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采芙便得了小姐的命令,从后门溜出去,到隔壁武馆外悄悄查探。趁夫人与二夫人议事,偷偷摸摸回禀姜艾:“那武馆开得倒是稀奇,短短几日便颇具规模了,听闻足有三十名武师,刀枪剑戟,各有专长。”
    三十人。
    “名字也怪,一个武馆,竟然叫做慕江,听起来倒像个书馆了。”
    慕江。
    慕姜。
    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派去西山的人很快有了回信,谁曾想望云峰一夜之间人去山空,丝毫线索都没有留下。联想到女儿的突然归来,姜寅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问题。莫不是那伙土匪察觉到了什么?
    传递消息的信件刚刚发出,刘将军带领的一万精兵已然抵达夷陵,当日便将西山封锁起来。
    姜寅得了消息,即刻赶到,却被拦在望云峰下。直至傍晚,刘钊方带领两千亲卫兵下山,形容却有几分狼狈,衣摆残破,脸上带伤。
    “刘将军。”姜寅迎上前。这望云峰处处都是陷阱,他派来的人十分谨慎,花费数日才侥幸摸清生路,进入峰顶山寨,没料到这刘将军竟完全不知会他,便亲自带人上了山。
    “姜寅!”刘钊一见他便大怒,“你可是故意耍弄本将?!这山上一个人毛都没有,何来土匪?”
    姜寅忙拱手请罪:“此事确实是下官失职,但下官敢以性命担保,这望云峰确实是土匪盘踞的窝点!刘将军方才上过山,定然见到了那庞大的山寨,这帮土匪来路不小,怕是一早得了风声,逃之夭夭了。昨日下官得知,已立刻书信一封,派人送与将军。”
    “既是逃了,逃往何方?”
    姜寅一顿:“下官失职……”
    刘钊怒哼一声:“连人都看不住,要你这州官何用!”
    姜寅无言。实在是那帮土匪太过警惕,每每派来探查的人总会莫名失踪,衙门里兵员损失过半,他不想妄送人命才命人远远监视,两月来并无动静,直到那日艾艾回府,他心中生疑,立刻派人来查探,才发觉守在西山的人手无一例外被打昏,土匪已插翅而飞。
    “你可知本将率领一万人马赶来,花费多少粮草精力,最后竟被你个芝麻小官耍了一通!”刘钊指着他,愤慨道,“姜寅,你给老子记着!”
    他愤怒甩袖而去,带兵撤离,姜寅望着乌泱泱数千人马,面色发沉。
    回府时,天色已黑,姜寅脚步沉重地来到芙蓉院。
    女儿不愿被人发现,姜寅与沈氏心疼她受的苦难磋磨,便依她,将众多下人遣至外院,内院只留下了几名心腹仆人。因此姜寅过来也无人通传。
    未进门,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是母子三人正在玩闹。本是检查阿麟的功课,后来起了玩心,姜艾与母亲便合伙来考阿麟背诗。此时正背到含姐姐名字的诗:
    “世上但知怜少艾,双□□舞奈渠何”
    “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
    突然听到萧字,姜艾怔住。
    恰在此时姜寅进门,沈氏和姜麟齐齐看过去,因此没人注意到她短暂的失神。
    “爹。”
    “父亲。”
    一双儿女恭敬乖巧,姜寅脸上稍稍露出一点笑容,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坐下。沈氏看他面色不对,亲手倒了杯茶,柔声问道:“今日怎的如此晚,衙门可是有什么事?”
    “无甚大事。”
    姜寅缓缓喝了口茶,目光转向正拿帕子给阿麟擦汗的女儿身上。沉吟片刻,方道:“当日我向圣上请令派兵剿匪,刘将军率领一万精兵,今日抵达了夷陵。”
    姜寅从未与她说起过这些,沈氏并不知望云峰的存在,只因女儿的回归才生出一丝怀疑,闻言一怔,迟疑地向女儿看了一眼。她受了太多苦,沈氏不愿再让她听到有关土匪的任何事情。
    姜艾却正看着父亲发愣。原来是爹请的旨……
    “艾艾,”姜寅道,“那帮土匪已经提前得到了风声,逃得干干净净。爹不是强迫你,只需你说出知道的线索,爹定会找到那些人,帮你报仇!”
    姜艾沉默半晌,上前,跪在了父亲面前:“爹,女儿只求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日后你自会明白,女儿的苦衷。”
    隔壁武馆开了一日又一日,清早练武气势愈发恢弘。夷陵从前并未有过武馆,市井间对此是津津乐道,甚至有人乐颠颠将自家不学无术的孩子送来拜师学艺,不想竟被拒之门外。
    不收徒?偌大一个武馆开来何用?
    “慕江”二字愈来愈频繁地被提及,姜艾没有理会,却防不住隔壁的小纸条雪一般飞来。
    “酉时,后门,俞树下。”
    “亥时你来,不会有人发觉。”
    “今夜子时,老地方,不见不散。”
    ……
    也许是被骚扰得没了脾气,姜艾终于叹了一声,将纸条烧毁后,提前知会采芙,为她拿来那件石青色披风,夜里悄悄裹上,从后门出府。
    榆树静静矗立在黑夜中,微风阵阵,树下空荡荡的,哪里有人影。
    姜艾慢慢走过去,站在树下。
    “出来吧。”她望着墙根下寂静的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  黑熊:没有熊的第二天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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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量在两章之内结束异地恋
    第56章 56
    晚风习习, 轻晃的树影中, 缓缓探出一颗脑袋来。
    溯英眯着眼睛讨好地笑。木通从另一侧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姜姐姐莫生气,我和溯英不是故意骗你的。”
    姜艾不语。其实从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和错别字中,她多少看出一些端倪, 但还是抱着一点微弱的期望,她从未见过黑熊写字,也许那个五大三粗的土匪,真的不识多少字呢。
    “你们两个, 怎会在这里?”
