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盘扣颗颗口好,拂带根根系牢,珺林捡来外袍给她穿上时,却发现她又睡着了。
    “就说不折腾吧!”珺林拂开滑落在她额上的发丝,又怕这般放下会重新吵醒她,便只按着之前的姿势揽着。直到再次低听见她绵长而舒缓的呼吸声,确认已经睡熟,方轻轻将她置在榻上,缓缓抽出了臂膀。
    彼时已是辰时,珺林总觉不大安心,虽方才测了她脉息无有差池,但西辞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嗜睡,便是云雨之后疲乏也不该是这幅模样,只觉她昏沉得厉害。便传来医官给她把脉,然再三诊断,西辞与腹中胎儿皆无虞。
    为安其心,澜印复道,“是君后以灵力催速了孩子生长,提前有了胎动,如此君后来不及灵力调息流转,方才会疲乏,待歇上一阵便好了。”
    “你说什么?”珺林惊道,“阿辞催速孩子的生长……”
    【“你是不是很想让他动一动,感受一下?”】
    【“自然想!”】
    【医官说总也要两百年才能有胎动,如今才一百八十余年。我怕是要错过他的第一次胎动了。】
    ……
    然未等澜印回话,珺林便已经反应过来,数月前的话在他脑海中响起,说好了至少两百年才有的胎动,蓦然提前了十数年……原是那些日子,自己对孩子的留恋,被她记在了心上,为了不让自己遗憾,她竟想出了这样法子……怪不得初次胎动,她会疼成那些。根本不是孩子闹腾之故,当是是她灵力一时受损扯了元神才致那般!
    “当真……歇上一阵便好了吗?”
    “君上放心,君后是有数的,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凶险的法子,不过磋磨些人罢了。待到了两百年,孩子自然胎动的时候,君后便不会有什么不适了!”
    “你们尽心照顾着,有任何事一定在第一时间告诉本君!”
    “臣下明白!”
    珺林谴退医官,吻过她额头,含泪与她轻言辞行。
    只是那颗泪,未能再逼回去,在云端之上,终于滑落。之后他一直赤红着双眼,直到数日之后,西辞醒来,主动开了水镜寻他。
    彼时,他既想将她融进自己骨肉血液里,又想劈头将她痛骂一顿。
    原来,他在离开后的第二日休整之际,整理那些丹药之时,方发现她给他备的药里,那个琉璃小瓶中,装的竟是她的神泽之血。
    第61章 多情
    西辞打开水镜寻珺林时, 细算来是他走后的第七日。
    他临走前一日, 西辞剖开腕脉取了神泽之血,又因为胎动损耗的灵力来不及恢复,便是真的乏了,如此一睡数日。
    待醒来, 从雪毛犼口中知晓,珺林一日三次地传水镜问她的情况, 弄得整个医药阁的医官都怀疑自己学艺不精,诊错了脉。好像非要她有些问题, 才是对的。
    彼时, 西辞精神已经大好,即便孩子偶尔胎动, 灵力崩着元神扯出一点痛意, 她也已经习惯了, 不觉有什么。
    “你什么时候做事,能同我商量商量!”水镜那头, 珺林赤红着眼睛。
    “商量什么?”西辞原也不怕他, 只垂眸看了眼胎腹, 又扫过他手中握着琉璃小瓶,“与你商量了, 你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
    “那不就结了 ,我的孩子,我的血,和你商量什么!”西辞恢复了精神, 灵力也慢慢流转自如起来,便又开始无所畏惧。
    主要是她已经识出一点,珺林再如何生气,只要面对的是自己,亦都会软下去。何况如今他这副模样,原是心疼自己罢了。
    这么些年,自己虽不识情爱,却到底被他护在掌心又捧又宠,亦能感受到他的情意。
    “你一个人能生出孩子吗?珺林被她气得半天没话说,但见她确实好了许多,一颗悬了多日的心亦稍稍定下些,只白了她一眼。
    西辞瞧他灿如星辰的桃花眼盈盈润泽,含着湿意,眼峰处微微泛红,便只道,“不用这般感动,按人情欠着。我需要时连着利息一起收!”
