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倒是只说令我开心的话。”月姬默默接过汤药,一口气儿吃了半碗。
    安茜忙倒了杯水令她润喉,这才笑道:“前边贾侧妃一家才抬了旗,没啥好消息传来。婢女自要说些许轻松的话令主儿舒心舒心。”
    月姬摇了摇剩下的半碗药,凝神道:“你比水荷聪明。”她似笑非笑,“这几天你留心听各宫的奴婢们,全是咋讲我的?”
    安茜缓缓一笑:“先头他们全说主儿有身孕,必是贵妃不二人选,仅是今日贾家抬籍的消息传来,却都有一些许举棋不定,揣测贾侧妃更有可能封贵妃。”
    月姬摇头不语,又把余下的药吃尽,这才捧着茶盏仰头慢慢冲去了苦味。她看着安茜,敛容道:“竟然还有人敢说这般的是非,这不怕死的还真不少。圣上要御封谁贬黜谁,那全是圣上的心意,妄揣圣意,亦不看看自个儿几条命?”
    “无非是各人随着各人的主儿罢了。现下宫中,中宫主儿自然而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余者宋庶妃才生了皇回子,仅是这出身委实低了些许,至多赏个婕妤之位。余下阮庶妃、孙庶妃、冯庶妃都没有孩儿,多半是容华之下的位份。”安茜掰着指头数给月姬听,“因此,这宫中最高的位份也便是主儿和贾侧妃了。明日便是登极大典,大约圣上也在伤心这些许事罢。”
    月姬淡微挑眉,不疾不徐道:“到此为止,安茜你记着,圣上的心意永永远远不是任何人能探听的。我晓得,最近咱这儿人心不安,还有水荷在那里调三窝四。现在是在宫中,不比在东宫由的他们任性。你为我留心听着,可凡听见一句敢在背面议论主儿的话,立马送去暴室打死,绝不留情。”
    她这句虽然无所指,可安茜听到也明白自个儿亦是在这些许人之中的,赶紧应了声,“婢女明白。”
    月姬扬一扬脸,安茜会意,立马打开屋门。一时阿归捧着蜜饯跟养身汤回来,见宫中无人,方侍候了月姬卸妆梳洗。月姬由着她摆弄,自个儿只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个儿。
    为着先皇驾崩,宫中虽一切简素,也令她们暂居配殿,可殿宇究竟还是殿宇,富丽堂皇,金堆玉砌,一切都仿若繁花拱锦绣,无一不华美炫目。月姬茫然伸出手,握成一个虚空的圈,突然意识到自个儿啥都掌握不停。
    正慌惑间,外边忽然吵闹起,仿佛有人声喧哗,惊破了她孤独的自省。月姬一时没想起来,还将来的及出声询问,外边守着的安茜已然推了门进来,沉声道:“主儿,宋庶妃满脸是泪跑到咱这儿来,必定要闹着见主儿……”
    这种反应,是萧氏派人将皇回子送去皇子所了罢。皇后在皇太后面前言及自个儿所亲生皇长子青峻已然在皇子所扶养,那么身为小小一个庶妃所生的皇回子,更没有留在生母身旁养育的原由了。安茜话音未落,却见宋小箩已然跑了进来。她想是准备休息了,只穿着家常的玉色薄绸长衫裙,外边罩着浅水绿银纹重荷罩纱,跑的发鬓散乱。
    月姬面色微冷,扬脸叱道:“阿归去找件外衫来给苏主儿披着,安茜将门关上,不许人乱讲话!”
    宋小箩的脸全然失了血色。这般的反应或是一个娘亲的正常反应,可在月姬看来膈应的紧。屋门关上的一瞬,宋小箩终究“扑通”伏下,倒在月姬和前,放声痛哭,“阿姐,阿姐,你救救我!中宫主儿派人带走了青峋!我的青峋,我的皇回子!他才几个月大,中宫主儿便派人带走了他!”
    月姬耐心听完,却仅是静静看着她,并不去抚。宋小箩哭的头发都散了,如同被横风疾扫过一样,不曾想月姬一点反应亦没有,哀哭道:“阿姐,我求求你,帮我去求求中宫主儿,令她将青峋还给我,还给我!”
