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莹谦逊道:“阿姐聪敏,怎会不知贾侧妃素日温婉过人,现在分明是要愈过主儿去。这般公然羞辱阿姐,本不该纵容她,仅是……”
    “仅是情势未明,而且掖庭位份未定,真要惩戒她,自然有圣上和皇后。再如何受辱,我都不可以发作,坏了先皇丧礼。”月姬续道,“然而我又不可以太隐忍,令外面的亲贵夫人以为我只会一味退令。因此今日我随便拿了个原由搪塞过去,不坏法度,又令所有人全都明白,贾侧妃的所作所为是逾矩。谁都不会容她一个侧妃兴风作浪。”
    尔莹看着月姬,眼睛中尽是赞许钦佩之意:“阿姐顾虑周详。”她欲言又止,似有啥话一时说不出口。月姬和她相处不是一两日了,便道:“有啥话,你尽然说便是。这儿没有外人。”
    尔莹绞着绢子,仿佛有一些许不安:“我今日本好些许了,原想去看看中宫主儿的病情。谁知到了那中,听主儿身旁的采兰跟采薇趁着去端药的空儿在说闲话。说贾侧妃的爹爹江南河道总督贾雄贾大人甚的圣上倚重,圣上是说要给贾氏一族抬籍呢?”
    “抬籍?”月姬不怒反笑,给贾若云抬籍,那可是她临死前的事了。“现在先皇丧期未过,圣上即使想给贾氏一族抬籍,亦要等到有个喜事作名目。不过圣上如果倚重贾家,亦不在抬籍不抬籍上。向后不管贾侧妃和我名份孰高孰低,咱全的疑忌着贾家了。”
    尔莹面上的忧色仿若一片阴郁的阴云,愈来愈密:“可不是,指不定向后贾侧妃要生出多少事来呢!话说回来,我虽身分低微,可亦是秀女出身,这些许事晓得一星半点。太宗隆庆爷的生母孝慎皇后的董氏一族便是天朝开国以来第一个抬籍的,那可无上荣耀啊!”
    月姬柔柔一笑,道:“着实是无上荣耀。贾侧妃是包衣奴婢,一旦抬籍,那便是贵籍了。但慕容氏虽然低调,究竟家族出了几个皇太后、皇后,世家当中盘根错节。贾家再的圣上重视,根基却浅薄,咱亦不用太担心。况且,贾家再受倚重,贾侧妃没个一子半女总是无用。”
    尔莹略略宽慰,可仍有一些许伤心,“人人以为阿姐在东宫时受尽恩宠,福泽深厚,现在又有了龙嗣。可现在我看来,怕却是招祸多于纳福。还请阿姐万事小心。”她轻轻黯然,“这些许话不中听……”
    月姬拍了拍她的手,“虽不中听,却是一等一的好话。尔莹,你记着,不管出了啥事儿,我总是你的阿姐。”
    尔莹眼中一动,温然道:“阿姐的大恩,尔莹永志不忘。尔莹先告辞了。”
    月姬看尔莹身影隐没于夜色之中,不觉轻叹。实际上尔莹在她身旁不过半年,如论恭谨、规矩,再没有比的上她的人了,况且又这般懂事儿,事事都以月姬为先。遗憾的是这般的性子,这般的品貌,却只被玄德宠爱过两三回,究其根本,亦是由于尔莹对那偶时闯入她针工局又不负责任地离去的男子并无感情罢了。由于不爱,因此也便不在意。
    起身走至妆台前,月姬由着阿归侍候卸妆,看着窗外深沉如墨的夜色,在心里用心谋算。眼下,尔莹无宠无子,她的爹爹孙为用又仅是个丢了官被革职的侍郎。她虽在皇上跟前说了那些许话,究竟亦要尔莹自个儿狠下心来争宠才好。
    回日早晨起来,月姬匆匆梳洗完毕,便去萧氏宫中侍候。为了起居便于主持丧礼诸事儿,萧宝钗便一直住在便近的配殿。
    月姬去时天色才放亮,碧月打了纱帘迎了她进去,笑道:“主儿来的好早。中宫主儿才起来呢。”
    她的举止令月姬不禁想起来剪秋,相比采薇,碧月着实更沉练些许。月姬谦逊笑道:“娘子言重了,我是该早些许侍候中宫主儿起身的。”
