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千年前执意要把龙筋煅成弓弦之事,荼离说他藏了私心,可直到身殒也没说出私心是什么。
    但他的私心,十有八/九跟殊羽脱不了干系。
    山里深处飘过来一团黑烟,荼离拨了拨金乌长弓的弓弦,满意道:“转烛的手艺真是不错。”
    他随意捻了几支月光箭,数箭齐发带起几道银亮的箭道,银箭穿过黑烟来回交错,没一会儿,黑烟便被打散得干干净净。荼离转身冲将影吩咐道:“保护好他们。”
    跃跃欲试的将影武神官只得乖乖留在原地,殊羽皱了皱眉,道:“我与你一起去。”
    “几只魔物而已,别脏了你的手。”荼离把他推到人堆里,“等我回来。”
    荼离从眼前消失的一瞬心脏落了空,一千年了,殊羽似乎已经习惯了等待,等一个渺茫的希望,等一个无望的爱人。
    莱芜山上的魔族是最先被殊羽放出来的那一拨,皆已修成人形,修为说高不高说浅不浅,对付普通妖族不在话下,可一对上荼离,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换了弓弦的金乌长弓如虎添翼,不出半个时辰,莱芜山上的魔物就被消灭得彻彻底底,黑色盔甲们接二连三倒下,尸体化成浓烟或是血水,如同当初他们血洗了莱芜山一样。
    荼离在后山站了一会儿,也是在那里,老狐狸为救他丢了性命,半妖采薇没来得及穿上嫁衣。
    “爷爷,我回来看你了。”
    那时走得匆忙,连一座坟都没能立。
    月上枝头,影影绰绰,荼离打算往回走去,一转身就看到了殊羽。他愣了愣:“怎么来了?担心我?”
    “不担心,这些东西伤不了你。”月光洒下一层轻薄的银纱,将原本就好看的人儿映衬得愈发空灵绝世,殊羽微微蹙着眉,虽然病恹恹的但实在好看到了极点。
    他抬眸看过来,声音清清凉凉:“我不想再等了,以后都不想了。”荼离瞬间明白过来,一颗心酸得发胀,他几步跨过去,按住殊羽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鼻尖摩挲着鼻尖,嘴唇亲吻着嘴唇,荼离闭眼轻声道:“再也不会了。”
    从今往后,一马平川、刀山火海,永远不会再放开。
    殊羽传了个通灵咒给伴月,道是莱芜山魔族已除干净,各自寻个住处先休息一晚。
    荼离带着殊羽去了原先的住所,幸好老狐狸的木屋偏僻又简陋,是而未被魔族践踏躲过一劫。门梁上结了蜘蛛网,明明才离开没多久,殊羽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了口气,他虚掩着鼻子左右打量了一番:“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是啊。”荼离把他引到稍大些的卧房里头,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洗净的棉被,又将床上凌乱的被子换下来扔在长凳上,“你躺上去养养神,我去寻些药草来。”
    殊羽拉着他的手没放,皱着眉不大高兴的模样,荼离笑了笑,道:“不出去,就在老狐狸屋中,你一喊我就能听到。”
    床褥久未沾染人气带上了一股子陈旧的潮湿,殊羽脱衣躺进去,一沾枕头就困了,许是怕他多想,荼离一直自言自语着什么,发出的动静也大,听声音像是在地上拖着什么,殊羽侧头望着门口,没一会儿荼离就抱着个木箱子进来了。
    “睡着了吗?”
    “没有,哪那么快。”殊羽坐起身探头看了看,抬抬下巴问,“这是什么?”
    “老狐狸的宝贝,真沉。”哐当,布满灰尘的木箱子被扔在桌上,荼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简单粗暴地拽下铜锁打开了木箱,细长的手指往里头掏啊掏的,“老狐狸平时颇注重养生,闲来无事也会去附近的山上找找灵芝山参什么的,不过他自己吃的少……”
    荼离兀自沉默下来,殊羽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他以前总觉得我爱闯祸,哪天打架弄不好把自己小命也弄丢了,所以准备了好多稀奇古怪的药,说是以后能救我的命。”荼离撇了撇嘴,眼睛有点湿,他摸出几样有用的掂了掂,缓了好一阵才问,“干嚼人参,你咽的下去吗?”
