铺上薄薄的一层,衬得他眉目异常温柔。郝玫轻手轻脚下床,不忍心打扰他。等她端着脸盆从水房洗漱完回来,看见查房的护士正站在门口,打算推门进去。
    郝玫赶忙跑上去,“让他再睡会儿。”
    护士看了郝玫一眼,点点头,“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他昨晚睡得还好吗?有没有喊疼?”
    郝玫一一回答。护士拿了个笔记本认真记录,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护士说:“你男朋友这个情况,多睡觉,对身体恢复有好处,但是也要注意一下,营养一定要跟上。”话落,走向下一个病房。
    “你等会。”郝玫忽然开口喊住了她。
    “诶?”护士回头,诧异望她。
    “有件事纠正你一下,他不是我男朋友。”郝玫一字一顿,“他是我未婚夫。”
    打发了护士,郝玫推门走进病房。
    护士走到门口的时候,周秘就醒了过来,把外面两个人的对话全听去了。郝玫进来,他赶忙闭着眼睛装睡。
    女人放下脸盆,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周秘这才张开眼,“早!”声音低沉,充满了磁性,性感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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