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风的拳头猛地打在沈识脸上的时候,实话说他并没觉得疼。
    所谓的面子、尊严早在来前就已经被他亲自踩在脚下,碾得粉碎。而今仅剩的一点儿骨气,便是在挨打时尽量挺直身板。
    嘴角好像破了,带着股铁锈味儿。沈识也懒得管,只是下意识死死攥紧了兜里的那枚戒指。
    他顿了顿,哑声道:“邝爷,我错了。”
    思绪突然被拉得很远,记得南风走的时候没带伞。秋雨伤人,但愿他没因此而感冒。
    接着又是狠狠一拳,邝游使得是寸劲儿,看准了只照同一个地方打。他甩甩手厉声道:“继续啊!”
    沈识笑了下,继而将头侧回来逼视着邝游嚣张的目光:“邝爷,我错了。”
    不知此时的南风在做什么?幸好是走了,若让那小子看到这一幕,怕是要杀人的吧。
    邝游被沈识的目光弄得一阵烦躁,不由得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大点声!”
    邝游出手越狠,沈识反而越觉得心里发堵的地方变得舒坦。他站得更直了,分明是践踏尊严的道歉愣是被他说出了股挑衅的意味。
    “邝爷,我错了。”
    下一拳打的是肚子,原就空荡荡的胃突然遭此重击瞬间返酸,沈识皱眉强压住一股恶心。
    “邝爷,我错了。”
    似乎第一次在画室遇见南风时,天比现在更闷热。当时自己对他挥出的一拳也是用了这么大力道么?现在想来还真是不懂得心疼人。
    “姓沈的,没想过你有今天吧?”邝游将牙咬得“咯咯”响:“当时就跟你说过,给我记清楚了!”说着,他挥拳又是一击:“说呀!”
    “邝爷……我错了。”
    “舒坦!”
    跟着是在下巴上的一技勾拳。
    “邝爷,我错了。”
    颧骨。
    “邝爷,我错了。”
    下颌。
    “……邝”
    “够了!”
    这边的沈识话音未落,包厢门就被人从外头猛地一把拉开了。
    只见一个身影快步上前,飞起一脚就将邝游狠狠踹倒在地,还顺带掀翻了茶台。
    “呸!趁人之危,真他妈小人!”那人抡起拳头就朝邝游脸上砸去,头也不回地暴怒道:“识哥,他打了你几拳?”
    跟着进来的另外两人见状互看一眼,而后默契地一个负责关上了包厢房门,一个拉上了所有窗帘。
    沈识看向来者微微一怔,在反应过来后赶忙上前拦住了对方朝邝游挥起的拳头,低喝了声:“住手,小然子。”
    来者,正是张然。
    他壮了不少,还留上了小胡子。戴着深檐的棒球帽,鼻梁上还架副墨镜,俨然一副明星派头。
    邝游没料到自己气刚出到一半就凭空钻出这么号人物,在短暂地发懵后咬着牙站起身来,怒极反笑道:“好啊,没见过哪个来求和的还提前雇帮手。姓沈的,你可真有诚意!”
    张然冷着张俊脸,取掉墨镜。也不知这孩子北上后成天都吃些什么,居然不和年龄的蹿起了个子,往邝游面前一杵甚至还比他都还要略猛一头。
    “识哥,资金问题解决了。顺道儿还请了个圈里人气高的朋友帮着客串,算是后期若想加大体量加的注。哦,电影主题曲创作的事儿我就当仁不让了,还望识哥您看得起。”张然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死死咬着邝游。他冷冷一笑:“所以你今儿个甭有任何顾虑,他刚打了你几拳,你就照死了还他几拳,可别客气。”
    邝游在看清对方的五官时就想起来了,这人他常在电视里看到,是当今娱乐圈最当红的天才创作型歌手。据说找他约歌上节目的人手拉手能站满两条街,但此人性格极为孤僻冷傲,不是他自个儿想干的就是天王老子来求也没用,因而便更加的物以稀为贵了。
    沈识这小子什么时候还跟娱乐圈的人挂上关系了?邝游暗自心惊。
    见张然仍是副剑拔弩张的样子,跟着他的两个人赶忙上前把他拉到了一边,小声劝慰:“然哥,差不多算了吧。你毕竟是公众人物,真传出去了也不好。”
    “去他的公众人物,今儿就揍丫了怎么的?”张然握紧的拳青筋暴起,看向邝游的目光像是要喷火。
    他怎能不气,记忆里那位重情重义、浑身血性的大哥居然被眼前这王八蛋如此羞辱,没直接一脚废了他已算实属客气。
    “小然子,不干他的事。”沈识用拇指蹭掉了嘴角的血,按住张然攥紧的拳低声道:“这事儿是我自己答应的,今天他若不还了这拳,我俩的梁子就永远结不了。”
    “他哪儿是还一拳?分明是将人照死里打。”
    沈识不语,加重了手上制止的力道,朝张然摇摇头。
    张然喉结上下动了几动,强行咽下了火儿。
    张然:“识哥,咱换个地方说话。”
    ……
    建国饭店顶层的套房里,张然正小心翼翼地用蘸了碘伏的棉签帮沈识处理着脸颊上的伤,越处理越气。
    “你真该让我打死他。”张然咬牙道。
    沈识笑笑:“别傻了,你现在身份不同,凡事都该要再小心些。”他说着,从张然手里拿过棉签扔进垃圾筒:“小事儿,别弄了。你怎么回来了?”
