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助阿辞,她才恢复元气不久。”
    “无妨,阿辞信上说了,她带走了七海的护殿星君,有他们在,出不了大事。”凌迦搭上珺林腕脉,给他测过内息。
    “这个逻辑……”桑泽敲了敲眉心,还在思考蒙殷侵扰九幽河一事,“鬼界稽崖山亦算地广物博,他占着一亩三分地为王甚是自在。如何这般想不通,要打我神界的主意,若彼时阿辞拉开战势,蒙殷未必讨得道便宜!”
    桑泽目光迎向凌迦,最后落在珺林身上。
    “暗子回禀,前任鬼君稷疏即将醒来。所以蒙殷慌了。”
    “稷疏鬼君要醒了?”桑泽又惊又喜,只朝着凌迦道,“听闻这稷疏鬼君是鬼族始祖肃溟最心爱的女儿,就比你们小了一辈。五万岁时便挑战过阿御,在她手下走过两百招方显败象。天地初开那会常在人间游走,洪莽源中未立下多少功德,然安抚红尘人间,渡化凡人往生却是头一份功劳。尤其是引了一半的红尘浊气入丛极渊,与当初阿御所结出的一半神泽仙气相交融,合成阻隔人神两界的屏障,既保护了凡尘气息的稳定,又保证了洪莽源修道场气泽的纯正,可谓功在千秋。只是不知为何,却在十多万年前被无故封印了,留得其亲弟接了君位!”
    “这蒙殷无论是从修为还是功德,同稷疏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桑泽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转瞬又疑惑道,“按理,稷疏醒来于蒙殷而言是好事啊,他这般不安分作甚?”
    凌迦给珺林号完脉,见他已经大好,亦安心不少,只挑眉道,“你方才不是说稷疏鬼君被无故封印了吗?哪是无故封印的,同室操戈罢了!”
    “同室操戈?”桑泽大惊,倒不是惊讶姐弟手足间会发生这种事,实乃蒙殷之能耐如何能比之稷疏。
    “稷疏不是纯血!”凌迦看出桑泽疑惑,“她是肃溟和人间女子所生,乃是半人半鬼之身。”
    想了想又道,“这同我们的姑逢始祖有些相似,不过倒是比姑逢有气魄多了,竟让其女掌了鬼界之权。若是姑逢当年如此——
    凌迦含笑扫过桑泽珺林,“啧啧,今日八荒可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桑泽摇扇的手一顿,干笑两声,“左右是我们神界人才灵秀,譬如祖母那般的神女,方延绵了吾等。”
    “我在《集胫注》中读过,若非纯血,且混了人间气脉,每隔上数万年,周身筋脉便会自动折断,灵力尽失,唯血液尚存,如此陷入沉睡,待筋脉重塑,血液新留,方得新生。”
    珺林豁然,“那当年定是在稷疏鬼君式微之际,其弟夺了权位。如今稷疏鬼君即将醒来,自是要拿回权力。鬼界同样以功德上位,蒙殷便趁着魔界兴风,想要夺了神界方寸之地,以此建立功勋,同其姐分庭抗礼。却不料辛伏降了阿辞,他便狗急跳墙,对丛极渊下了手。”
    “他最擅操控人世生魂,定是用了什么腌攒的法子,坏了丛极渊红尘浊气,以此让神泽仙气入凡尘,稷疏最护人间,醒来定会为调伏人间气泽而无法□□与他夺权,又可以让吾等忙于调伏洪莽源气泽而顾不上他。真是好谋算!”桑泽拢了扇子,点了点珺林,“只是他未曾想到,你早早布了暗子,得了消息。”
    “你早早布下暗子,为何如今才用!”一个声音伴着腾腾火气,直劈而来。
    西辞踏入炼丹房,一身黑袍竟不甚规整,广袖被划出两道口子,里头金色里子都漏了一抹。臂间的滚金流沙披帛更是连垂着的流苏都少了一半。而她左侧脸上至耳畔竟然占着点点血迹,端过茶盏的手尚在流血。
    “如何这般模样,可还伤到哪里?”珺林只扶着她往榻上坐去,然后拂开她散落耳畔的一点碎发,检查伤口。
