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善在黑暗中走了很久,那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她那么用力的踏步,但却依旧什么都听不到。可是即便这般前行,已然忘了一切,却还是没有放弃,好似有什么在引导着她,让她不要停下,千万别停。
    那仿佛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久到接近永恒的噩梦,不知道时间的流逝,直到忽然间,她听到了一个,好像很悲伤的声音,不是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话,似乎单就是一个音节,却在她耳边不断回响,含着的悲恸,让她感觉到疼。
    起初是一点,随后蔓延至全身,疼得她轰然倒在这黑暗中,好像再也爬不起来了。可是这般停下来,却看到了那头顶上方泄露的光,有点刺眼,却让人那般急切的伸出手,想将那光抓住,紧紧抓住。
    一阵压抑的窒息,让陈初善想要张嘴呼吸,伸出的手触碰到那光的裂口,但摸到的却是虚无,指尖开始猛烈的搅动,似要将那裂口放大些,用尽全身力气在挥舞,那般动作,最终变成了挣扎,努力的想要到光的那边去,而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如同劫后重生,睁开眼看到的是雪白一片,眼前好像有人影闪过,却又跟有八百度近视一样的模糊,让她想把眼睛睁大点,看清楚些。
    但是越用力,眼皮似好像更重了,竟然让她又看到了那片黑暗的影子,于是挣扎的更加厉害,可是依旧没有用,不过在这挣扎中,眼前的影子也变得清晰了些,那是一个人,有点熟悉,还不等陈初善把她认出来,房里又来了更多的人,高大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那些人说着什么,耳边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然后终于还是无法支撑下来,坠落的感觉传来,她又要回到那黑暗里了,可在这前一秒,她感觉到,有什么在触碰她,脸颊上,有冰冷到极点的东西滴下,将她心底的不甘心骤然放大百倍。
    她要回来,不会放弃的,她一定,会再回来的!
    …………
    长长的过道,忽明忽暗的灯,花紫见就走在这过道里,身后的几个人看起来比她的身形要强很多,但却皆为面色恭敬的跟在她身后。
    过道的尽头,被打开的门,扬起了一层灰,那是一个极为空旷的房间,甚至于连窗都没有,摇晃的吊灯下,被捆得严实的人,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穿着的一身黑衣,满身的刀口,流淌的血打湿了房中的尘灰,但那些伤口,却没有一刀是致死的。
    “陆轻语在哪儿?”冷到让人心底打颤的声音,蹲在那人身边。
    显然长时间的流血已然让地上的人意识有些模糊,但在刻意的控制下,还不至于涣散,但为了让地上的人清醒些,守在花紫见身后的人上前,照着那人的背踢了两脚。
    这两脚的力度不算小,以至于那人痛哼着猛然一下睁开了眼,眼中也变得清明很多。
    “再说一遍,人呢?”
    失神的瞳渐渐聚焦,映现出一张寒冷秀美的脸,那人眯了眯眼,一声嗤笑,然后吐出的话语已然是嘶哑的声音“不知道。”
    蹙了眉,眼瞳中的光芒如冰棱一般,注视眼前狼狈的人,抿了抿唇,随后也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转身欲离开房间。
    而在离开的前一刻,那跟在身边的人似乎收到什么消息,上前两步低头在花紫见身侧说着。
    抿得发白的唇终于勾起了一个弧度,却反而使得那精致如画的脸更加无情寡淡。
    最后再看了一眼那房间里的人,留下的视线,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一般,然后在死寂中,缓步离开。
    这里像是一个很偏远的郊外地区,一片破落的楼,而其中一栋房前停着几辆车。
    从那屋子里走出来,等候在外面的人迎上来,给了花紫见一个卫星电话,看起来煞是冷凝的脸,在疑惑的接过电话后指尖兀的攥紧。
    “紫见。”电话中的声音不大,混杂在一片风声里,但却听得清晰。
    “陆轻语!你……逃不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空寂中掺着笃定,听得人心底发憷。
    “我啊!不会在你面前逃开……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吗?你温柔礼貌的对我笑,可我一眼便看穿了你的心,所以紫见,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了解你,不会离开的,可为什么,你不选我呢?。”
    平静的声音,如同镜水湖面,无碧波泛滥,但那湖底,却暗流卷卷,涌动着强烈的不甘。
    “你可以容忍自己一直待在黑暗里,而我不能,就好像现在,我不能容忍你还能好好地跟我说话,而她不能!”
