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给徐白拿了一瓶辣椒。徐白欢快地接到手中,舀了一勺,放进自己的面碗里。
    汤汁越发醇厚,香气也更浓郁。
    谢平川进门时,徐白正在吃面。
    她叼着一根面条,扭头看向了谢平川……她其实有些奇怪,为什么每一次,无论跑到哪里,谢平川都能找到她。
    徐白想当然地认为,这是谢平川和她的心灵感应。
    她觉得甜蜜又开心,分外热情道:“好巧啊,你也来啦。”
    谢平川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和简云打了一声招呼。他没怎么客套,直接走到旁边,坐在了徐白的身侧。
    简云多下了一碗面,刚好能分给谢平川。与此同时,徐白还不忘挑明:“这是老板娘亲手做的,非常好吃。”
    谢平川尝了一口,客气地称赞道:“确实很不错。胜过了公司的食堂。”
    徐白点头,表示赞同。
    她用筷子搅拌面条,顺便问了一句:“你有扩张店面的打算吗?”
    简云抿唇而笑,道:“分店快要开张了。要是有机会,这家店我也想扩张,再搞大一些,换一块牌子……”
    她的门店处于好地段,周围有不少上班族,会来这里解决三餐。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店内人手和座位都不够。
    谢平川则有另外的考量:“我们公司的食堂不负责晚饭。技术部经常加班,习惯了零食和外卖。”
    这只是理由之一。
    谢平川没有提魏文泽。他道:“假如你有合作的想法……”
    简云闻言诧异。
    谢平川却笑了。他和魏文泽气质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精英感。再加上外表出色,谈吐得体,就事论事的时候,很容易惹人关注,完全认同他的话。
    简云却是个罕见的例外。
    她用围裙擦了擦手,委婉拒绝道:“合作这一块儿,要讲分工,要谈合同,我最近太忙了。”
    徐白是唯一专心吃面的人。她只觉得真好吃呀,辣椒配牛肉,快活似神仙。
    当然她没有只顾着吃。旁听了谢平川和简云的对话,徐白忍不住劝说了一句:“这个你不用担心,可以交给谢平川的秘书,不是恒夏的投资,算我们的合作。”
    徐白有理有据道:“等你们发展得更大了,也能提供更多的选择……虽然街上还有别的饭店,但是我相信你的选材、口感、备料,都是这一块儿最好的。”
    她还和初中时一样,双眼清澈而明亮,莫名给人以信任感。
    简云在当天同意了接受投资。她并不清楚谢平川有多少钱——秘书发给她的邮件里,合同条款被清晰罗列,兼顾了双方的利益。
    这样一份完美的合同,不像是一个草率定论,更像是筹备了很久。
    由于得到了充足资金,简云的饭店发展很快——她对恒夏员工打九折,而且免费送餐上门,凭借一张工作卡,就能享受特殊优待。
    这种微妙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给了秦越。
    那几日,秦越心烦意乱。
    他们公司的业务谈判,不幸被人泄露了底价,这是商场大忌中的大忌,瞬间让集团损失了几千万。
    然而知道秦氏集团底牌的人,算来算去,十个手指也掰得过来。
    魏文泽算是其中之一。
    他具有最大的嫌疑。
    秦越坐在总裁办公室里,旁观魏文泽的一举一动,觉得自己养了一只白眼狼。他当初让魏文泽成为助理,承受了来自长辈的压力。
    他们秦家这一代,不止秦越一个男人。只是他一贯优秀,备受期许和青睐。
    他绝不容许自己犯错。
    更不容许自己从云端跌落。
    魏文泽在专心归纳档案时,秦越便坐在总裁椅子上,含沙射影道:“马经理啊马经理,说好了马到成功,结果他落马了。七千万的大单子,因为透露了底价,全部打了水漂。”
    表面上听起来,似乎是在责怪……业务部的马经理。
    然而魏文泽心知肚明,老板正在怀疑他。他无法自证清白,只能委曲求全。
    秦越的桌上放了一尊地球仪。那是欧洲订做的纯手工款式,倾斜的横木被打磨光滑,经纬线的脉络十分清晰,他用指尖划过球体,忽而冷笑道:“抢我们业务的那伙人,来自苏氏集团。不得不夸一句,苏乔好手笔,现在八成在庆祝吧?”
    他抬高了音调,重复一句道:“八成在庆祝吧,你说呢,魏文泽?”
    言罢,秦越面无表情,推倒了地球仪。
    球体由玻璃制成,掉落的那一瞬,砸到了桌子边角,碎出一道裂痕。
    魏文泽默不吭声。
    他试图圆场:“苏乔上任不久,人脉广泛,手段高明……”
    秦越发出一阵笑声,反讽道:“什么人脉和手段,能伸进咱们公司里?”
