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姓何的,你放开我,我保证不跑。”身后的人如是说。
    何遇拉紧手上的布绳,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丝毫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余浮两手被他绑着,绳子一端牵在前面那个挨千刀的人手里,被拉着往前走,周遭的人都好奇而诡异地看着他们,回头率十分之高。
    见人不理自己,他没辙了,且这布绳看似平常,实则掺杂了坚韧无比的金缕,轻易挣扎不开,干脆整个人耍赖般往地上一蹲,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起来。”何遇淡淡道。
    余浮坐在地上,两条腿岔开,一副无赖样:“我不起,除非你放开我。”
    他现在还是一副江湖神棍的样子,破破烂烂的猥琐装扮与何无涣的气质格格不入,看热闹的人愈发多了,纷纷围过来对他们指指点点。
    何遇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这个人总是能让他没办法,于是走到他身边蹲下,替他解开了绳子。
    余浮高兴了,笑嘻嘻地揉了揉手腕,正要跟他贫两句嘴,肩头便突然一麻,手脚顿时麻木,无法自如地活动,立时瞪大眼,怒得脸都红了:“你大爷的何无涣!”
    何遇收回手,垂了眸不看他:“抱歉,我…”他抿了抿唇,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我怕你又不辞而别,更怕在没有你的无数个日夜里翻覆煎熬。
    “我只封了你一半的穴,除了不能动武,不会有其他不适。”
    避开那人愤怒的眼光,他轻轻地拉着他的手,将人拉起来,强势地带在身边,肩并着肩,如久别重逢的老友般缓缓走向黄昏尽头。
    何遇找了家客栈,店里伙计正在擦桌椅,掌柜立在柜台后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余光看见来人,立马换上一副笑容,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何遇往柜上放了锭银子:“住店,一间上房。”
    “两间!”余浮伸长脖子往前凑,鼓着绿豆眼里不满且防备,那表情活像何遇要对他行甚么不轨之事似的。
    掌柜看看何遇,又看看站他身后的人,两撇小胡子抖了抖,不太确定地问:“一间…还是两间啊?”
    何遇皱眉,语气不容置疑:“就一间。”
    这下余浮可不依了,故技重施往地上一坐,菊花脸一皱闹将起来,掩面悲泣:“苍天呐,可怜我三岁没了爹,四岁没了娘,孤苦伶仃长成这动人的模样,奈何命途多舛,叫我遇上这般衣冠禽兽,迫着我与他行那苟且之事,稍稍不从便要取我性命,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姿态可谓是悲惨无比,只可惜他这副尊容实在是勾不起人的半分怜悯之心,掌柜伙计一脸惨不忍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何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浮夸演技,风轻云淡:“你若再闹,我便重新将你缚住,再点了你的哑穴。”
    闻言,余浮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大尺度情节被硬生生噎了回去,瘪着嘴自己爬了起来,店里的掌柜伙计全都停下了动作,一副见鬼的表情盯着他们,何遇顶着一张面瘫脸,冷冷地冲目瞪口呆的掌柜扬了扬下巴。
    掌柜回神,许是脑补了什么不堪画面,一张脸涨得紫红,咳了声吩咐道:“小桂,二楼最里间的天字号房,还不快送客官上去!”
    刚见了大世面的小桂战战兢兢地领二人上楼,不时偷眼看他们,冷不丁对上何遇目光后更是吓得浑身一颤,好不容易送到房间,磕磕巴巴道别,就被叫住了。
    何遇递给他银子,有礼地道:“这位小兄弟,麻烦你去买身新衣服,再打一桶热水上来,我同伴需要沐浴。”
    沐…沐浴?并非特殊时刻,两个大男人共挤一间房本就奇怪,又想起方才在楼下的所见所闻,小二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异样不和谐的画面,看着此人舒朗俊美的眉眼,又看看后面探头探脑贼眉鼠目的人,咽了口唾沫,觉得有点心肌梗塞。
    “好、好嘞。”
    伙计走了,屋子里就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两人,何遇眸色深幽,对面的人倒也颇为镇定。
    等那人悠然地喝下一口茶,何遇终于开口:“这一年…你过得可好?”他没有问当初为何要不辞而别,也没有怨他躲着自己,而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到底好不好。
    “自是极好。”答得毫不迟疑。
    何遇笑得有些苦涩,没了他的牵绊,他果然逍遥自在得多。
    他本以为气氛会这样尴尬下去,谁料对面的人开始声情并茂地给他讲起这一年来的见闻,说他是如何作弄别人,又是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到精彩处便忍不住抚掌大笑,依旧是记忆中那个狡黠且顽劣的人。
    何遇被他感染得心头发软,目光是毫不自知的温柔。
    不多时小二送来了衣物热水,余浮自知躲不过,自觉地用脸盆打了盆水,也不避着他,拿出瓶子往水里倒了几滴浓稠的液体,继而俯下身,细致地擦洗起脸来。
    他脸上的皮肤肉眼可见地翻卷起来,末了撕下一张薄薄的面具,一张年轻白皙的脸呈现在稍显黯淡的烛光下,五官精致漂亮,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顾盼生辉,红润的唇角勾了抹笑,目光流转间,三分狡黠七分俊俏。
    “你那是什么神情?想学?”余浮斜睨着他,细细搓洗装扮得干瘦粗糙的双手。
    何遇轻笑:“你愿意教?”
