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用力一抓,血肉从他五指间渗出来,与此同时,一道红光从魔眼中降下,直从他头顶贯入体内。
    “这是第几颗?”男人问。
    那魔修道:“回禀主君,一百六十七。”
    男人点点头,收回手,血迹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掌心却红润了不少,仿佛属于那颗心脏的生机与活力全部渗入了他肌肤中。
    男人站起身,沿着水晶阶梯走下祭台,绣着日月星辰的黑袍在身后无声逶迤。
    下了祭台,他继续沿着山谷中央的阶梯往下,走到地底,推开石墙,穿过一片片废墟——地下宫殿已经成了残垣断壁,那人命人挖开一条通道,铺以水晶。
    水晶通道的尽头是一座带花园的大宅子。
    宅子洞户连房、曲廊回环,园中蜂蝶飞舞,桃李争妍。
    顾苍舒第一次在这里醒来时吃了一惊,若非抬头不见天日,他真要以为这里是凡人界哪个王公贵官的宅邸。
    他早和七魔谷的魔修打过交道,却不知地底深处,宫殿的尽头,竟然有这样一个所在。
    他摘下面纱,脱下黑袍,露出玉色锦袍,仿佛破茧而出,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终于散去了些。
    一个僮仆迎上来:“公子请随奴来。”
    顾苍舒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书房走,没有多看他一眼——这里除了一双主人,所有仆从奴婢都是傀儡。
    另一个傀儡人打起湘帘,室中烟雾缭绕,弥漫着沉香和杜若的气息。
    一只骨节分明而枯瘦的手放在案上,五指张开,令他想起躲在阴暗角落里慢慢织网的老蜘蛛。
    顾清潇透过烟雾静静打量他,面容被不断变幻的烟雾掩盖,辨不清神色。
    顾苍舒垂下眼帘,急忙上前行礼:“见过父亲。”
    说出“父亲”两字时,他仍然有种难以置信的怪异,不久之前,他对此人唯有唾弃和鄙夷,直至见到他的手段和真面目,他只觉不寒而栗,同时又有些隐秘的自得,他身体中也有这样强大的血脉,不是个受人唾弃的私生子。
    他将成为归藏易的唯一传人,还将得到归墟之力,超脱轮回,凌驾于天道之上。
    顾清潇饶有兴味地端详了他片刻:“外头情形如何?”
    顾苍舒脸上现出羞惭之色:“请恕儿子无能,伪道在谷外布下了魁罡六锁阵,魔眼恐怕支撑不到明日卯时。”
    “卯时?”顾清潇扬眉道。
    他的语气并不见重,顾苍舒却是一凛,跪倒在地:“儿子办事不力,那魁罡六锁阵不知被谁动过手脚,威力似有所增加。”
    顾清潇闻言却露出怡然之色:“很好,你兄长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顾苍舒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
    顾清潇沉吟片刻道:“明日你依计将他引入祭台下,后面的事有爹爹在。”
    他站起身,绕过几案,扶起顾苍舒:“放心,爹爹定会护你周全。”
    顿了顿,拍拍他的肩膀:“你心里是不是还怪爹爹瞒你这么多年?”
    顾苍舒忙道:“儿子不敢。爹爹也是不得已。要怪便怪那纯元老贼,为抢夺机缘,杀我全族,害得母亲成了这副模样,还害得父子兄弟反目成仇,儿子誓与归藏不共戴天!”
    顾清潇拍拍他的背:“爹爹知道你是好孩子。”
    顿了顿道:“时候不早了,趁着还有几个时辰,再去化几颗心吧。”
    顾苍舒眼中露出抗拒之意。
    顾清潇道:“爹爹知道此事实在委屈你,奈何爹爹身体孱弱,修为低下,不能以身替你,否则怎忍心让你遭这份罪?”
    顾苍舒道:“爹爹放心,儿子明白。”
    他舔了舔嘴唇道:“爹爹,阿兄也是受老贼蒙蔽,若他知道真相,愿意与归藏决裂……”
    顾清潇一抬手:“不必多言,我和你母亲只当不曾生过这个孩子。”
    他注视着顾苍舒的双眼:“舒儿,我只有你这个儿子。”
    顾苍舒只觉胸腔中有什么颤了颤,很快又复归平静——漂亮话虽动人,他还是得死。
    顾苍舒走后,顾清潇站起身,背着手慢慢踱回后院。
    一个身着单薄春衣的女人正坐在廊下做绣活。
    顾清潇走过去看了看她的绣绷,只见上面绣着一株修竹。
    女人抬起头,揉了揉脖颈:“方才是谁来了?”
    顾清潇淡淡道:“一个残次品。”
    女人显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关心。
    她欲言又止道:“阿毓……”
    顾清潇抚了抚她如玉的手指:“明日就能见到他了。”
    女人眼中露出喜色:“真的?”
