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周秘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小玫,你别哭,别哭!”他的声音低沙哑,充满了绝望。“我本来不想给你打这个电话,可我总要跟你交代一下才行。”
    郝玫心不由紧紧揪成一团,“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出来,咱们一块解决。咱们已经是夫妻了。你相信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有,是有的。”周秘声音惨淡,因为鼻子堵了发出囔囔的声音,似乎是哭了。到底是多大的事情,让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流下眼泪来?
    “你哭了?”她喃喃问。
    周秘不答,而是说:“小玫,咱们不能结婚了。”
    “为什么?”郝玫声音拔高了几度,“咱们千辛万苦才走到现在,你现在跟我说不结婚了?我把请帖都发下去了,你让我以后在亲戚朋友面前怎么做人?”
    “对不起,是我配不上你,对不起。”周秘语气里满是苍凉绝望,“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也不能再耽误你。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而我是一个烂透了的人,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郝玫大喊了一声。
    耿子扬扯着技术人员进来,“赶快进行手机定位。”
    那人说:“我试试吧。不过最多顶多定位基站位置,再精确肯定不行。”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啊!”耿子扬催促。
    他打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输入周秘的手机号,然后进行了一连串的操作。
    此时,周秘已经挂了电话,郝玫擦干眼泪,靠在刘姨的怀里:“刘姨,他要跟我解除婚约,听他的意思,他好像要自杀,我们怎么办呢?”见此情形,耿子扬声音登时小了下去。
    刘姨低声安慰她。
    “耿队,找到了。移动基站,编号为xxxxx。误差范围5001000米。”技术人员说道。
    耿子扬冷静地说:“把基站附件的地图给我调出来。”
    “好的。”技术人员调出了卫星地图。
    那是一片废旧待拆除的厂房。郝玫走过来查看,“啊”了一声,“这个地方我有点眼熟。当初周秘给我看过一张照片,这里原来似乎是一片玉米地来着?周秘跟我说过,他家有一片玉米地,每年玉米成熟的时候,他妈妈都会采了玉米回来,带着叶子放在锅里煮熟给他吃……”她想起了周秘给她看的那张照片。
    耿子扬道:“这里原来就是一片玉米地,后来城市飞速扩展,拆迁补偿越给越多,农民们就在土地上建起了各种简易建筑,这种板房搭成的厂房就应运而生了,介乎于违规和不违规之间,就看政府给什么样的拆迁政策了。”
    语毕,他跟郝玫对视了一眼。后者说:“那里是他童年唯一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他一定在那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两人拔脚就往外跑,刘姨毕竟年纪大了,腿脚慢了一点儿,追出来的时候,耿子扬已经开了一辆警车,拉响了警笛,一路疾驰而去。路上郝玫一直不停拨打周秘的手机,可周秘已经关机。
    没法子,她只能不停催促耿子扬,“你能不能快点?”
    耿子扬没好气地说:“大姐,你看我都开到多少迈了?我这是汽车,不是飞机!”
    郝玫心急如焚,度秒如年。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到地方的时候,她提醒耿子扬,让他把警笛给熄了。
    来到那片废旧的厂房,车子还没停稳,郝玫就拉开警车跳了下去。耿子扬跟着跳下车,双脚着地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猛然叫了出来:“我知道是谁杀死周自强的了?”
    郝玫在前面闷着头往前跑,也不知道听见他的话没有。耿子扬摇摇头,追了上去。
    厂房里荒芜破败,值钱的机器设备早都被搬走卖掉了。郝玫找了几间房子,没有找到人,忍不住大叫出声:“周秘,周秘你在哪里?”
    这一叫,可能是惊动了周秘,耿子扬听见上面传来声音,招呼郝玫说:“二楼,快!”
    两人上了二楼,在靠左边的一间厂房里找到周秘。周秘面前摆着一堆易拉罐,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地靠坐在墙角。郝玫激动万分地喊了一声“周秘”,正欲上前,周秘忽然掏出一把美工刀,抵在脖子上,大喊一声:“别过来。”
    耿子扬赶忙一伸手拉住郝玫的胳膊,周秘的神情激动而又亢奋,经不起刺激。他生怕他真会割喉自杀。
    周秘惨笑了一声:“小玫,你不该来。”
    “周秘,你别做傻事。”郝玫哭着说,“你要是死了,叫我怎么办呢?”
    周秘脸色惨白:“但凡还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走到现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你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周秘脸上血色褪尽,一字一字说道:“我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因为,是我……杀了我爸爸。我是个弑父的畜生!我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在胡说什么?”郝玫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耿子扬则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你。”之前他之所以没有怀疑周秘,是因为周自强颅骨粉碎性骨折,周秘那时才十五岁,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可刚才开车来这处厂房的时候,他想起之前邵义案中,警方曾给周秘做过评测,结果证明周秘腕部力量异于常人,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他一直思维定式地将周秘排除在外,却没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而之前,他一直怀疑宋洁,以为周秘诱使警察杀死郑山是想替宋洁掩盖杀夫真相。到现在他才明白,他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他自己。
    “这……怎么可能?”郝玫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颤抖。“既然杀死周自强的人是你自己,你为何还要漂洋过海,回到青城寻找杀父真凶,这不矛盾吗?”