    整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恒夏与苏氏集团沆瀣一气,交往甚密。再分析魏文泽近来的表现,简云饭店对恒夏员工的优待,秦越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无法理智地思考。
    但他仍旧保留一丝清醒,不断地催促秘书,尽快调查出真相。
    没过几日,秦越就收到了匿名举报的邮件。
    邮件的内容和魏文泽有关。
    这些邮件并非捏造,全部发生在前两年,魏文泽窃取秦氏集团的消息,上报给了xv公司。
    如今的xv处于穷途末流,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被inflection公司收购。秦越以为,这都是他们xv活该。
    他看完了邮件,怒火中烧,简直想杀人。
    魏文泽擅长交际,精通于察言观色,他和秦越相处时,能让秦越悠然自得。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秦越对魏文泽的戒心,也没有对旁人那么高。
    秦越思绪复杂,因此尚未想到——这些邮件证据和底价泄露,全是恒夏从中作梗的结果。
    他把魏文泽叫到了办公室。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已经不适用于秦越。他面对着魏文泽,直呼其名,奔向主题:“关于这一次商业泄密,你能不能解释两句?”
    你能不能解释两句?
    解释什么呢。
    没有做过的事情,实在想不出措辞。
    魏文泽开诚布公道:“秦总,我在这个位置上,只想给公司效力……”
    “得了,你这些话,吴永福会相信,我不信,”秦越从老板椅上站起来,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嗤嗤笑道,“所以吴永福在监狱里,而我处于秦氏大厦的顶层。”
    他拉开窗帘,观赏远景。
    秦越的背影笔挺,措辞却很曲折:“你还记得上一次,我派人去砸简云的饭店吗?警察找不到那帮混混,这件事情呢,就不了了之了。”
    他站在五月的阳光里,周身明媚,话语晦涩:“你要是一个念旧的人,就别轻举妄动。七千万的单子,足够你坐牢了。谢平川不动手,我会亲自送你。”
    最后一句话,算是撕破了脸。
    按理来说,魏文泽应该忍耐。
    他要镇定,诉苦,伏低做小,等待水落石出。
    可他连日受到冷嘲热讽,早已积压了一股怨气——他虽然擅长阿谀奉承,却最憎恨捧高踩低——尤其被踩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魏文泽解释道:“秦总,我绝对没有向任何一个人,提过这次竞价的底线。”
    秦越讪笑,忽然道:“你还有一个女儿吧?七岁还是八岁,小学二年级了?”
    话音落后,室内一度沉寂。
    偌大的落地窗外面,有不知名的鸟类飞过,半空落下一朵棉絮,便被那只鸟啄住,衔在嘴中,像是要带回去筑巢。
    五月暮春,白云染尽了蓝天,晚霞又浸润了云朵。
    魏文泽望向对面的高楼,还有更远处的天空,不以为然地笑了:“秦总,我的女儿呢,全名简真,是个天生的结巴,智力还有些障碍。我一直想把她送人。”
    “送给谁,我这样的富人么?”秦越按下打火机,点起了一根烟,“那不是正中你的下怀?你不是很想过好日子么,你过不上,让简真过上了,你多开心啊。”
    魏文泽笑得无奈:“秦总很了解我。”
    秦越不予置评,下达最后通牒。
    他道:“你在秦氏集团里,有没有别的同伙?你要是交代出来,我再宽容一次,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
    秦越说得诚恳,还拍了他的肩膀,提及一些陈年往事。
    可惜魏文泽清楚地知道,无论他交代不交代,最终的下场都只有一个。稍有不慎,还会牵连简云和简真。
    伴君如伴虎,其怒不可测。
    他忽然怀念起很久以前,在一家小公司工作的日子——领导们都是技术出身,总体性格单纯,也对他信赖有加。
    遇上谈不成的单子,魏文泽回来垂着头,还会被领导安慰。
    那时候,他的上级和蔼道:“别难过啊,魏文泽,还有下一次嘛。我们平常写程序,也很少直接成功的。”
    如今的魏文泽有点想笑——他没有下一次了。
    当日入夜,他去找了简云。
    依旧是晚上十一点,依旧是月明星稀,简云的饭店即将关门。今时不同于往日,她的饭店装潢精致,灯具华美,各式餐点一应俱全。
    服务员统一着装,训练有素,显然不是新上岗,而是从别的地方硬生生挖过来的。
    其中一位服务员就面带微笑道:“请问先生一个人吗?我们快要打烊了,您要是想……”
    “我找你们老板,”魏文泽打断道,“她叫简云吧。”
    服务员面露难色:“对不起,这位先生,不知道您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可以找了吗。魏文泽想了想,如实告诉一句:“我是她孩子的爸爸。”
    借着这个理由,魏文泽见到了简云——他才发现,简云也有独立办公室了。
    墙面被改成巨大的幕布,其上贴满了各类货单。简云拿着自己的手机,翻查顾客留下的意见,听到魏文泽进门,她只问了一声:“这么晚了,你又来了?”
    “没事,”魏文泽道,“就想和你谈谈。”
    他自觉坐在沙发上,既有着难言的熟稔,又有着做客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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