    被沈识问及,张然深邃的目光蕴出一丝波动。
    “她生日到了。我……回来看看她。”
    沈识自是知道这个“她”说的是谁。他沉默地拍了拍张然的肩膀,也明白此时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
    “你变了不少。”沈识接过张然递给他的烟,侧目就看到他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结婚了?”
    张然也跟着点燃支烟叼在嘴里含糊道:“没有。当初买了一对儿,我那时候太怂一直没敢当面送她。后来趁你们没注意,偷偷放了一枚在她的骨灰盒里……”他低头笑了声:“这事儿一直不敢让南风知道,不然他保准儿又得抽我。”
    沉默片刻后,沈识轻声道:“你还年轻,别为此就拒绝新开始的发生。”
    “识哥。”张然打断了沈识的话。
    “放不下、走不出、忘不掉,这是我能给她的最大的安全感。”
    时过境迁,昔日的少年再提及起他那朵雨做的云时已少了曾经的歇斯底里、撕心裂肺,更多的则是饱经岁月沉淀与深思熟虑后更为坚定的孤勇坚贞。而曾经那些没来得及说出的千言万语也都早已烂入腹中,随一声轻笑化为:佛曰,不可说。
    沈识掸掉了手里积攒的烟灰:“好小子。”
    ……
    这个下午,寡言的张然未做过多寒暄,言简意赅地向沈识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跟当时发掘我的伯乐,也就是我现在的合伙人决定要为电影注资,咱一起先想办法将眼前这关渡过去,以保剧组能尽快投入拍摄。南风有跟我讲过这个故事,我跟我的合伙人对此都十分看好。”张然往沈识和自己的杯中都倒了些酒,沉声道:“不只是我俩,圈子里的一位好朋友听后也卯着劲儿的非要来客串一把,他说只要是好戏,不要片酬他也得来。哦,就是初耀寒,你听过吧?刚从国外领奖回来的影帝。”
    沈识自是知道,这人年纪轻轻就演技了得,他此前也看过好几部这位影帝主演的片子。据说他是有钱都请不来,片酬高到几乎可以顶整部电影制作费的两倍了。
    张然继续道:“有他加盟,再加上我来给片子创作演唱主题歌,相信要吸引后续的投资不是难事儿,你到时候把控着些就行。”话毕,张然笑笑:“识哥,这次我总算也能帮上些忙了。”
    此时的沈识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事情至此竟会有如此转机。山不转水转,想来兜兜转转走了一大遭,最终要与之并肩作战的仍是最初的人。
    沈识举杯和张然碰了下,而后仰头喝尽。
    辛辣的液体滚入喉头,咽下了心中交纵着的百感交集。
    “你见过他了?”酒过三巡,沈识终是忍不住哑声道。
    “见了。”张然顿了顿:“我刚回来那天上山去看她,在坟前见到了南风。一动不动杵在墓碑前,淋得透湿。”
    沈识心里猛地一阵钝疼。
    “我将人从墓园扛回去,夜里他就发起高烧,迷迷糊糊地还不忘跟我讲你的事,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沈识下意识掐紧手心,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他……人现在在哪里?烧退了么?”
    张然略微抬眼观察着沈识的表情,也并没打算说太多:“烧退了,人也到临市坐今早的班机离开了。”
    哐当——!
    桌上的玻璃杯被人不小心碰倒,酒洒满桌面顺着桌角滴落在地。
    张然默不作声地看着对面的人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调头就朝门外走。可刚到了门口,他就又停住了。
    如今又能去哪儿呢?
    根本无处可去。
    毕竟这一切,本就顺遂他意……
    ……
    这天黎明,安城上空响起了一声嘶吼:“一场一次,咔!”
    声音直冲云霄,惊起了老城电线杆上的燕子。
    沈识站在画室外的监视器旁,透过玻璃窗朝屋内看去。相同的位置坐着陌生的脸,一切仿佛回到伊始,又似乎全然变了。
    而此时在地球另一端的某处教堂前,一袭白衣的人正坐在街椅上看向面前悠然踱步的白鸽和金发碧眼、熙熙攘攘的人群,神色淡然。
    一双手从身后搭上了那人的肩膀,轻声道:“你的选择很正确。”
    “什么”那人头也不回。
    “离开安城,离开他。”
    那人闻言弯弯嘴角,回头看向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影。
    “您似乎会错意了。”他仰头看向展翅飞翔的白鸽:“不过只是想给自己个蜕变的机会,而后以崭新的面貌重新回到他身边。”
    身后的人脸色微微一变。
    那人坚定道:“我们都将为彼此变得更强,我相信他。”
    教堂的上空,艳阳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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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晚云是张然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儿,也以这样的地位在他心中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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