    顾清潇微笑着点头:“上回给你那块石头还在么?”
    女人低头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块小小的纹石,托在掌心:“要用么?”
    顾清潇将她五指合拢:“收好别丢了。”
    顿了顿:“不然阿毓就不能留下陪你了。”
    第101章 尾声一
    翌日拂晓, 小顶睡得正酣熟,互听远处传来“訇”一声巨响,猛然惊醒:“师尊!”
    苏毓抚了抚她的后背:“别怕。”
    “那是什么声音?”
    苏毓道:“是魔谷要开了。”
    话音未落, 又是一声巨响,仿佛连大地都在震颤。
    小顶一骨碌爬起来,苏毓施术化清水让她洗漱, 然后帮她披上外衣,系好腰带,然后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顶油绿鲜亮、青翠欲滴的帽子。
    “这是……”
    不等她说完, 苏毓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帽子扣在她头顶上:“戴上防身。”
    小顶如今已知道绿帽子是什么意思,便要去摘, 却发现帽子就像长在了头上,怎么也摘不下来。
    “你动了什么手脚?”小顶气鼓鼓地道。
    苏毓抬手凌空画了个圈, 一面水银镜出现在小顶面前。
    他嘴角一扬:“不是挺好看么?不信你照照。”
    小顶:“……”
    装得再好也是本性难移,她师父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苏毓捏了捏她的脸颊:“戴着防身, 反正没人看得见。昨夜给你的铃铛放好了么?”
    小顶捋起右手的袖子, 露出用五色丝系在手腕上的金铃,晃了晃:“在这儿呢。”
    铃铛晃动, 却无声无息,这是专用来防走散的法器, 本是一对,两人身上各放一个,摇一摇铃铛,另一人便能循声找来。
    “听得到吗?”小顶问道。
    “嗯。”苏毓一边答应着, 一边从枕边拿起隐身臂钏,替她轻轻套在手上,一个大活人凭空在眼前消失了。
    “无论发生何事都别摘下来。”苏毓道。
    陆仁的头发对他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只要时时记挂在心,没有什么法器可以让一个人忘记另一个的存在。
    小顶点点头,旋即想起自己已经隐身了,于是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知道啦。”
    两人走出白螺营房,只见天空是阴沉的铁灰色,云层的缝隙间透出不祥的红光,如同一道道渗血的伤口。
    魔域的天空少有晴明的时候,不过天色如此诡异,是因为魁罡六锁阵与谷中魔气相激荡,引得阴阳失谐,天地变色。
    就在这时,归藏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出营房。
    蒋寒秋劲装结束,越发显得英姿勃发、腰高腿长。
    她捂嘴打了个呵欠:“叶离这厮多半又迷路了,害我等他到半夜。”
    叶离一向不认路,在灵气充溢的地方还好,可以用星辰和地脉来确定方位,到了魔域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就抓瞎了。
    这回因为绕道挖坟,走的又是不熟悉的西道,不迷路才有鬼了。
    蒋寒秋往天边看了一眼,挑挑眉道:“算了,不等他了。”
    正说着,太璞宗弟子也纷纷走出营房,收起白螺装进乾坤袋里,在长老的指挥下集结列阵、整装待发。
    灵宠店主人走到他们跟前,向众人一礼:“多谢诸位道君相助。”
    苏毓道:“顾宗主不必见外。”
    店主人微露赧色:“在下修为低微,不能亲自上阵,只能袖手旁观,实在惭愧。”
    苏毓淡淡道;“有劳顾宗主在阵外护法,请宗主保重。”
    “护法”不过是客套的说法,其实以他金丹期的修为,连护法都不够格。
    店主人点头:“自然自然,在下虽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敢拖累诸位道君。”
    正说着,半空中传来一声悠长嘹亮的啸吟,犹如龙吟,是阵眼中伏魔剑的啸声。
    程宁一声令下,众弟子纷纷乘云踏剑,向七魔谷飞去。
    苏毓抬了抬下颌:“走吧。”
    到得魔谷上方的酸池,只见魁罡六锁阵中央的伏魔剑剑光大盛,通天彻地,仿佛用光在乌云中间捅出个巨大的窟窿,随着一声霹雳,雪白的电光顺着剑身落入酸池中央的黑色漩涡中,水下有什么剧烈震颤了一下,连带着四周地动山摇,巨石纷落,有如雷鼓大作、万马奔腾。
    太璞宗弟子有条不紊地散到各个阵星位,祭出佩剑法器,将灵力汇入阵中。
    伏魔剑啸声频密,霹雳一声比一声更响。
    “哐”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天地间忽然一片死寂。
    顷刻后,一物从池中央的漩涡中升起,通体赤红,光芒四射,有如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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