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过后,他们不再针锋相对,却也没有谁再提起,余浮不再去臧珐峰了,两人失了联系,偶然见面,也只是寡淡地微一颔首,然后头也不回地擦肩而过,似乎那天的意乱情迷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再次有交集是半年后,因缘巧合下两人第一次合作,收了一只害人的厉鬼。至此,他们的关系和缓了许多,虽没有更近一步的发展,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正脱离他们的控制,病毒般从内心深处疯狂扩散,只等哪一天就要病入膏肓。
    一切变故都是从那场荒诞的婚礼开始的,他每每回想起来,竟不知是欢喜还是怨恨。
    那日余浮自己一个人喝了闷酒,恍惚下晃到了当时两人齐力收鬼的镇子,天气甚好,他坐在街边的屋檐上,手上拎着坛酒,一腿曲着,一腿悬在半空摇晃,时不时仰头喝一口。
    明光拂绿树,清风吹斜阳,天边绯红与暖橘层层浸染,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思绪仿佛也被拉到了遥远的地方。
    忽而,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俱寂,余浮觉出脑内昏沉,正苦笑最近是愈发不行了,几口酒竟也能醉,陡然间一道嘹亮喜气的唢呐声凭空而起,他竟被惊出一身冷汗,力气似是也随着冷汗流出了身体,身子一软,便从屋檐上掉了下去。
    待他在再清醒时,正坐在一间屋子里,几名红衣女子围在他身边,身后有双手在轻柔地为他梳理着长发,嘴里说着喜庆祝词。
    “一梳梳到尾……”
    梳头礼?婚服?什么情况?
    余浮抬头往面前的镜子里看去,他身后站着一名丰腴的妇女,可诡异的是,这名妇女脸上全无五官模糊一片,再往周围看,周围的女子均是这样。
    他心里悚然一惊,第一反应是中了什么邪障,可周围并没有邪气,而是一派祥和暖意融融。
    “夫人,一会儿花轿就要到了,你只管安心地嫁过去,你的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良人。”
    有远而飘忽的声音传来——
    “去吧,他是你生生世世的归宿。”
    “他已等了你太久,再也不要辜负他了。”
    ……太久?什么意思?
    余浮听得眉头直皱,但因着没感受到恶意,也不知自己到底处于什么境况,便决定按兵不动,就在此时,外面锣鼓喧天,有人扯着嗓子喊:“新娘子快出来,花轿到了——”
    余浮被人盖上了盖头,扶着往外走,上花轿前他不着痕迹地掀起盖头,看到了轿边的喜婆和轿夫,可奇怪的是,他们有脸,而且这脸他还有印象,就是那次他和荆行秋收鬼的那户人家喜宴上聘请的。
    那次他们收的是一只专附在新娘身上害人的厉鬼,若是有谁家结亲,那厉鬼就会附在新娘身上进入新郎家,新婚当夜新郎便会暴毙而亡,接着这户人家就会出现怪事,不出七日全家都会死绝。
    百般思绪划过心头,余浮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了,他可能是不小心闯入了谁的幻境,幻境一般是在主人执念驱使下,重演当时的情景,在情境中弥补遗憾。闯入者正常情况下不会有危险,只要按着幻境里的节奏走就行了,等主人堪破执念意识抽离后幻境自然会破。
    至于为什么方才那些人会没有脸,大概是因为幻境是根据主人的所见所思而织就,这就可以推论幻境主人是新郎那方的,因为其没见过新娘娘家的人,所以在织造幻境的时候模糊化了她们的样貌。
    而他之所以会以新娘的身份出现,大概是因为他当时图好玩也为了更好地抓鬼,扮作了新娘。
    所以幻境主人到底是谁?他在这场婚礼中的遗憾或执念又是什么呢?