    “我没受伤!”西辞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的血迹,和手背血流,只捻了个诀将自己梳理了一番,方呼出一口气,“是邯穆他们几个受了伤,我捞他们的时候溅到的血迹。”
    至此,他们才知道,西辞去往丛极渊的两日,竟是经了场恶战。
    丛极渊屏障因红尘浊气的失衡,神泽仙气蔓延磅礴,险些涌入九州凡尘。随同前去的八位护殿星君于屏障前调伏之际,竟被逐一卷入屏障内。入了障中,方发现里头竟都是人世枉死之人的生魂怨气,本强力化解亦没什么。然这些凡人的怨气有的不愿离开人世,泽缠上红尘浊气,逗留其中。有的遇上神泽仙气,则生了贪念,混在一起竟化为混沌之气。
    如此,八位星君一边调伏,一边化灭由气化形的魑魅之物,竟被缠的遍体鳞伤。幸得西辞在外头祭了绕钟,以琵琶音震慑,连着奏了一昼夜,方将生魂怨气抽剥干净,然后拖出了八人。因着丛极渊较八荒最近,便直接传了八部蛮神前去镇守。如此方带了部下回殿疗伤。
    西辞自登君位,司战定邦,调伏气泽,还未有将随从下属伤成这般的。若不是她自己元气刚复,估计能直接在丛极渊上抽丝剥茧,直寻到怨气来源灭了源头方罢。
    故而此刻回来,听到此事出自鬼界蒙殷之手。而珺林在鬼界早已成功插入暗子,只是才将将启动,不曾未雨绸缪,整个人便如热油淋火,简直要气炸。
    直冲着珺林道,“插着暗子干嘛用的?这般情报都寻不出来?”
    那棋子布下,原是为了查当年拔她逆鳞的元凶,珺林在妖魔鬼三界原都插了旗子,只是这自不能告诉她。便只得安抚道,“许是他们办事不利,才未得信息。你且歇歇。”
    说着又递上了一盏茶水。
    西辞仰头灌下,想着若是此番晚去了一刻,神泽仙气涌入凡尘九州,人间定是生灵涂炭,而那生魂怨气结着红尘浊气在洪莽源蔓延,整个修道场都将陷入劫难。如今妖界已经联盟,魔界避世,本想着鬼界若是安分,留他些时日亦无妨,不想竟如此狼子野心。西辞便觉该一并去了得好。
    她握盏的手发出骨节狰狞的声音,杯盏于掌中化出齑粉,从榻上腾起。
    “做什么?”桑泽伸出扇子拦了她一把。
    “发兵鬼界,我要踏平稽崖山。”西辞推开桑泽,然刚踏出一步,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整个人猛地晃了晃。
    “阿辞!”珺林一把扶住了她,凌迦执过她腕脉,片刻有些疑惑道,“无事。估计又是累的!”
    话说这般说着,凌迦还是狐疑地看了西辞,“近来有其他的不适吗?”
    西辞摇摇头,转而瞪了珺林一眼,“有的,我打他那日,被他浮涂珏青光扫过,头疼得厉害,这几日亦是昏昏沉沉。”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活该,不爱人家却非要刻名珏上,真真是遭报应了。又想着自己不日就要出兵,只冲着珺林道,“不若你将我的名字消去吧,这个么护住的东西,简直是我克星!”
    “消、消去?”珺林闻言,本扶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不能消去!”
    “为什么?”
    “珏上消名,便等于我们和离了!”
    “那就和……”西辞自是不想同他和离,但按着她的想法,消个名字罢了,两人还是可以在一起。
    但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他一双转瞬失光彩的桃花目,衬着一张不知何时退了血色的面庞,竟是一副贵公子了无生趣的模样,西辞便只得讪讪禁了口。
    按着他前两日的说法,是自己对他没有情意,方才惹得浮涂珏护主,如今又不能消名,为保自己不再头脑发昏,且想着法子早些爱上他吧。
    这样一想,西辞便觉攻打鬼界都是小事,唯有滋生情意这一桩简直是天大事。也不是大,主要是难!