    殊羽面无表情看着他:“咽不下去。”
    “真娇气。”荼离笑笑,“我去厨房煮。”他想了想,放下东西一溜烟又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团毛线,他把毛线一头系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系在殊羽手腕上。“厨房在屋子外头,你先睡会儿,要是睡不着就拉拉毛线,我一准回应你。”
    “其实没必要,”殊羽有些哭笑不得,“这么等一等也没什么,我没那么矫情。”
    “就当我矫情。”荼离亲了亲他,“殊羽,我失去太多了,对你,我一点风险都不敢冒。”
    “嗯,”难为情的殊羽神君点了点头,蚊子似的哼哼,“我暖好被窝等你。”
    木箱大开着,好奇心驱使殊羽下床查看,里头除了些药材之外,还有几样小孩的玩意,虎头鞋拨浪鼓,暗沉的长命锁上面刻着“白果子”三个字。殊羽暗暗叹了口气,从荼离回来到现在,他担心的事至今没有发生。
    荼离身殒前他们的关系一度剑拔弩张,当时荼离元神被魔族浸染,现在自然是没了这个顾虑,因而当初的隔阂二人只字未提。可就白果子一事,挖了老狐狸的千年妖心也好,对莱芜山见死不救也罢,荼离更是半句埋怨都没有,他明明难过得要命。
    辗转反侧许久,殊羽终是没忍住,摸着毛线传过去一句话,他问:“当初我放任魔族占领莱芜山不闻不问,你怪我吗?”
    没等多久,毛线那头来了回音:“不过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让天帝知道魔族的存在,归根到底还是为了顺利救回我。”
    殊羽心里头更不是滋味,百感交集间,手腕又震了震,第二句话传过来:“我从前就说过,哪怕你要我的命,我也不会怪你恨你。”
    荼离如是,白果子亦如是。
    珍珠络子被卸下来放在床头,他脑海中浮现出白果子不谙世事的脸,也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他怀揣着无限的爱意与畅想,虔诚地打下了这串送给心上人的同心结络子。
    荼离端着药进来的时候殊羽闭着眼睡着了,他不忍心喊醒他,端了条矮凳坐在边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殊羽比一千年前更加沉稳,五官也愈发凌厉清冷,他这么轰轰烈烈地断了袖,不知有多少神女仙姬心碎。
    “药还没凉?”床上的人突然开口,荼离吓了一跳,手上的药碗差点摔在地上,他拿汤匙搅了搅,舀一口递到殊羽唇边:“醒了还装睡,张嘴。”
    “睡得浅,你一进来就醒了,不想动弹。”人参味苦,殊羽费力喝下去大半碗,接着侧身往里让了让,正竭力把人参的苦味压下去,身后之人就贴了上来。
    “苦吗?”荼离摸着后背问他。
    “你自己试试。”殊羽闭着眼回他。
    “好。”语气里带着笑意,殊羽心道你可真是不怕折腾,天都快亮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被按着肩膀掰直了身子,他迷迷糊糊睁眼刚看到顶上灰色的蚊帐,眼前忽然就暗了下来。
    荼离坐在他身上,舌头正在他口腔里头肆意流转。
    “是有点儿苦。”登徒子戏谑笑笑,“要吗?”
    殊羽不自在地偏过头:“不要。”
    “那可不成。”荼离一本正经道,“人参灵芝都是大补,你刚喝了不少,不发泄出来怕是要急火攻心。”
    又睁眼说瞎话了不是,殊羽这回是真的困了,懒得搭理:“没力气,不想动。”
    “没事儿。”登徒子说话间已经脱了个干净,现在正在扒他的裤子,“我自己动。”
    折腾到天明,窗户微微透进白光,将睡未睡之际荼离还在喃喃着:“老狐狸这药真是实打实的好……”殊羽气息未平地大喘了几口气,抱着心爱之人终于沉沉睡去。
    翌日,日上三竿二人才将将从床上爬起,伴月已经搜罗了一堆药材侯在屋外,这么些补下去……殊羽伤能好多少不知道,荼离的屁股怕是要遭不少殃。
    两只小妖负担起了一日三餐,晚膳时间将影才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
    伴月摆好六副碗筷,问:“打探到什么?”
    “魔族肆虐得比意料中还要凶猛。”将影咕咚咕咚喝下一勺冷水,擦擦嘴角道,“黑暗将至。”
    殊羽的脸色更难看了,荼离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吃饭吧,再不济还有神族顶着呢。”
    “神族……”将影欲言又止,言语间颇有些为难,殊羽一阵紧张,追问他:“神族怎么了?”
    将影抿了抿唇,回道:“殊离之境一别后,天帝立马派了几万神兵诛杀围剿魔族,魔族四散猖狂,又行迹隐蔽,据说就昨日,已经死伤了数百名神族兵将。”
    殊羽握了握拳:“接着说。”
    “这还不是最遭的。”将影红着眼道,“巫族与百鬼族趁人之危,借着……借着荼离阿殿一事像天帝发难,如今联合起来正要对付神族。”
    “岂有此理!”殊羽恨恨道,“攘外必先安内,大敌当前,不想着一致对外竟先动起了歪心思,真是卑鄙!”
    “现下的状况离不开沉桑的推波助澜。”荼离神色一凛,“当初在方丈山的时候就该杀了他。”
    将影终归是个孩子,免不了带上了哭腔:“父亲也上了战场,哥哥,他会不会有事?”伴月摸着他脑袋安慰了几句,心中亦是忐忑不已。
    两只小妖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荼离喝了口汤,道:“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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