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真不容易,这棵老槐树今天终于开花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开的,咱今天做槐花饭吧。”后院里,吴桂花开心地叫:“快来个人,给我上树摘个花。”
    站着的那人干笑一声:“王爷,没什么事的话——”
    “叶先在这,他这就来。”应卓果断卖人。
    祈王府皇宫内的情报网头领叶先:“……”
    应卓若无其事地呷了口茶。
    堂堂王爷,真被那女人拉去上树摘花没什么,可附近还有这么些人看着,简直是,成何体统?
    吴桂花不知道两个男人之间的小小内讧,她指挥着叶先摘了一箩筐新鲜槐花。
    看看应卓坐在石桌那看似悠闲地喝茶,抿嘴一笑:今天有个现成的劳力,就不为难他啦。
    这个叶先是应卓那回说过,要给她拨来的人手之一。
    这人长得墩墩厚厚的不起眼,说是以前在司苑局西掖廷某个地方做个小管事,现在他成了吴桂花名义上的上司带班。
    吴桂花对他在应卓面前的身份有所猜测,但她向来懒得管这么些事,只要在她这吃饭肯干活,不当懒人,对两人时不时地躲开众人嘀咕也就视而不见了。
    这个叶先别看生得粗胖,上树浇地都是一把好手,只是油滑得很,吴桂花很少有机会抓到他干活。
    摘完了花,重华宫这个小驻点出门扫地的宫女太监们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应卓这回给她调来的人中,除了叶先,有五个都是自己人,被白管带统一安排在隔壁吴贵妃死的那个院子住下。
    另外还有两个,吴桂花就叫大顺子和小章领到了兽苑。
    这一拨人里分成两批,吴桂花原本让叶先领着住重华宫的几个人负责从谨霞宫开始,到长信宫这几个宫道的花木修剪和清洁,大顺子,她,小章和另外两个新来的就负责从谨霞宫到慈安宫这一段。但叶先不同意,硬是从自己这边拨了一个人过去,让她跟着吴桂花名为劳动,实际是保护她。
    原本大顺子两个看吴桂花旁边的重华宫住了这么些人,还怕这些人近水楼台,吴桂花会把他们俩人忘了,再看她又跟自己两个一道,顿时安心不少。
    吴桂花这么安排也是煞费苦心,她知道叶先几个来这里的目的,自然要把他们安排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方便行动,她自己么,每天早上起了床,可以光明正大地从重华宫遛达到慈安宫去看小胖墩,觉得这样也不错。
    而且有了叶先和他带来的几个人,她院子后头的小园子不单是有了人照料,叶先还特别心灵手巧地在院子中央掏出一块石板,给她石桌旁边插上了一株葡萄藤,长得好的话,说不定今秋就能吃葡萄了。
    不止如此,他来之后,吴桂花先前那些用来育种插枝的破碗烂瓦片全部都淘汰——叶先在司苑局的那几十年不是白混的,吴桂花和大顺子两个磨破嘴皮子都弄不来的花盆花碗第二天就全都被叶先弄到了位。
    还有……
    总之,吴桂花对目前的改变还是满意的。她原本还怕隔壁一下来五个人会很吵闹,可来的这些人都是在皇宫经过多年锤练的老人,这些人虽多,却不让人觉得吵和乱。
    像是现在,看见她在院里淘槐花,几个女人摘花梗的摘花梗,去厨房洗菜的洗菜,麻利而安静地帮她做完了整顿晚饭。
    那些人离开后,应卓踱进厨房,帮她端菜:“这槐花还能整簇地炸?”
    “怎么不能?”吴桂花忙着给槐花饭拌香油,抽空看他一眼:“你忘了三月份咱们才吃的炸花椒叶?整簇炸香着呢。”
    去年她找江什长的邻居,胡老板换了几把花椒种子种去后院,经过一年的伺弄,长了三株小花椒树的小苗,吴桂花看着那些嫩叶叶,想着今年吃不到鲜花椒,咱吃个花椒叶子解馋也不错。
    当时大手一挥,每棵树上摘几片嫩叶儿,用调了盐的细面糊裹了往油锅里一滚,香得连不屑于吃素的小二黑都被她招了过来,围在她脚边喵喵直叫。
    而应卓很少表示自己的喜恶,那次几乎吃完了整盘炸叶子,在听吴桂花说今年就只有那一盘时,还有些惋惜的样子。
    因此,炸槐花一上桌,他别的菜没看,先夹了一筷子放进嘴。
    “怎么样?”
