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阿陵咽下涌上喉头的甜腥之意,攥紧佩刀,狂笑出声:“凭你们这点人,也想拦住我?!”
    他声音嘶哑,拔出长刀,周身肌肉紧绷,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刀,杀气满溢。
    谢青眸中亦有涌动的杀气,举起长刀,策马朝他冲了过来。
    两刀相击,火花迸溅。
    刀光剑影闪烁,两人缠斗在一起,交手了几十个回合,额头上都爬满汗水。
    海都阿陵杀气凛冽,内力浑厚,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招数果决狠辣。
    谢青气力不如他,明显占了下风,但她丝毫没有怯懦,毫不畏惧,一次次飞掠而上,即使受了伤也不后退。
    利刃击打,砍,劈,斩,谢青用尽全身力气,长刀斜斜擦着海都阿陵的颈侧而过。
    海都阿陵躲过这一击,心惊肉跳。
    他们各自的部下嘶吼着拼杀。
    谢青一行人守株待兔,精力充沛,海都阿陵他们经历了一场大战,人疲马乏,无法再发动起突然奔袭,只能迅速组成圆阵,抵抗西军的合围。
    夕阳收起最后一道余晖,夜色轻笼,两帮人马激烈地拼杀,马蹄踏碎积雪。
    海都阿陵挥舞着长刀,一刀一刀挥出,身影依旧高大威猛,但他身边的亲随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砰的一声响,他的头盔被打落在雪地上,辫发披散,脸上血肉模糊,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灼灼生光,刀法变得愈发凶狠。
    谢青呼吸急促,稳住心神,格挡劈砍,突然飞身腾起,整个人如一道急速掠过的流光,手中长刀对着海都阿陵凌空斩下。
    破空之声如龙吟虎啸。
    这一招是谢青凝聚内力和胆气全力劈下的一刀,海都阿陵举刀迎击,一声脆响,长刀卷了刃,谢青没有卸力,长刀接着往前,砍向海都阿陵的脖颈,带起一道道火花。
    海都阿陵早已竭力,自知无力格挡第二刀,但是仍然反应飞快,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间短刀,一刀斜刺而出。
    这一刀刺中谢青的脸,她脸上顿时鲜血淋漓。她双眸大睁,没有后退,以两败俱伤的方式,重新攥紧刀柄,刀锋落下。
    两人的亲随吓得大叫,一片惊呼声。
    电光石火间,海都阿陵怒吼一声,身子后仰,刀锋划破他的甲衣和内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咬紧牙关,从马背上摔落了下去。
    见他落马,西州兵立刻策马围了上来,十几支长矛刺下,海都阿陵忍着剧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手撑着长刀,望着黑压压涌过来的西州兵,气喘吁吁。
    谢青退了下去,持刀站在一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几声压抑的低泣传入他的耳朵。
    海都阿陵回眸,环顾一周。
    他们已经被埋伏已久的西军包围,亲随们个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甲衣残破,衣袍被鲜血染红,脸上糊满了血,看不出本来面目,一双双疲惫的眼睛写满绝望和凄然,马匹早已力竭倒地,弓箭用完了,长刀翻了刃,西军一步步逼近。
    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有人在抹眼泪。
    海都阿陵心头火起,目眦欲裂,他的亲随怎么能在敌人面前软弱地哭出声?
    那几个亲随抖如筛糠,指一指包围过来的西军,惊恐万状。
    海都阿陵满脸是血,朝亲随所指的方向看去。
    一队持着火把的人马踏着夜色靠近,黑压压的一片,气势沉着肃杀,幡旗被风吹得刺啦啦作响。
    到得近前,两边士兵拨马让开道路。
    厮杀忽然停了下来,四周沉寂如静水。
    一道清脆的蹄声响起,一人一骑在亲兵的簇拥中缓缓驰来。
    谢青迎了上去,为她牵马。
    火把光芒映在她身上和脸上,照亮她纤娜的身姿和明艳的面孔,她肩披斗篷,头罩毡帽,勒马停在远处,俯视海都阿陵,一双明眸,比常年不化的雪峰还要冰冷。
    在她身后,一队亲随拔刀侍立,神态恭敬,那是一队五官轮廓深邃的西州兵。
    海都阿陵仰望着夜色中皎如月华的李瑶英,久久不语。
    他认出来了,李瑶英身后的亲兵是北戎人,他们以前曾跟随瓦罕可汗出征,被西军俘虏后,效忠于李瑶英了。
    这个女人当真恨他,亲自带着人来追杀他。
    他英雄一世,居然要死在一个女人手上。
    海都阿陵唇角勾起,笑得苍凉。
    静寂中,一阵轰隆踏响传来,东面遽然蹄声大作,三四百个骑着马的身影从夜色中奔出,为首的将领头戴盔帽,一身金甲,高大威猛,狭长的凤眼冷冷地瞪视着海都阿陵,气势凌人,杀意毕露,手中一柄雪亮长剑。
    李仲虔也来了。
    困兽被堵在牢笼里。
    海都阿陵闭了闭眼睛,回头仰望李瑶英。
    瑶英手挽缰绳,神色平静,虽然面无表情,依旧不掩风姿。
    宫宴上初见,她盛装华服,灿若明月,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海都阿陵眸光变得阴冷。
    “王子,我们投降吧!金勃王子他们投降,佛子没有杀他,还封他为王,王子,投降佛子,我们还能尽享荣华富贵!”