    只暗自叹了口气,“叨扰父君与师尊多时,我们先回了。”
    “哎,等等!”桑泽拦了一把,只告诫道,“出兵鬼界可大可小,此番蒙殷能操人世枉死的生魂,动摇丛极渊屏障,便不可小觑。你且好生计划着!”
    “师尊放心即可!”西辞拉着珺林匆忙离开,走出两步又折回身将一盘水蜜酸杏抱走了。
    口中还愤愤道,“特地派人给你送的杏子,一个不吃,是不是嫌弃我做的没有玟陶好?”
    “当然不是,我吃了一个的。”
    “把为师的话记住心上……”桑泽还再絮絮叨叨地嘱咐,回头冲着凌迦到哪,“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怎么,你还想上战场?提的起战力吗?”凌迦一句话便给桑泽堵了回去。
    只是看着离去的两人,面色不太好看,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西辞的话语。
    她头疼竟是因浮涂珏之故,而他方才明显觉得西辞内里有一股气息涌动的厉害,仿若即将喷涌出来,又仿佛要将什么吸入其中。这是她闭关海底一万年不曾有过的征兆!
    *
    西辞自回了摆月殿,面上便又浮起一层怒气,只将那一盆水蜜酸杏置在案几,便去了偏殿研究沙盘图。
    珺林不明所以,抱着杏子随了过去。见她垂首只是专注图上,时不时拔开两枚小旗,稍后又在他处插上一枚旗帜,慢慢地,面上除了一片谨慎专志,倒也看不出什么。
    于是,趁着西辞饮茶的间隙,便拣了颗最大的喂给她。
    却不料,西辞只抬眸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便推开了他,化出一张洪莽源军事分布图,再次思考起来。
    “阿辞!”珺林愣了愣,当真想不起何处得罪她,便试探着唤了她一声。
    西辞没有回应。
    “你怎么了?可是还在为我布下的暗子办事不利而生气。这不值当……”
    西辞轻哼了一声。
    珺林只觉心下发慌,继续思考着,片刻道,“我以后什么事也不瞒着你,便是生了心魔,也该信任你。我的阿辞文治武功,天下无双,定可以帮我渡过去。”
    “我原是说过的,我们是夫妻,便该同甘共苦,荣辱与共!”珺林绞尽脑汁地想,滔滔不绝地说,一时竟觉得自己说着这些空洞乏味的话,简直像一个张口便来却无有行动的纨绔子弟。
    果然,这下西辞直接送了他两字。
    “出去!”
    “阿辞,我……”
    西辞也懒得理他,只重新低下头继续研究。半晌,方收了地图,合上沙盘,然后慢里斯条地摊开了杏油素纸,拣了支朱笔开始作画。
    片刻,纸上便出现了画迹轮廓。珺林眼峰扫过,心下有些欢喜。
    西辞画的是一头九尾狐。
    只是还未开怀几分,心便颤了颤。西辞化笔为刃,直戳狐狸最为美丽的眼睛。虽是纸上图画,珺林还是觉得双目一阵刺痛。然后又是一刀,削掉狐狸双耳。如此珺林差点炸出毛耳,想确认一下是否还在。这般下来,西辞方才起身,推他开往寝殿走去。
    “阿……”珺林还未喊出,便见得一道霞光划过,转身一看,那只朱笔不偏不倚,带过一颗杏子,戳在狐狸嘴巴上。
    珺林顿时反应过来,只追上去,“那杏子我的确没吃,自不是不好吃。原是一醒来,便知你去了丛极渊,同父君叔父商讨,还未来得及品尝!”
    “哼!怪不得都说男人的嘴……”
    “我原不过想着哄一哄你便罢了,且看解释起来要如此一大堆言语!”珺林坐上床榻,往西辞身边靠了靠。
    “只是,你怎么就看出我说了谎?”
    西辞侧过头去,“我制的杏子为了方便统计专门雕的形,圆形,方正,五星,爱心各五枚。一共二十枚!扫一眼便知你吃了多少!”