    “跟之前那个不一样,有点甜甜的。”应卓品了品嘴里甜丝丝的味道,觉得他还是更喜欢炸花椒叶。
    “当然不一样了,花椒叶麻香麻香的,槐花枝咱就吃个甜脆味,可惜宫里找不到小茴香,不然今年你还能尝尝辛香焦嫩的小茴香油条是啥味。春天啊,可是咱们穷人开口禁的好时候,正月冒尖的荠荠菜,三月的马齿苋,酸叶子和头茬嫩香椿,炸花炸朵,蒸花糕做花菜,只要头年年景好,能吃的可太多了。我真想这花椒树一夜长起来,这样,咱们也有了嫩花椒,用麻油滚热一浸,什么味都有了。”
    吴桂花出了会儿神,见应卓含笑看她,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看我干什么?”
    “觉着你说得好,我听得都馋了。”
    “是吗?”吴桂花来了劲:“那尝尝我鲜做的槐花饭,对了,长信宫那的紫藤花再过半个多月也该开花,到时候咱做紫藤花紫藤饼吃。”
    应卓笑着给她盛一碗槐花饭:“碗里的还没吃,又惦记上外头的了。”
    吴桂花说得头头是道:“那不一样。我说的这些花啊朵的,一年就只能吃那一回,错过春时,只能等第二年,任你是皇帝老子,说吃不着就吃不着。我听说,下边人给你们皇家人进贡都有讲究,不能进那些时令太强不好保存的,省得你们惦记上那一口,万一哪天想起来,不是季节又说不通道理,别人进贡的拿不出来砍了脑袋不是冤枉?你就说有没有这个规矩吧?”
    应卓还真认真想了想:“我的确没有在别处吃过这些野菜。”
    吴桂花挺得意:“那你得谢谢我。这种饭,在我们那叫忆苦思甜饭,让你吃一吃,免得你天天吃山珍海味的,忘了穷人家的日子过得多苦。”
    应卓摇摇头:“有你在,我哪里忘得了?昨天吃草,今天吃花,明天还吃什么?吃树叶么?”
    他说的草,是吴桂花昨天在竹林子里采的野韭菜,煎上昨天掏的麻雀蛋,香飘万里了都。
    吴桂花哼一声,去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汤:“知道你惦记吃肉,看见没有,竹荪鸡汤,用瓦罐煲了一个多时辰,专门给你留的。”
    说着给他盛出一碗。
    应卓一看,清亮亮的汤水里鸡肉沉在下边,汤面几片云朵似的竹荪,不由奇道:“你在哪弄的竹荪?”
    “是皇帝送给太后吃的,说是西南来的贡品,给了太后一筐呢。太后哪吃得了这么些?老太太又不爱到处赐人,还不是便宜了小膳房的那些人?我去的时辰正好,看见他们正准备炖了晚上吃,赶紧抢了两把,今天全炖成汤招待你了,怎么样?”
    “鲜。”
    “那你怎么不笑一笑?是我没炖好?我尝尝,挺好吃的啊,是你喜欢的香味。”
    “不是,你说起皇上,我在想,皇上连着半个月不上朝,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可就为难吴桂花了,可她一向都不怵跟柱子哥有时候说不到一块,当即道:“肯定是上了这么多年朝想犯个懒呗,想这么多干嘛,你找到人帮咱运宝贝了么?”