    余浮一方面思索着这个问题,一方面又计算着时间和路程,周围喧嚣小了些,他心里有数,一定快要到那座桥了。
    他记得当时桥中央立着一个撑着红伞的红衣女人,正是那只怨气极深的厉鬼。轿夫们看不到她,只管前行,余浮坐在轿中,相向而来时怨气冲开了轿帘,他正正对上了那张泣血的苍白的脸。
    他那次在桥上时没能成功捉住厉鬼,耽误了那一场喜宴,难道幻境主人遗憾的是这个?那他一会儿情景再现时努力一把抓住鬼好了。
    可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等到了桥前,余浮看过去,桥上干干净净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什么厉鬼。
    余浮有点懵,事情怎么不一样了?
    轿子摇晃着前行,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当时没抓到鬼,他料定那厉鬼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坐着轿子到了新郎家,只不过当时一到就发现气氛不对,原来厉鬼已先一步来了,幸好那时候荆行秋及时收到消息前来除祟,不然还不知会出什么纰漏。
    接下来就等着到新郎家了,余浮想着,便耐起心来等。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还未停,就听到外面传来鼎沸人声,杂乱的人声嬉闹着,高兴地喊:“新娘子来了!”哪是余浮记忆中寂静无声的样子。
    余浮终于觉出不对,这一切都跟记忆中的不一样,他纠结着要不要随着幻境走,却发现盖头不知何时已重新盖在了他头上,外面伸进来一只手,温暖的掌心牵着他出了轿门,他盖头下的视野里只有无尽红色,想要挣扎,脚下却忽然一空,原来是有人将他背了起来。
    他只觉这背脊宽阔而温暖,稳稳负着他前行,周遭热闹至极,众人都在鼓掌欢庆。
    “过火盆咯!”
    “百年好合啊!”
    潮水般的贺词拥着这对新人进入了大堂,余浮被稳妥地放下了地,手里塞着红绸,恍惚中被领着拜了堂,成了亲,若是他能看见,定会发现此时堂上坐着的两位“高堂”均面目模糊,并不是他印象中新郎父母的模样。
    “送入洞房——”
    喧嚣逐渐远离,余浮坐着,身下是柔软的被面,有个脚步沉稳地向他靠来,玉如意勾着盖头缓缓掀起,不多时眼前一亮。
    乍然而现的光使他眯了眯眼,旋即对上了那张午夜梦回多次想见的脸。
    还是清冷的,孤高的,却凝视着他的荆行秋的脸。
    可惜他不知的是,此时的他落入那人眼里的,也是多么令人沉醉的样子。
    被他蛊惑,周遭所有的光景都黯然失色。
    余浮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言语,只愣着看那人,那人温柔地抬手,眷恋地拂过他的脸,而后小心地凑过来亲吻,“虞桑。”
    这是他第一次听荆行秋叫他的名字,带着旖旎与亲昵。
    再后来,他们饮下合衾酒,是余浮熟悉的味道,荆行秋亲手剪下了彼此的一缕头发,交缠着收在了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洞房花烛,红鸾被翻,水乳交融。
    浮沉中余浮想,原来荆行秋的执念,竟是这一场婚礼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余浮喃喃地念出了声,从回忆中脱离出来,那时的情景却余眼前的重合在一起,又记起后面发生的事,一时竟是觉满腹心酸与委屈。
    荆行秋听到他的喃喃,心中一刺面色黯然,垂了眼不敢看他。
    余浮等得满眼寒凉,心也早已凉透,可他却笑了,挑起荆行秋的下巴,笑得恣意又轻佻:“仙尊真真是绝色,本座曾肖想了许久,又食髓知味,今日送上门来,做了本座的魔后,是也想尝一尝躺下面的滋味吗?”