    周秘颤声说:“那段记忆太过痛苦,是我恳求珍妮特,让她将我催眠,忘掉了那段记忆。”他本来以为忘掉那段记忆,他就会快乐起来。可记忆无法真正忘掉,仍然深植在潜意识里。他虽然忘掉了杀父的经过,痛苦却依然如影随形,所以他才患上了抑郁症。
    他想要摆脱这种痛苦,他以为这一切只因为他的父仇未报,心中难以安宁所致,所以他回到国内,聘请最昂贵的私家侦探帮他寻找真凶,讽刺的是他苦苦寻找的杀人凶手恰恰就是他自己。
    “那天方教授给你催眠的时候,你就想起了杀人的全部细节对不对?”耿子扬已经猜到了所有的细节。
    “是的。”周秘全身剧烈抖动,方教授不愧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那天在他的催眠下,他看到了梦中那个杀害亲生父亲的凶手。那个手握砖头穷凶极恶的人,那个让自己午夜梦回不敢睡觉的恶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那一刻,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他的心情。记忆像是潮水一样回到他的脑中。他看到自己的表情那样狰狞恐怖,像是电影里的怪兽一样,连他自己看了都害怕。那天之后,他一闭眼就是那个场景,他再也无法入睡。
    这就是他失眠的真正原因。
    因为和郑山之死的时间很接近,耿子杨他们一直认为周秘的失眠是在郑山事件之后,其实根本就是一种误解。
    “我明白了。”耿子扬闭了闭眼,“你杀死周自强之后,躲进衣柜里。郑山刚好赶到。看到周自强已死,他感到奇怪。在现场抽了一根烟,又拉开抽屉想拿点儿钱,留下了痕迹物证。回去之后,他对薄仁说周自强是他杀的,为的是让薄仁给他酬金。他害怕事情败露,薄仁安排他出国,他便顺水推舟。”
    “你不想让人知道你是杀人凶手,尤其是被你杀死的那个人,还是你的父亲,所以你诱使警察狙杀了郑山,因为他一旦被抓,我们警方就会知晓,周自强根本就不是郑山所杀。薄仁**的罪名也就不能成立。所以你诱使我们杀死了郑山。”
    “不是这样的。”周秘抬起头来,看着耿子扬,“我身上已经有一条人命了,已经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只是想通知他赶快返回越南,不要被你们警方抓住。做他的人质,也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们会随身携带着狙击**。”
    他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因为那台狙击**也确实是个意外,小赵是部队转业,酷爱枪械,那是他从市局枪械库里借出来的。周秘根本不可能算到这一点。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要杀死周自强?”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先别方哦,结局是he~
    第99章 婚礼进行时(5)
    周秘两颊的肌肉突突直跳, 回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简直就像是噩梦一样。那天他放学, 背着书包慢悠悠地往回走。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不喜欢放学, 也不爱回家。
    那个家就像冰窖一样叫人窒息, 从他有记忆开始, 几乎每一天家里都被拳叫声、叱喝声、怒骂声所充斥。
    那阵子宋洁正和周自强闹离婚,别的孩子碰到这种事, 没有一个会希望父母亲真的离婚的。周秘却无限期盼他们两个能够成功离婚。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没人知道家暴这种事对于一个孩子造成的伤害有多大。他宁愿自己无父无母, 也再不想忍受每天回家就看见爸爸打妈妈。
    他磨磨蹭蹭回到家, 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开始周自强不在, 他松了口气。宋洁给他做了饭, 两人吃到一半, 周自强回来了。
    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进门就说:“臭婊、子, 你想跟我离婚?别他妈做你的白日梦了。老子就算是死, 也不会跟你离婚的。”
    宋洁跟他过了这么多年,知道他的脾气,越是跟他争论, 他越来劲儿。索性别过脸去不理他,要不是家里还有周秘,她早就搬回娘家去住了。一开始她和周自强是有感情的,可是被他摧残了这么多年, 多么深厚的感情也早都随风而去了。
    她不理他,周自强极为生气。“臭婊、子,老子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他脾气上来了,一下子就把桌子给掀翻了,桌子上的碗筷杯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我已经跟法院提起了诉讼,”宋洁站了起来,往卧室走去,“你等着应诉就是了。”周自强那个性子,根本不可能跟她协议离婚,所以她索性直接向法院提出了诉讼离婚的请求。
    周秘见两个人又吵了起来,面色阴冷,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也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直没有学会应该怎样应对处理,父母也从来没有教过他。
    而此时周自强和宋洁谁也没空理会他。周自强看见宋洁避开他往屋里走,怒火大炽,冲过去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硬生生拖回来,对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骂:“臭婊、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想要离开我跟别的男人双宿双栖是不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老头子和老太太的住址我都知道,信不信老子把你们一家人全给弄死。”
    宋洁拼命反抗挣扎,“有种你就把我们全家都杀了,别在这儿只会跟我耍嘴皮子。”又不是第一次说这种威胁的话了,一开始宋洁还真有点怕他打两位老人的主意,事到如今,她已经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在乎了。
    周自强身高一米八十多,她只是个弱女子,如何能够跟他抗衡,周自强用力一推,她一下子撞到了桌角上,顿时晕了过去。
    周秘本来是要回屋去的,见此情形吓了一跳。父母中间,他憎恨父亲,同情母亲,跟母亲更为亲近,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他跑过去抱起母亲,用力摇晃,大声叫着:“妈,妈,你醒醒。”
    母亲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他以为母亲已经死了。禁不住全身都抖了起来,“你杀了我妈,你杀了我妈。”他放开母亲,愤怒地去拉周自强。
    周自强正在翻找宋洁的钱包。他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跟宋洁要钱,她不肯给他。周秘来烦他,他极不耐烦,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滚!她死了更好,省的跟老子闹离婚。”他已经醉得有些不省人事。
    周秘被他一巴掌甩得一个趔趄,之前周自强家暴的对象只有宋洁,可自打他从牢里出来,他就扩大了范围,连周秘也一起打。
    周秘捂着脸,冲他大吼,“你到底想怎样?想让一家人全都陪你去死是不是?”