    应卓:“……”每回他想思考点大事,这女子总有本事把他从天上拽回人间。
    不过她说的的确是个问题:“我们在西掖廷大膳房有人,应当可以帮我们夹带一些出去。”
    “是用采买车夹带吗?不妥不妥,”吴桂花见过西掖廷采买的车子,反驳道:“不行,西掖廷每天采买就那几个车子,一个车子放一皮匣子就已经超重了,何况还这么些,你不可能把所有出宫采买的太监都买通吧?而且,那得运多少次才运得完?被人发现一次,我们就全完蛋了。”
    应卓也知道不行,只是想听她说话罢了。别看吴桂花总说自己没文化,可往往有时候,她一句话,会有想不到的效果。
    “我跟你是不是说过,柴碳局的裘监工跟我不对付吗?前两天,他又找人求到我头上,想求我再给他做一回烤竹鼠。你猜为什么?他这回从外边拉的木头太湿,需要晒个把月才勉强能用,偏偏宫里这段时间柴禾不够,他想先到炭火司换一批烧炭的干木头来顶顶,偏偏那个管干木头的人就喜欢我做的烤竹鼠——”
    应卓猛地站了起来。
    第87章
    虽然应卓说这事不用吴桂花操心,她还是在第二天一早去了西掖廷一趟, 把这件事敲定。
    烧火用的木柴, 搁在普通人家, 湿点干点都很正常。裘监工的问题在于,他进的这批木柴有一些不是普通的木头,是给宫里主子们用的松木,枣木, 榉木等高等木柴, 有时候皇帝还会赐给大臣,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
    裘监工也是倒霉,在宫外干柴和湿柴价可不一样。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猫腻,柴碳司从宫外采买的木柴, 只要不是急用,一般都不会特别干。但三月本就多雨,裘监工的木柴入库那两天, 京城接连下起了大雨, 这批木头在运送途中吸饱了水, 再放到库房里闷一闷, 很快生了霉。
    他是干老了事的人, 以前木头出问题时,他们柴碳局内部协调协调,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可偏偏炭火司负责干柴的监工今年换了一个性子谨慎的, 弄得本来该很简单的事复杂了很多。
    他几次找人跟那监工说情都碰了一鼻子灰, 因此, 听吴桂花说,她帮他做通那人的工作,但这批运木柴的人中必须有她的人帮忙,他得另外付一笔工钱后,他以为吴桂花是想赚些外快,反正宫里有部门事忙时互相借人手也正常,宫里每回进木柴,哪回没另外出钱找役工?裘监工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事情成功,吴桂花回去跟叶先说时,他又是意外又是担心:“要不您就别去了,本来这不该您做,要是出点事,我万死难辞其咎。我找几个人去搬木柴也一样。”
    吴桂花自从上回应卓透了个口风,就大概猜到他打算利用干湿木柴的重量差异运一批银子出去,只是她见叶先一整天都没有行动,大概猜到,他们行动有了不畅,稍一试探,便知道了,叶先跟那裘监工一样,跟那位负责干柴的杨监工不熟,人家压根不卖他脸子。
    可这个问题在吴桂花面前不存在,因为这位杨监工他是去年她一位客户收的干儿子,当日她去西掖廷为那人做席时,机缘巧合帮了杨监工一个忙,她在这位炭火司新贵面前,是少有的几个有点面子的人。
    吴桂花道:“我出不出面这事我都掺和进来了,有这个力气自责,还不如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事周周全全地办下来。”
    这个时候,就显出了吴桂花这一整年冒着风险到处做违法小生意这段经历的重要性。因为内宫原则上不许宫奴们到处串门,因此一圈问下来,除了叶先待得时间长,对西掖廷各部门都了解一些,还只有吴桂花能什么部门的关窍都能说得出一二。
    像柴碳司,木柴进宫都是木头削成跟运柴车一般长短,横码一层,竖码一层,架井字格码在木板推车上,有没有夹带东西,侍卫们只用眼睛扫一遍就知道了。
    但是不是不能做手脚。
    炭火司因为要烧炭,那批干柴在宫外的。而且因为烧的至少都是耐烧无烟的白霜炭,需要用到硬质木材,他们的木材比柴火司只会更好。
    也就是说,裘监工要用这批湿木柴换干木柴,需要有一群可以进出宫的粗使太监来回运输,并且挑出霉坏腐烂的木柴贱卖到宫外。
    吴桂花为叶先抢到了挑烂柴卖烂柴的工作,裘监工以为这几车烂柴就是给她支付的报酬,当然不会不同意。吴桂花这么做,当然是因为这些烂柴是唯一不需要整齐码放的柴禾,方便夹带。
    安排好所有的事后,叶先还怕吴桂花要跟着去,但吴桂花比他想得滑溜多了,连进密室搬银子都没沾手,直接包袱款款去慈安宫待了一天,打量着万一有事,在小胖墩这总能有些用处。到下午他们安全归来,叶先派人去慈安宫接她,才包袱款款地回来。
    就是苦了小胖墩,好不容易跟她待得时间长些,听她讲封神榜有意思着呢,死活不肯放她走。吴桂花只好跟他许了不少诺,小家伙才肯放她走。
    再问起叶先,他们运了多少银子,叶先伸了个手。
    “一万两?”一万两有六百多斤,也不错了,那些泡坏的柴禾也没多少,即使夹带也要讲究基本法,东西带得太多太重的话,车子的吃重和牛马的使力不一样,瞒不过那群火眼金睛的侍卫。
    “不,”叶先笑眯眯地,一直被吴桂花打击的自信终于恢复过来了:“一万后边再加个零。”
    “十万两?”吴桂花兴奋道:“快跟我说说,怎么做到的?”