    话毕他一把将人推倒在床上,一口咬上那令人讨厌的红莲,荆行秋疼得倒抽了口冷气,却也不挣扎,余浮反而索然无味了,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问:“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荆行秋古井无波的眸子倒映了他的身影,只轻声道:“乱魂曲。”
    余浮皱起了眉,乱魂曲?那不是荆行秋师门的一首禁曲?传言能乱人心魄,更甚者还能扭曲错乱人的记忆。
    荆行秋愧疚地抬手抚他脸颊:“那日我从幻境中醒来,心魂不稳,有人趁此时机弹奏此曲,我一时不察,才…忘了你。”
    余浮一怔,回忆又汹涌而来。
    他那时从幻境中出来,第一件事便是上臧珐峰寻荆行秋,赶到的时候已过了将近三天,他风尘仆仆却满怀欢喜可,见到的却是全然冷漠的人,好似从不认识他,更毫无半点情义。
    好似兜头被泼了盆冷水,他惊之惑之,正巧遇上菡萏仙子前来,一问之下,才知道荆行秋之前走火入魔损了根本,因此记忆有缺失。
    菡萏仙子名苏婧瑶,与荆行秋同门,只不过荆行秋修的是剑道而她专习音律,曾以一首离魅曲破了阴门鬼阵,因踏步生莲,是仙门人人称颂的菡萏仙子。
    苏婧瑶邀他坐下,玉白的手熟练优雅地煮茶,衣上莲纹随着动作氤氲着光。
    “魔君何事来寻师兄?”
    余浮不解:“他…为何走火入魔?”
    苏婧瑶动作顿了顿,抬眸看来,眼底的神色看不清晰:“师兄有心魔。”
    “心魔?”余浮的心猛地狂跳起来,竟是心魔吗?他竟是荆行秋的心魔?
    苏婧瑶点了点头,旋即似乎是想起什么,想说又欲言又止。
    “仙子有话要说?”
    苏婧瑶双手奉了杯茶过来,满脸蕴着担忧:“师兄近来的记忆总是颠来倒去,有时还会忽然陷入梦魇,我、我们很是担心。”
    余浮一听,心里着急,可他不了解修仙者的功法:“可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苏婧瑶咬着唇纠结了一番,道:“我师门功法特殊,修行时不可心生乱障,但人非草木,哪能说没就没,因此又有了一个办法,只需在他被魇住时,入了他的心魔梦魇,将他唤回来便可,但要此法需亲近之人方能行,师兄性子淡薄,很少与人亲近交心。”说到这里看了眼余浮,“不过此前我见魔君与师兄交好,不知是否愿意一试?”
    说完像是怕余浮不答应,眼里露出哀求来。
    余浮答应了,两人再寻见荆行秋时,他正阖眸打坐,但额上的冷汗和剧烈滚动的眼珠显示着他的不安宁,苏婧瑶见状立马祭出古琴,道:“魔君大人,稍后我会弹奏引梦曲,你只管闭上眼放松地跟随曲调,心里念着师兄便可。”
    余浮照做了,苏婧瑶轻抚古琴,淙淙琴音流泻而出,传入耳内后只觉身心皆松,似是灵识脱离了躯壳,隐隐被什么牵引着,去到该去的地方。
    渐渐地再也听不见琴音了,余浮睁眼,远远地看见一大片红色,走近些后才发现那竟是接天无尽的莲池,池中开满了灿灿红莲,而莲池边立着的,正是荆行秋清隽的身影。
    “荆行秋。”他唤了一声,那人却没有反应。
    余浮缓缓地向他靠近,可荆行秋却像是在莲池看见了什么,整个人身形巨震,声嘶力竭地唤了声什么,紧接着跌跌撞撞地闯入了莲池,光是背影都叫人揪心得紧。
    余浮怔了怔,一头雾水地跟着,可荆行秋的动作快极了,他怎么也追不上。
    这莲池望不到尽头,余浮追啊,荆行秋越走越快,而他想喊却喊不出声音,他的脚陷在了淤泥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没留神脚下一滑,摔在了藕花淤泥里。
    余浮抬头看一眼前面,却发现荆行秋已追上了一道身影,他似乎是在欢笑着,那笑容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欢喜。
    余浮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相拥在一起,而后十指紧扣,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红莲尽头,直到他再也看不见。
    余浮的表情是空白的,忽然有什么杂乱的音符刺进了他的脑海,钻得每一根神经都剧痛无比,他痛苦地抱着头,口中发出一声嘶鸣,万千思绪在他脑中横冲直撞。
    红莲,他想起了与荆行秋缠绵时他锁骨上的那一朵,此刻竟潋滟了满池。
    红色,余浮垂眸,看到衣摆上染了泥水的虞美人,不也是这样漫无边际的红色。
    那人深藏的心魔与他无关,虞美人不是红莲,不过是聊以慰藉的西贝货。
    “看吧,你算什么,只不过是替代品罢了。”
    “哈哈哈不是你啊,你可真是自作多情。”
    “瞧瞧这小可怜,赔了人又赔了心,可人家早就心有所属,快走吧,别再丢了脸面。”
    声音…是哪来的这些声音?为什么他心里会怨气横生?