    里边纱帘掀起,侍候洗漱的宫婢捧着栉巾鱼贯而出。月姬晓得萧氏洗漱已毕,该侍候梳妆了,又见碧月适时地朝里低声道:“主儿,慕容侧妃来了。”
    只闻的温婉一声:“请进来罢。”
    两边婢女双手掀帘,半曲腰身,垂眉颔首迎了月姬进去,这意思是真的叫她亲自伺候了。月姬不觉暗哂,即使是人人称赞的贤妻,萧氏背地里亦没咋待妾氏温善有加,该立的规矩一个不少。
    进去时萧氏正端坐在镜前,由专门的梳头姑姑侍候着梳好了发鬓。萧氏和皇上年岁相当,素虽然素,却庄静宜人。
    月姬敛眉请了安,萧氏笑着回头,“起来罢。难的你来的早。”言罢指着妆台上一匣匣打开的饰匣,道:“丧中不宜金饰过多,可太清简了也叫人笑话。你历来眼力好,也来替我选选。”
    这好像是宫婢的活计?月姬盈盈一笑,嘴上却道:“中宫主儿啥好东西没见过,无非是考考贱妾眼力罢了。”因此向前拣了一枚宝珠银凤含珠的花钗比了比,道:“今日是致礼的最终一日,明日便是正式的登极大典。中宫主儿虽然是素装,也的戴些许亮眼的配饰。这花钗凤带翠羽,凤凰的眼珠子亦是蓝宝珠子,再配上几朵蓝宝的东珠花儿,最端谨不过,也还素净。”
    萧氏轻轻含笑,究竟顾及她的胎儿,并没令她亲自伺候,而是向梳头姑姑笑道:“还不摁慕容侧妃说的作。”
    月姬遂退开一步守着,只在旁侍候着递东西,横竖不过举手之劳。萧氏看在眼中,亦不言语。待到梳妆完毕,才缓缓笑说:“好好的侧妃,倒为我作起这些许微末功夫,可委曲你了。”
    月姬忙道:“贱妾不敢。”
    萧氏对着玉镜照了又照,笑道:“你配的金饰,真真是挑不出错处来。如凡事为人处世,都可以无可挑剔,那亦算作福慧双修的人了。”她合目一会子,正色道,“你这人,终归是委曲了。”
    月姬看着萧氏,恭谨道:“贱妾性情容貌都不是上乘,能居圣上边上已是上天垂爱,如何算作委曲呢?中宫主儿太过垂爱贱妾了。”
    萧氏瞧了她几眼,见她仍不卑不亢,只觉的心口堵的慌,“你咋嫁入王府成了侧妃的,你自个儿清楚。你我姊妹一场,我才这般问你。你这人,终归是成也萧何,最怕败也萧何,怨不得贾氏要处处抢你的风头。”
    姊妹这词,还真是廉价呢。
    月姬嘴角含着笑意,明眼善睐,“贱妾和贾侧妃一同侍候圣上,说不上谁抢了谁的风头。况且贱妾所仰仗的无非是圣上和中宫主儿,除此以外,哪儿还有啥萧何呢。”
    一拳打进棉花中,萧氏冷了面孔凝视她一会子,方又复了往日端谨娴惠的表情,柔声道:“阿妹此话,是不肯和我深说了。无妨,我不过提示你一句罢了,事儿也未必坏到这般地步。究竟我亦是皇后,圣上的结发主母,如果你安分守己,我亦不容贾氏再欺负了你去。”
    前边的挑拨无功而返,萧氏所能作的无非是这末一句的自矜身分,究竟月姬有身孕在身,再多的不满她也只可以咽在肚子中。
    月姬听的这般,便也表情如常地谢恩,“多谢中宫主儿。中宫主儿历来对我跟阿姐一视同仁,我能倚仗的,也唯有中宫主儿了。”
    萧氏的视线幽幽在她手腕上一荡,看月姬洁白的皓腕上别无饰物,眼底突然漫上一缕阴霾,许久方道:“你手腕上这串玉镯子,还是圣上为太子的时候回鹘国进贡的珍品,一共唯有一对。当时先皇赐给了咱宫中。我想着你跟贾氏是平分秋色的,便一人一个给了你们。既是令你们你我间存了亲好之心,亦是要你们明白,同为侧妃,应当不分你我,不要凡事计较。现在你倒还肯日日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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