    第54章 归心
    珺林闻言, 一时莫名, “你是怕我不吃,才作的数吗?”边说边起身折回偏殿,捧回那盘杏子。
    “好吃吗?可有几分玟陶的手艺?”西辞看他一路边吃边入殿来,便开心了些, 只往里床榻里头坐过去,给他腾出一些地来。
    珺林闻言顿了顿, 这其实没法比,倒不是西辞做得不如玟陶, 只是他压根从未吃过玟陶制的杏子。唯一的一次, 嚼了一口因实在太酸便直径吐了出来。
    而西辞或许做得确实不够到位,鲜甜有余而酸味不足, 却正好合了他的口味。又想着这祖宗凡事较真, 没了情根自也品不出一些话里头中的趣味, 且得折中了同她说去。否则今朝能因自己随口敷衍的一句“吃了杏子”而生这么一通气,哪天要是知晓了自己根本不好酸口, 还不知要闹得怎样天翻地覆。
    遂而, 他在床榻坐下, 喂了一颗给西辞,只道, “按着水蜜酸杏的做法,大概确实还欠了些火候,自是比不上玟陶做得那般纯正。只是我好酸口这一桩,原是后天因用药解苦养成的, 比不得你天生爱这个味道。是故我觉得这个酸度刚刚好。初时咬上一口,应是糖水之故,满嘴甜馨,后有杏子本身酸味弥散开来,如此甜中带酸,酸甜适中。故而,依着我个人的口味,自然是你做的更胜一筹。”
    他看着西辞从初时的不屑到此刻听得满脸认真认可之态,只继续道,“是故,且看你制这杏子的目的吧。若是特地为我制的,便是这口味,我喜欢得很。若是按着水蜜酸杏本身的标准,自然还需再努力努力,改善一番。但我知你一贯聪慧,想来胜过玟陶指日可待。”
    西辞本一颗杏子含在口中,尝其滋味只觉如嚼鸡肋。
    结果待珺林这一番话下来,顿觉自己天纵奇才,心灵手巧,又为珺林能够直言心中所想而不欺哄自己倍感欣慰,于是便一颗接着一颗将杏子喂给珺林。
    “你如何将杏子雕成各式形状?”珺林还未忘记最初的疑惑,心中虽早已笃定西辞是怕他不吃特地为之,以免浪费了她满满的心意。
    只是,却还是想听她酣甜的话音吐出,便更觉甜蜜。
    西辞瞧着果子已剩了不多,只将盘子拉近些,叉了个自己咽下,才开口道,“怕你吃得太多,不给我留下,方想着记个数。这样雕刻了数起来方便又准确,且不容易出错。也免了冤枉你!”
    珺林看着剩下的那些,早已在她话音落下间被她连盆带叉都抱入了怀里,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你的意思是,我会顾着自己吃不给你留,然后吃完还抵赖?”
    “可不是吗?”西辞将剩余不多的杏子搂的更紧些,一脸正色道,“你瞧,刚喂了你大半,你都不曾让我自己尝一颗,可见亏得我自己明智。”
    珺林盯了那几颗杏子片刻,抬眸又死死盯着西辞。
    西辞余光瞥过,叉着一颗顿在手中良久,心头惶惶,到底还是一口吞入口中,快速嚼了下去。然后索性避开他目光,微微侧身朝里,又吞下一颗,接着又一颗……
    待最后一颗入口,她终于有些受不住一直灼烧在自己身后的一双眼睛,只含着杏子迎上他,却觉得珺林双目不似往常如水清亮,遂而心头一惊,含糊道,“你、你不会又要生出心魔了吧?”
    “你才生心魔了呢!你天天都生心魔!”珺林本听着她先前的话,只觉好笑又好气,却见她一副孩子般护食模样 ,便又觉娇憨可爱。偏她上了床榻,脱了披帛风袍,单剩一袭宽大又明透的鲛纱银丝的中衣,若有若无现出朦胧身姿,他便有些受不住。
    细算来,从八荒回来至今,除了归来当日两人重温了片刻,后边便一直诸事缠身,二人已经好久不曾这般欢愉相处。
    “这么凶作什么!”西辞吓了一跳,“不就剩下的几颗没给你吗。原还有一颗的,等着!”
    “哪还有,盘子都空了!”珺林本满心想着着那些事,已经揽过西辞,正给她解开拂带。然西辞没心没肺,甫一说话,便瞬间将他带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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