    “北荒圆毛都尽归了你,连我自己都是你的,我大概也没什么拿得出手了!”珺林弹了弹她额头,耳根处又开始烧起来!
    西辞看得仔细,本还想再逗弄他一番,奈何腹中孩子踢了她一脚,引得她化境的手一颤,镜面便瞬间模糊。
    “阿辞——”
    “他踢我!”西辞规整了镜面,顺带将水镜立在身侧,让他好看清自己整个身体。
    珺林看着西辞隆起的腹部,微微鼓出一个小小的包,然后陷下去,又在另一处鼓起……
    “你说这是他的脚,还是手?”西辞随着鼓起的地方轻轻抚摸着。
    “不知道!”珺林目光留恋,然想起如今孩子一动,西辞便需挨着疼痛,声音便陡然冷淡下来。
    “你猜一猜嘛!”
    “不猜!”
    “为什么?”西辞有些气恼。
    “因为我不想看到他!”
    西辞闻言,望向水镜中的人,却见他分明面色柔软,眉眼含情,慈悲而温和看着自己的肚子。
    “我还不想看到你呢!”西辞瞬间拂袖合了水镜,然后一想到此刻对方定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果然,水镜合上的瞬间,霞光又起,是珺林传了水镜而来。
    “口是心非!”西辞没再理他,掐断水镜,唤上雪毛犼去了西苑杏林荡秋千。
    *
    珺林见水镜莫名合上,先时一愣,知晓西辞脾气上来,要晾他一阵。却到底不放心,只传了水镜再度追去,然见得被掐断的镜面上反衬出的西辞的气泽磅礴而浑厚,亦知晓她当真无碍了,便也未再纠缠,只定定望着镜面,仿若她的桀骜笑靥又重新浮现开来。
    “君上!” 玟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珺林转过身来,见她面容略带憔悴,但总算已经恢复了一点血色,只额首道,“能提的起力气,赶路吗?”
    “可以的!”玟陶点了点头。
    当年在星辉阁,玟陶为得珺林怜悯,暗自以自身鲜血为引修补子盘,虽聚了一点功德,但到底乱了时序,扯出一遭反噬之劫。这些年,许是因身处青丘君殿内,神泽庇佑,反噬之劫竟一直未落下。
    而此番甫一离开青丘,越过范林地界,出了八荒,反噬劫就轰然落下。
    如此,珺林才在蛮荒边界上寻了土地神挪来茅檐亭台给玟陶休憩,索性一夜天劫,两日修整,她恢复得不错。
    “到底后六个宫格修好了,有这功德在,反噬之劫自不算什么!”珺林欣慰地笑了笑,转身拂袖收回水镜。
    玟陶目光落在水镜上,心中蓦然有些恼意。如今她也说不上自己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她自是依旧爱慕着眼前的男子,譬如此番与他出行,只此两人,她便暗自欣喜了许久。
    可是,临行那日,她看着珺林恋恋不舍,频频回首,却始终未能等到那个七海的女君。她便又徒然生起愤怒。
    夫君临行,身为妻子,更是一族君后,纵是不便远足相送,难道连着于城楼处登高望远目送都不愿意吗?
    偏他还为她开脱,说她身子困乏,是他让她睡下不必相送的。
    而这几日,他频频传送水镜回去,皆未得到她的回信。
    玟陶实在不明白,该是怎样的安心和劳乏,才能连着数日不同夫君联系。又是怎样的狠心和决绝,会在接到水镜的那一刻,断然掐断。
    便是不久前的那一幕。
    “君后,她又不理您了吗?”玟陶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闹着玩的!”珺林笑道,“我们赶路吧!”