    他好恨,好怨。
    后面的记忆变得杂乱无章起来,余浮记得他似乎是醒了过来,然后看到苏婧瑶靠在荆行秋怀里,满眼同情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衣服上的莲花蔓延到了他身边,虬结狰狞的花茎刺得他鲜血淋漓。
    然后呢?是什么?
    是他近乎歇斯底里的质问,是荆行秋温柔地将苏婧瑶横抱起来,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莲花?菡萏仙子?那个身影是苏婧瑶吗?
    再然后?记忆越来越破碎,是谁宣布了婚讯吗?臧珐尊主要成亲了?
    余浮只觉头痛欲裂,痛苦地闷哼了声,荆行秋将他拥在怀里,轻柔地安慰:“不要再想了。”
    余浮浑身冷汗,突然恍然大悟,他刚刚记忆错乱成那样,分明是中过乱魂曲的后遗症。
    所以他后面看到的那些都是被篡改过的记忆?
    “你…和苏婧瑶?”
    荆行秋眸中泛出冷意:“我与她毫无瓜葛。”
    “那…乱魂曲。”
    “我已禀告师长,苏婧瑶擅自修习禁曲,犯了门规,自是会受到惩罚。”
    余浮手心出了汗,凝视着荆行秋的眼睛,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心里的人是谁?”
    荆行秋笑了,很淡很浅,但笑意却到了眼底,他拉着余浮的手贴上心口:“从来都是你。”
    手心下的心脏快速且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通过手掌,全部撞击在余浮心里。
    疯狂的吻席卷而来,唇舌辗转,攻城掠地,嘴里尝着愈发浓烈的腥甜味道,余浮快被刺激疯了,撕扯间看见荆行秋光洁的心口有一朵黑色的虞美人,这是他上次打伤他留下的魔印。
    就在余浮微愣的时候,荆行秋迅速翻身,抵着余浮肩膀把他按在了床上,两人位置瞬间颠倒。
    红帐映下暧昧的暖光,床榻吱呀晃动,肌肤相贴,汗水顺着颠簸的动作滑入锦被,洇湿一片,为这场放肆的情.事做着见证。
    不眠不休动静喧天,墙外听壁角的魔众们个个羞红了脸。
    “啧啧,富贵啊,我们君上真是龙精虎猛一柱擎天宝刀不老。”紫旋风捂着脸叹道。
    绿头发的富贵恨不得长八只耳朵:“可是、可是叫的好像是我们君上……”
    粉旋风脸颊涨红,又尴又尬:“君上夫人,真是、真是好生生猛呢,嘿嘿。”
    这夜格外漫长,余浮支腮看着身边人的睡颜,心里满溢着爱意,手指抚上他锁骨上的红莲印记的瞬间,遥远而模糊的记忆忽然而至,叫他一时乱了心神。
    红莲。
    ※※※※※※※※※※※※※※※※※※※※
    这一章巨难写,写的我心力交瘁,明天再修吧,累瘫qaq。
    唔到这里文中已经出现两次红莲了,最早是在学霸顾西昭的画里,这个就涉及到下一个番外了嘿嘿,下一章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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