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急急自院外走过来,愈行愈近,竟是晋王。
    晋王挑帘而入,疾奔至那僧人面前,一把将他扯起来,红着眼睛大叫:“秦夜,你是疯了吗?”
    这一声嘶吼,也将初若桃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原来那诵经的僧人,竟是秦夜!
    只是,不是她记忆中的秦夜了。
    面前这个人,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面色枯白如纸,唇角一缕鲜血,正汩汩而下,瞧着,不像个人,倒像只鬼。
    “朕不许你再发疯了!”晋王怒叫,“朕跟你一样,也失去了最爱的妻子,可是,死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还得往下活,不是吗?”
    “你可是这大棠的燕北王,怎可听那妖僧邪言,做这种愚蠢自虐之事?什么往生咒?人既已死,如何还能重生?”
    “便算你不吃不喝,诵经诵到死,便算你把你的心呕出来,她也活不过来了!你醒醒吧!”
    他说完,疾步冲上卧床边,伸手撩开床帘,嘴里兀自大叫:“燕王妃已去一月,她该入土为安才对!你把她这样放着,像什么话?”
    初若桃听得心里又是一惊,忙奔上前去看,这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卧床之上,竟然停着一只冰棺,棺里停放着的,居然是她!
    就如同眼前的秦夜,是她从未见过的秦夜一样,冰棺之中的自己,也是她从未见过的自己。
    她记得前世自己死前,已是万念俱灰,形容枯槁,满头白发,眼睛半盲,如初念锦所说,明明不过才三十岁,却如六十老妇一般苍老憔悴。
    可冰棺之中的她,不知为何,却依稀又似重回青春年少,穿着的,也是她曾经最爱的一件红裳。
    那是她和秦夜在山林养伤痊愈之后,秦夜给她买的喜服。
    当时从山林出来后,巧遇北关边民办喜事,很是热闹,她瞧着那新郎新娘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煞是眼热,连带着也觉得他们的喜服,也特别好漂亮好看。
    她当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谁知没几日,秦夜竟也给她订制了一套喜服,两人还按北关的风俗,像模像样的举行了一场婚礼,宴请他的战友,庆祝他们新生。
    那件喜服,初若桃一直小心珍藏着,每回两人争吵呕气时,便拿出来瞧一瞧,想着到底还是有甜蜜幸福之时,便又咬着牙往下熬。
    只是最终,谁也没熬住,这喜服也被她压入了箱底,临到死,也再没想起来过。
    此时看到这样的自己,安静恬淡的躺在冰棺里,竟似还活着一般,初若桃诧异又黯然。
    眼见得晋王就要打开冰棺,将自己抱出来,身后的秦夜却迅疾出手,一拳砸在他后颈。
    晋王软软的瘫倒下去。
    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一齐冲进来,将晋王抬出去。
    秦夜便又盘腿坐在那里,继续诵经,他一直不停的念着,哪怕那嘴角不断流下血来,哪怕那嘴都快张不开了,他还是固执的念着,从早到晚,从白到黑,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初若桃看得惊心动魄。
    “别念了!”她惶恐叫着,“秦夜,你这个疯子!别念了!”
    秦夜却似根本没听到一样,仍是一径诵下去。
    初若桃不知他诵了到底有多久,她只知道,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这个人,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就这么一直固执的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
    诵到最后,他开始咯血,那血大口大口的喷溅出来,他已经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可他的嘴唇,却还是一直不停的蠕动着,直到有一天,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秦夜!”初若桃尖声大叫。
    她飞扑过去,拼尽全力,想要把他扶起来。
    可是,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从他的身体里虚虚的穿过去。
    在这个幻境里,她只是一个虚浮的幻影,她能看到一切,可是,也只是能看着,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明知这样,她还是无法控制,一遍遍徒劳的尝试着,她想起林清言曾经教过她的一些急救之法,拼命的按压着秦夜的胸口。
    那手触了个空,她收回来,继续按,又触了个空,她仍固执的按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按了多少遍,也许是一千遍,也许是一万遍,又或者,是一辈子?
    初若桃不知道,她只知道一直一直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她困在那个幻境中轮回着,做着同样一个动作,只是希望能将秦夜救醒。
    她累到精疲力尽,却仍然不肯停下来,就像秦夜,一直一直的诵着那不知从哪听来的往生咒,一直诵到死,也不肯停下来。
    她希望他活着,不管曾经有过多少怨怼纠缠,她都希望他活着,这已成为一种本能。
    指尖忽然触到异样的坚韧温软,那坚韧反弹到她的腕间,让手腕一阵酸楚疼痛,然而,指尖那温暖*,却让她瞬间泪水盈眶!
    “醒了!他醒了!”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惊叫声。
    初若桃轻颤了一下,倏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秦夜,你……醒了?”初若桃喜极而泣。
    秦夜朝她眨眨眼,唇角微微扬起。
    “缓缓……”他哑声叫,手挣扎着伸过来,轻轻触上她的面庞……
    她分辨不清,也因此,不敢睁眼。
    她怕一睁眼,美梦便醒了。
    寂静中,有脚步声响起来,拖沓,沉重,伴随着虚弱的喘息声,渐渐到了她的床前。
    下一刻,一双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
    “缓缓……”沙哑低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熟稔的叫人想要落泪。
    初若桃身子轻颤,她小心翼翼睁开眼。
    眼前一双星眸,明亮,清澈,星河璀璨。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他一下。
    那触感,充实,饱满,温软。
    她高悬着的那颗心,略略放松了些,但她还是不敢确认,唯恐是在梦中,于是又在他胸口戳了戳。
    秦夜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
    “你是活的,对吧?”初若桃歪头问。
    秦夜不说话,俯身将她抱在怀中。
    他的身子颤得厉害,他抱得很紧,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这样的拥抱,却仍让初若桃难以确认。
    她伸手在秦夜身上用力掐了一下。
    他“嘶”了一声抬起头。
    “缓缓,你掐我做什么?”
    “啊,看来是真的活物了!”初若桃放了心,伸手推他。
    “放开我!”
    “不放!”秦夜抱得愈紧,“缓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可是……你再不放……我就要被你……勒死了……”初若桃挣扎着拍打着他的背。
    秦夜连忙松开手,但也只是松了一下下,那手臂仍然固执的停在她腰间。
    “这样行了吧?”他道。
    初若桃大口喘息一阵,翻白眼瞪他。
    “干嘛又瞪我?”秦夜瘪眉皱眼,“我费了好大劲,才从阎王殿里跑出来的!你不该对我温柔点吗?”
    “你活该!”初若桃一提这事,气不打一处来。
    “秦夜,你来之前,我怎么交待你的?”
    “我跟你一再强调,那红芦湾是你的死地,叫你千万不要往那边去的!”
    “我都说得这么明确了,你怎么还非得去送死不行呢?”
    “那珠子丢了……”秦夜解释道,“我……”
    “你还有脸提那破珠子!”初若桃跳脚,柳眉倒竖,凶神恶煞,“就为了一个破珠串,你跑去送死?秦夜,你这脑袋,被驴踢了吧?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泔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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