    溯英再不是从前一心要收她做丫鬟的颐指气使模样, 反而有几分小心讨好,凑到她跟前解释:“爹爹说跟着他太危险,将我留在了这里……”
    说起这个,便委屈掉泪。娘亲突然不要她了,爹爹也不要她,将她孤零零抛下, 她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变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姜艾向对面的宅子望了一眼:“这武馆, 是你们开的?”
    溯英低头无声落泪,木通悄悄拉住她的手安慰,对姜艾道:“是大当家的意思,要我们暗中保护你。”
    姜艾心中有触动,也有些无奈, 如此大张旗鼓地“暗中保护”,闻所未闻。
    “他人呢?”
    “我也不晓得,只知他们似乎去往南方了。”木通觑着她,“姜姐姐,我和溯英很挂念你,才会偷偷写字条约你,你千万不要生我们的气……”
    姜艾摸了摸两人的脑袋:“以后想来玩,大大方方走正门便是。”
    武馆里全是些舞刀弄枪的武夫,溯英跟木通早就憋坏了,翌日便迫不及待地过来姜府玩耍。由一体格硬朗的山羊胡男子陪同而来,正是慕江武馆的管事。
    既成了邻居,携礼品拜访也在情理之中。刚巧这一日姜寅与姜麟皆休沐在家,姜寅在前院招待宾客,叫来阿麟与木通互相见礼,又命人将溯英领导了芙蓉院去。
    下人来禀报时,姜艾正陪母亲侍弄花草,沈氏正欲叫人领到正堂相见,却听一旁女儿道:“不如将她请进来吧。”
    沈氏觉得不妥:“若是被她瞧见你……”
    “不碍事的,”姜艾笑道,“不叫他知道我的身份便是。”
    “也好,我看那小丫头机灵得很,正好与你做做伴。”
    溯英早早得了姜艾的叮嘱,被领到芙蓉院,只当做不认得她,乖巧地向两人行礼,称呼她作“姐姐”。沈氏见两人相处融洽,便放松下来,亲自去厨房为两人做软香糕。
    溯英便趁着这功夫,瞧四下无人,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给姜艾,“前日便送到了,林管事正愁没机会给你呢,今日便叫我捎过来了。”
    ——艾艾。
    封上只此二字,龙蛇飞动,力透纸背。
    心中似有小鹿碰撞,姜艾捏在手中,仿佛透过这层薄薄的纸,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溯英眼珠子骨碌碌转,探头往上瞅:“你不看看吗?”
    娘亲明明说,她长大了会嫁给黑熊哥哥的,不知为何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抢走了黑熊哥哥不说,父亲还义正辞严地要她收敛心思,不让她嫁了。大人们真是奇怪。
    姜艾好笑地瞧她一眼,将信夹在了未读完的一本书中。
    溯英扁扁嘴,嘟囔道:“小气!”
    恰好沈氏回来,端着新鲜出炉的软香糕,松糯清凉,看起来十分可口。溯英立刻便忘记了这一茬,兴致勃勃吃点心去了。
    傍晚溯英留在姜府,与他们一同用膳,每尝一道菜便大呼美味,吃得风卷残云毫无形象,活像饿了许久的小乞丐。沈氏看着好笑不已,不停为她夹菜,临走又叫下人将未吃完的软香糕全部装起来,连同人一道送回隔壁武馆。
    这几日为了哄女儿开心,沈氏在吃食上下了不少功夫,芙蓉院新请了三个厨子,每日都花样百出。姜艾却十分清楚,着实没有夸张到那个地步,那丫头不过是故意为之,好博得母亲可怜,多过来玩耍而已。
    夜晚,姜艾沐浴过后,没有让采芙为她绞干头发,早早将人打发出去,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屋子里,拿出了那信封。
    分别不过十数日,她想不出那家伙会写些什么,心里莫名有点慌,小心剪开,取出里头的信笺,缓缓打开,心跳得愈发快了。
    接着确实一愣,看着上头的两个字,半晌,扑哧笑了。
    ——想你。
    字如其人,透着一股子轻狂与嚣张,洒脱不羁。
    姜艾看了许多遍,将信笺重新折好,放了回去。早该想到的,意在天下的反贼,即便做了二十年土匪,也断然不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
    云南府昆明县。
    天刚蒙蒙亮,都指挥使司蒙通率二百亲兵出城,沿官道行出数里,终于迎面遇上数百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相隔十丈,两方停马,遥遥相望。
    死一般的寂静后,忽然爆发一阵豪迈大笑:“蒙兄,多年不见,你畏首畏尾的毛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蒙通回以大笑:“阎刚,你小子!”
    两人同时下马,大步走到中央,曾经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二十年未见,拥抱,在彼此的肩上重重拍几下,无声胜有声。
    其余人也下了马,走上前来。
    蒙通远远看到段洪身前英姿挺拔的年轻人,心头巨震。波涛翻涌而过,他松开三当家,疾步上前恭敬跪下,不过几息功夫,已老泪纵横。
    “末将蒙通,拜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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