    周自强跳起来给了他一脚,踹得他一个趔趄,“你他妈跟老子吼什么,以为老子不敢揍你是不是?”周秘一动不动,不反抗也不躲避,就这么任他打,直到被周自强一脚踹翻在地。他抬起头,死死瞪着他,眼里满是憎恶。
    “你他妈还敢瞪我?”周自强更是火大。
    周秘嘴角破了皮,满嘴都是土腥味,他伸手抹了一下嘴角:“你生下我干什么?为什么不一股作气把我也一起打死算完?”
    周自强哼笑了一声:“你他妈当老子是傻比吗?打死了你老子不用去坐牢?”看见周秘瞪他,他又啐了一口,“你要真是我儿子,就出去找一块砖头,往这儿砸,”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别他妈跟你妈似的,娘们兮兮根本不像个男人。有种你他妈就干死老子!”
    他语气极为鄙夷,这彻底激怒了周秘。他以为母亲死了,早就不想活了,脑子一热,就生出了一个跟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这么多年来,日积月累,他承受着家暴带给他的摧残,虽然大多数时候周自强的拳脚并没有往他身上招呼。可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能有多大的承受力?心里一直忍着忍着,就像鲁迅先生所说,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他一骨碌爬起来,二话不说就冲到院子里。随手找了半块砖头,又走进了屋子。周自强根本没想到一向一声不吭闷葫芦一样的儿子,会忽然爆发出这么可怕的能量,他之前对他拳打脚踢,他从来都没还过手。
    周秘拎着半截砖头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凳子上抽烟,周秘抡起砖头狠狠一下砸在他的后脑上,周自强身子一软还没等倒下,周秘就又紧接着在他后脑上打了两下。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一下一下根本停不下来。直到周自强的血喷了他一身,粘稠腥湿,他才反应过来。
    他惊醒了一般,一下扔掉砖头,全身的力气像是一下子都被抽离,瘫软在地上。
    直到这一刻,他还没有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想哭,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根本哭不出声音来。
    他就这么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推开他家的院门,他被声音惊醒。他知道有人来了,这才踉踉跄跄地躲进衣柜里。
    进来的是郑山,他来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一点多了。周秘家那时住在城乡结合部,是一幢带院子的平房。薄仁让他来杀周自强,他之前已经来踩过点儿。连翻墙的地方他都选好了,没想到这么晚了,他们家连大门都没上锁。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他推门进屋一看,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周自强倒在血泊里,后脑凹进去一块,一看就是活不成了。还有一个女人躺在餐桌旁,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在外头打架斗殴是常事,甚至动刀子砍人伤人也是家常便饭,可是杀人,还真一次都没有。见此情形他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当即就打定了主意,回头就跟薄仁说周自强是他杀的,万一以后东窗事发,被警察给逮住了,他还能给自己留下一条活路。
    他心情紧张,忍不住摸出一根烟点上,把烟头留在了当场。他翻了翻抽屉,本来也想找点钱的,可却什么也没找到。不过还是在抽屉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就这样,他只不过到现场转了一圈就走了,根本就没有实施杀人。
    郑山走后不久,宋洁幽幽醒来,她并没有死,只是脑袋撞了一下,人有些晕了。等她揉揉眼睛,看到周自强死在屋里,宋洁也傻了。
    她惊恐莫名地起身,在衣柜里把儿子给找出来。周秘整个人混混沌沌,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宋洁叫了他好几声,他都一点反应没有。
    宋洁用力在他脸上掐了一下,周秘才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宋洁勉强保持着冷静,可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是我,是我杀了我爸!”周秘哭着告诉她。
    “你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杀了你爸?”在她印象里周秘一直是个很懂事很听话的孩子,虽然有些沉默,不爱跟人交往,但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根本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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