    叶先笑道:“说穿了也没什么,那些坏木头本来就没几垛,我们运完之后肯定要帮着运好木头啊,我就把干木头和湿木头各掺一半,全部当成湿木头夹带出去,少掉的那点分量,一车放两箱银子还是能做到的。”
    吴桂花叹服:“老叶,你不错啊,这都叫你办成了。”
    叶先谦虚笑道:“主要还是柴禾又重又大,亏得内人您能帮我们安排上这个位置。”
    吴桂花哪不知道,这老滑头对她留了一手。不说他是怎么做到把这么些宝贝弄到西掖廷他们上下货的地方,就是这干湿木柴互换,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瞒过去,也是很了不得的本事了。
    何况这头一次必然是先运的最贵重的金子和玉器,光是那些东西,应卓的估价就在五十万两银子以上,叶先说的,他运了十万两出去,不是指物件的价值,而是物件的重量。这就是说,至少今天的这一趟,他运完了这些金子,还运了五万两银子出去。
    也就是说,他们今天这一倒换,少说运出去了价值五十五万两白银的宝贝。
    这是什么概念?不带土地和粮饷,大郑朝最顶级的亲王,一年也才一万两银子的恩俸。也就是说,他们今天干的这一票,相当于应卓一个王爷五十五年,几乎是一辈子的年俸!
    当然能当王爷的,谁都不可能只凭俸禄活着。可应卓不一样啊,满天下没人待见他,他皇帝叔叔在他成年后给他封了个王爵,再意思意思地让他领了个副侍卫统领的职位之后,就没再管过他了。他这个身份,又只有等着皇帝安排,自己什么都不能做,想想都不可能宽裕。
    在认识吴桂花,皇帝还没有变这么懒之前,应卓的一年收入来源只有一万两银子的亲王年俸,每年亲王爵应有的一万石粮食和副侍卫统领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最多再加上一点他母亲孝恭皇后嫁妆里的田地商铺租金。
    吴桂花跟人打听过,一个王爷在京城的府邸一年就要花至少两千两银子维护,更不用说支付王府仆人薪俸,帝后节寿礼等其他开销。
    吴桂花是农村出身,一辈子对自己死抠,从来不在乎脸面这种虚的。可她跟在京城大学做大教授的大闺女住过后才明白,在某些人家眼里,体面是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不想太出格,在哪个圈子里,就要守哪个圈子的规矩。即使她男人是个人人都不待见的王爷,那也要当个体体面面,不敢叫人看轻了的王爷!
    吴桂花想起她唯一的那次出宫,后面应卓跟她说,她那天晚上见到的是大皇子。她事后想起大皇子在应卓面前那股优越感,就替他难受。她不想自己的男人被人瞧不起,哪怕他从来不跟她求助,可她就是忍不住去心疼他,想他少操些心。
    这五十五万两银子拿在手里,就算不能跟其他人一样随便买地做生意钱生钱,但至少很长时间以内,应卓不用再为钱操心了。
    吴桂花觉着,今天这一票干得实在太值了。
    就算稍晚应卓后面知道她在里边起到的作用,应卓骂她一顿,不许她再干,她也只是嘴上“嗯嗯嗯”,腿上却往西掖廷跑得更勤了。反正腿长在她身上,她去哪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但宫里干啥都是一颗镙丝一个钉,像裘监工这种干柴换湿柴,偶然性极强,分工不太明确,正好适合安插人手做手脚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除了这一票大的,一整个四月,吴桂花也只找到了两个,一个是帮织染局运送变质染料的活,这次夹带了一万两银子出去。还有一次是帮种苗司扔坏掉的苗,这次更少,只带了一皮匣子,也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
    老太太向来不缺耐心,她以前搞投机倒把干黑市时,别人都想,难得去一回,只要把货藏好了,一次卖出去不费二道事。可她不,她宁愿每天三点起床,走两个小时山路,只带那五斤面,卖完就回来,跟她定货约时间到家交易通通不干。为什么只带五斤面?她是防着万一点背被查,她背这点东西方便逃跑。就是这点谨慎,到后面多少人被抓,就是她始终没事,都成了黑市传说。
    现在也是这样,她挑活计,只挑出货量大,一锤子买卖,跟干活的人谁也不认识谁的活,要是东西脏没人肯干就更好,这样更安全。
    吴桂花的运宝事业就这么跟懒驴出磨似的,有一出没一出地磨到了五月快要过端午的前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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