    “偏不教你,做梦去吧!”语调万分嫌弃。
    “噗嗤…”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余浮洗干净了手脸,还好这个房间虽然只有一张床,但是有一面屏风,伙计方才已将洗澡水搬了过去,他看了何无涣一眼,见这人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暗暗磨牙,认命地抱着干净衣服转到屏风后去洗澡。
    他洗得心无旁骛,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却不知一屏之隔的人此时是何种心情。
    何遇背对着屏风,听着不时传来的水声,莫名觉得喉中干涩,便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可不知是不是这夏夜过于炎热,一杯水毫无作用,于是乎,一杯接着一杯,直到一整壶水都进了他的肚子都还觉得渴。
    好热,他想,回头看了眼遮得密实的屏风,记起这客栈后面似乎有一口水井,便拿着衣服出了门。
    何遇连浇了好几桶沁凉的冷水,才将心里的火热压下去,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里面漆黑一片,他一怔,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和难过瞬间席卷上来,心里刚驻起来的希望摧枯拉朽般破裂开。
    然几年来的险恶生活让他很快冷静下来,他很快便听到了来自床上的平缓呼吸声。
    他深吸口气,情绪的起落让他倍感疲倦。
    眼睛适应了黑暗,朦胧的光线下可以看到床上有一团凸起,想是在他冲澡的时候先睡了。
    站在床前踌躇了许久,终究还是合衣躺到了那人身边。
    余浮并没有睡熟,或者说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曾睡踏实过,尽管何无涣的动作已经非常轻,除了床榻微陷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还是从人一躺上来的那刻就警觉地醒了。
    何遇发觉身边的人呼吸略顿,便知道人醒了,心里叹息,柔声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然后尽量远离他的范围。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墙外不知何处传来蛐蛐的幽鸣,一声声似是响在耳畔,何遇毫无睡意,听着身旁人平缓规律的呼吸声,思绪无限翻扰。
    最近江湖不太平,不能让他走,怕他遇到危险,怕他不知归途,怕他…忘了他。
    一直辗转到半夜,困意终于来袭,何遇睡得迷迷糊糊,梦里是无数次梦见的场景,他立在一株开满红花的石榴树下,云寒一身红衣坐在树上,笑眯眯地摘了朵石榴花,弯下腰来将花簪在他鬓边,笑言:“阿涣比花还好看,连我都要动心了。”
    胡说,从来动心的只我一人罢了。
    何遇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画面急转,转到了那一年寒冬,他一身是血地躺在雪地里,血被冻成了冰渣,连呼吸都冷彻心扉,有个人紧紧地抱着他,凌乱的呼吸喷在他颈侧,明明是比自己还要怕冷的人,却将身上的衣物都脱下来裹在了他身上,捧着他的脸一遍遍叫他名字,告诉他,不要睡。
    是真的冷啊,那极度的寒冷过后是异样的麻热,过度失血让他开始出现幻觉,差点就要了他的命,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睡梦中打了个寒噤,无意中翻身时,触到了一片刺骨的冰凉,平地惊雷般将他生生惊醒。
    何遇抱着那一团冰凉,抖着手点亮了灯,瞳孔在触及那人脸色时急剧收缩。
    “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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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这是最后一个番外,写完就全文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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