    那带着冷意的嗓音到底没能忍住怒气,没有再说话,直接将讲电话扔给了身边的人,转身向着车里走去。
    “她在哪儿?”靠在座椅后背上,闭着眼捏了捏鼻梁,冷声问着驾驶座上的人。
    “两天前他们就已经坐直升飞机离开了,刚才传来的坐标轨迹显示他们在距离这里三百公里,正在向机场靠近。”看着后视镜,低沉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想回国?”眼微眯一下,随后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眼中的愤怒冰冷都渐渐平息下来后才缓缓启唇“先送我回医院。”
    车队缓缓离开,没过多久便行驶上了主干道,而在下一个路口,除却花紫见所在的车子,其余的,都加快速度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冰冷的高跟鞋在那雪白的瓷砖上触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入目处的白色,从身后一直蔓延,直到一扇淡青色的门前。
    那躺在病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脸上带着氧气罩,惨白的脸色,静静的躺在那里,安详的让人心都跟着一沉。
    缓缓的坐在那床前的椅子上,那么静悄悄的望着眼前的人,似兀的一下放松下来,然后升起的各种情绪,疲惫自责,担忧恐惧,在这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发酵,直到变成低声哭泣。
    “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像你这么讨厌,为什么老天却给了你美好的一切,家庭、生活、童年,而同样是人,我却要每天战战兢兢的过着,这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被你原谅,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总是不得不原谅你,无论你多讨厌,无论你做了什么,我只能笑着原谅,包容,让你开心,这样,我就可以得到你家的资助,我妈就不用天天惦记我的学费,那个男人就能从她那里拿到更多钱,就不会生气打人,也不会总是用他那恶心的眼睛盯着我看。”
    “所以我最害怕的,就是你生我的气,可我,又好想让你生气,我一直想,有没有哪一天,是你来原谅我,是你来哄我。”
    “但我不能,我也不敢有一点违背,不敢去试,就只能那样熬着,那是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我却还是在熬下去。”
    “可是有人,给了我光,然后转身,把我又推回黑暗里,在黑暗里面待久了的人,只要见到一点光明,那待习惯的黑暗,就再也无法忍受。”
    “那是一种,比从未得到过还要更让人绝望的感觉。”
    “那一觉醒来,我发现我熬到头了,围绕在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在被时间掩盖,可是回头,拥有不堪记忆的,还是只有我,你忘记了一切,安然的享受着生活的美好,而我,也还是逃不开你。”
    静到仿佛冻住的空间,那般呢喃,低沉中的带着柔弱,好像是在自说自语,视线盯着那床上的人,未挪开半分。
    缓缓伸出的手,小心翼翼的抚着那惨白的脸,指腹在那眉眼间划过,不舍的缱绻,生出的柔情绵绵“而现在我才觉得,逃不开,真好。”
    所以,快点醒来吧,不要让我离开,也不要……离开我。
    微红的眼,轻抿的唇勾勒出一个酸涩的弧度,眸中划过的光芒,像流星的尾,极致的绚烂,却又很快陨落。
    于是在陈初善终于再次挣扎着,睁开双眼时,对上的便是那冷清的眸,黯淡到灰蒙一片,赤红的眼眶和毫无血色的唇,憔悴得好似几天几夜没有睡觉。
    但她依旧还是那么美,褐发慵懒的散在肩头,雪白的衬衫有点褶皱,眉眼如丹青墨黛,朦胧细雾聚集在那眼中,然后化成一串一串的晶莹滴落。
    微张的唇,在方才还有千言万语,但现在,只剩下轻柔的一句“还疼吗?”
    挨了一枪怎么可能不疼,现在的陈初善只感觉整个人像是废了一样的疼,但是触及花紫见担忧的视线,却还是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又撒谎。”含上了哭腔,褐眸中雾霭蒙蒙,涵盖的却全是惊喜和愉悦。
    站起身来轻轻用额头碰着对方的额头,这般近的距离,近在咫尺的微弱呼吸声,让花紫见终于有了一丝安心。
    “怎么这么傻,总是这么傻。”
    压根张不开嘴的陈初善只能看着面前的人,悲喜交加的念叨着,而她只能缓缓地眨眨眼,表示安慰。
    其实在看到那蒙得严实的男人拿着黑色细筒一样的东西对准花紫见时,陈初善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猛然反应过来推开花紫见后,对方才开了枪。
    好像就在等着她推开这人一样。
    所以这不能说是她傻,而是那人,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眨那两下眼睛似乎用的力气不小,眨完之后心底好像又涌上了疲乏,但黑眸中的光却倔强的不肯合上,强撑着看着面前的人,定定的看着,好似要记在心里。
    时刻都在关注着陈初善的花紫见怎么可能没看到对方眼里的疲乏,思及医生的嘱咐,花紫见微蹙了眉,但还是说着“累了就睡吧,但是,记得醒来好不好。”
    再次眨了一下眼,终于撑不住缓缓闭上的眼帘,最后熄灭的光芒,还闪烁了两下,好似在说
    ‘等着我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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