    玟陶也不再言语,只随着珺林拂袖跃上云头。待稳下身形,才发现自己的灵力被收拢了起来,周遭御风而行弥散的皆是珺林的灵力。
    “存着体力和灵力!”珺林边说边从广袖中掏出一颗修元补气的丹药递给她,“尚需八日到达方丈岛,服下后入定调息,待到了我再唤醒你。”
    “拿着啊,发什么呆!”珺林扫过那颗药,想起近来几个月,西辞出入千白塔三十一楼督促医官炼药,又仿若看见临行前一晚,她拖着微重的身子,给他打点医药。
    一瞬间,眼角眉梢皆浮上笑意,面色如水温柔。
    碧空万里,苍云流风,面前男子白衣猎猎,言语清浅,举止温雅。她随在他身侧数千年,自知他对任何人都是春风化雪的模样。可如今万里琼霄之上,只有自己与他两人。
    玟陶便觉得,这样的温柔是只给她一人的。
    即便不是他给的,也是天赐的!
    “谢……君上!”
    她微微回过神来,伸手接过丹药。然与他指尖想触的一瞬,玟陶只觉一股触电般的暖流划过全身。
    千年的时光啊,她看着他,陪着他,可是却从不曾碰过他。
    即便是当年在星辉阁历劫死生无路之际,她以为他会因浮涂珏之故,护她避过天劫,如此得一他的怀抱,可是却也不曾得到。他只是跃入荒火拂袖将她扔出,然后为她担下天雷。半点触碰都不曾有过!
    她唯一感受过的,是他广袖边角银丝锦绣的摩擦,和周身弥散的白莲清香。
    一点绣线的粗粝,一抹花香的清幽,是她近两百年来最大的安慰和迷恋!
    而如今,却是如此触不及防,她便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温度,触来微凉润洁,感知却是温流击身。
    这一刻,许是因刚历完反噬之劫的虚弱,亦或者是四下无人滋生的勇气,她下意识往前倾去,步履踉跄间便要倒下去。
    “小心!”珺林声色一凛,就近的那只手抽出化出个结界将玟陶拢在其中,然后反掌推上灵力渡过结界缓缓送入她体内。
    玟陶扫视周身结界,垂眸看着掌心空空,尤记得方才那一瞬仿如百年前旧戏重演,那截广袖衣角再次从她手中划过。
    划过去,她便什么也不曾抓到。
    她看着结界外不甚清晰的剪影,顿时心口发酸,眼生泪意。
    “你刚历……”珺林本未曾多想,他化结界也非男女设防,不过是玟陶刚历了天劫,若他直接渡以灵力,她定虚不受补。如此化出结界护着,即可免了云端寒风贯体,亦可让自己灵力渡去时温和些。
    然他虽在结界外,因着浮涂珏的联系,便感知的清晰,玟陶方才一颗心中对自己涌上来的情意,和满心的酸涩。
    这般感知着,他也不愿多做解释,就让她当做此结界为有意设之,未尝不是好事。
    “你静静心!”珺林的声色里难得带了三分清冷,“想一想,到底要什么!”
    “君上——”玟陶语带颤意,“臣下知错!”
    “许是本君也错了!” 珺林摇头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己这般强力扶玟陶上位,到底是对还是错!
    日升月落,方丈岛终于出现在眼前。
    海外仙岛,万物有灵,感应到故人归来,瞬间辕门顿开,□□延展。
    辕门外,一白一黄两个身影落在此间,还未正式踏入。
    白袍的少年君主持了一贯的温润清朗之态,并未急着入岛,反而走向碧波涌起的岸滩,负手而立。
    “君上!”八日来,玟陶首次开口,心中戚戚,“您如何不上岛?”
    “阿陶!”珺林第一次这般唤她,如同唤的是一个相交许久的故友。
    玟陶闻言,只觉周身血液涌上,不可置信地望着身侧的男子,却也不过一瞬,她的一颗心在他的话语中慢慢沉下去。
    “母亲当年因一件衣衫,一个喜好择你为神,亦是她之错。我为遵母命,了其心愿,卸下肩上担子,未问你之愿,强行扶你上位,亦是我之错。今日,还未入岛,一切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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