    月姬淡微瞧了她一眼,仍是没反应,宋小箩只得继续哭诉哀求:“阿姐,我人微言轻,中宫主儿不会理我!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出身高贵的侧妃,先前在东宫的时候,中宫主儿也只还肯听你几句!”
    之前,先前是多久的事了。萧氏肯听她的话,那必定是她最近听过最搞笑的笑话了。
    可任凭她说的如何可怜楚楚,月姬还是淡定地在上首俯视着她,宋小箩小心谨慎觑着月姬的面色,慢慢止了哭音,仅是不停地低泣淌泪。
    “哭够了便起来歇歇。”月姬使个眼色,阿归便半是抚半是拽地抚了她起来坐定。安茜捧着热茶推门进来,放在宋小箩跟前。
    “我来猜猜,你今日来哭这一通,怕亦不是真的不晓得宫中的规矩罢。”月姬看着宋小箩面上骤然升起的惊慌,了然轻笑,“你应当明白即使是中宫主儿亦不可能无缘无故轻巧带走青峋,你在东宫中比我待的时间长,本朝祖宗之法你不可能不晓得。今日你来我这儿哭闹,一则是母子情深,二则,亦是看我于心不忍,能去为你求一求中宫主儿的恩典,能求来最好,求不来,亦是我自个儿不自量力不懂规矩。”
    宋小箩登时怔住,“贱妾……我……我……哪只怕本朝祖宗之法,可是青峋还那么小……”
    “小么?那你看我的孩儿。”月姬缓缓摩挲着小腹,“青峋是还小,可也在你身旁留了三个多月。可是我这孩儿要在宫中生下,从他离开母腹的那一刻,他便要被抱走了,顶多只许我看一眼。”她缓一缓声气,轻声道,“中宫主儿将她亲生的皇长子送去皇子所的事儿,你不是不晓得罢。连嫡出的皇子亦不可以例外,更况且你我。你和其在我这儿哭哭啼啼,不如坦然接受现实,去为青峋争名位,等有一日你到了九嫔或是四妃,兴许还能求了圣上的恩典为青峋的婚事作作主。”
    宋小箩身体一晃几乎便要昏过去,月姬忙抚住了她,在她虎口狠狠一掐。她本留着寸长的指甲盖儿,这一掐下去小箩倒是醒了好多,只痴痴怔怔地淌下泪来。阿归赶紧喂了小箩一口热茶,“主儿别这般,真是要吓坏我们主儿了!”
    月姬放开他,自顾自地看着指甲盖儿上浸染的血丝,“我有啥好怕的,阿归,你便由着她去哭。也好叫她晓得,这掖庭里要哭的日子多着呢,如今才哪里到哪。她不要体面,皇回子亦是要的。”她扬一扬脸,示意阿归取过自个儿镜台上的玉梳来,一点一点替宋小箩篦了头发,挽起发鬓,“进了宫,便不同于在府里了。你再心痛,莫非还不顾青峋的未来么?青峋养在皇子所中,有八个姑姑精心照顾着,每隔一段时间,她们便会将孩儿抱来跟你见上一个时辰,为的便是怕母子太过亲昵,导致未来外戚干政。这件事你求谁都没用,只可以自个儿受着,天大的脸面也大不过咱们的祖宗家法规矩啊。”
    宋小箩悲泣忧心,“那么以后,莫非以后,我便只可以这般了。只须生一个孩儿,这孩儿便的离开我,是么?”
    “莫非你以为这是啥坏事?”月姬取过一枚点蓝宝珠的银饰珠花插在鬓边,恰到好处地衬出她一向的柔顺和温缓。阿归早又绞了一把热帕子过来,重新替小箩匀脸梳妆。“你的明白,你的孩儿一个个被带走,说明你能一个个生下孩儿——在这掖庭中,孩儿才是永永远远的依靠,也唯有这些许孩儿,你才能平步青云,在这宫中谋一个安定的位子。掖庭里多少女人尽然有疼宠有家世,却连一个自个儿的孩儿都不可以的,你明白自个儿有多幸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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