    “王子,只要活着,就还有复国的希望!”
    亲随爬到海都阿陵脚下,抱住他的腿,大哭:“王子,投降吧!”
    文昭公主来了,谢青来了,传说中勇冠三军的李仲虔也来了,他们只剩下这么些人,怎么突围?
    夜风拂过,寒凉如雪。
    血液干涸凝结在脸上,被风一吹,像有银针扎在脸上,一阵抽疼。
    海都阿陵抬眸,和自己的亲随一一对视,嘴角一勾。
    他可以向任何一个强大的敌人屈膝投降,他不在乎名声……可是他唯独不能向李瑶英投降。
    投降了,李仲虔也不会放过他,此人心狠手辣,在战场上从不留情。
    与其受辱,不如死得痛快点。
    海都阿陵笑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沫,举起短刀,“你们可以投降……”
    他语气平静。
    亲随跟着他,就是为了搏一个前程,既然他给不了,他们不必陪他一起赴死。
    “你们追随我至此,已经仁至义尽,想要活下去的都投降吧!本王不会怪你们。”
    至于他自己,必须战斗至最后一刻。
    他别无选择。
    弱肉强食,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征服一切的野心和霸业,胜,他就是强者,输,便是死。
    海都阿陵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西州兵,冲了上去,砍杀,搏斗,劈砍。
    远处,李仲虔面色阴沉,接过亲兵递来的酒囊,拔开塞子,烈酒洒在如银的剑刃上,剑影清亮如水。
    眼前这个男人曾囚禁明月奴。
    他凤眸大张,掠入阵中,兔起鹘落,剑光闪颤,将海都阿陵笼罩在其中。
    海都阿陵牙关紧咬,奋力挥动短刀,动作越来越迟缓。
    ……
    山坡上,瑶英拢紧斗篷,亲眼见证了海都阿陵的英雄末路。
    当海都阿陵高大的身影倒在李仲虔剑下时,她眉间微动,抬手抹了抹鬓边被夜风吹起的发丝。
    思绪回到从前,她和亲兵以为终于逃脱魔爪,海都阿陵突然出现,猫捉老鼠似的,狠狠打碎她的希望,让他们彻底陷入绝望。
    今时今日,海都阿陵命绝于此。
    自此,北戎再没有复国的可能。
    西域诸州将迎来一个太平安定的时代,河陇一带光复,商路畅通无阻,百姓可以安心生产劳作,商人能够走南闯北,栉比鳞次的客舍会挤满每一条商路。
    百废俱兴,欣欣向荣。
    战场上安静了一瞬,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声,海都阿陵的部下跪倒在他身侧,几个亲兵拔刀自刎,追随他而去,其他人大哭不止,弃械投降。
    亲兵问瑶英:“公主,该怎么处理海都阿陵的尸首?”
    瑶英淡淡地道:“他是敌将,战场上战死,按规矩葬了。”
    亲兵应是。
    长靴踏过雪地,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仲虔手执长剑,朝瑶英走了过来,鲜血顺着薄刃滴答滴答淌下。
    瑶英翻身下马:“阿兄。”
    李仲虔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凤眼血丝密布,眸光明锐。
    “谁敢欺负我家明月奴,阿兄砍了他。”
    不管他是九岁,十一岁,二十三岁,还是三十岁,四十岁……只要有人欺负明月奴,先过他这一关。
    瑶英一笑,还没说什么,李仲虔脸色蓦地沉了下来,撒开长剑,冷哼一声。
    “海都阿陵死了,立刻随我回高昌去!”
    这些天他率领西军攻打关隘,吸引海都阿陵的注意力,让海都阿陵放下警惕,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他都顺利解决了,可是迟迟不知道圣城那边的情况,他都快急疯了!
    要不是瑶英走之前和他商量好了每一个步骤、不是部下每天苦劝他以大局为重,他早就带兵杀到圣城去了!
    瑶英立马收起笑意,挽住李仲虔的胳膊:“阿兄,这段时间幸亏你拖住了海都阿陵的斥候,部落兵才能从西边绕道过来合围联军,杨迁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袭海都阿陵的老巢……”
    李仲虔嘴角一翘,打断她的话:“别说这些好听话哄我了,你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去。”
    瑶英叹口气,“现在我还不能马上走,先回圣城再说。”
    李仲虔眉头紧皱。
    这时,缘觉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朝李仲虔抱拳:“卫国公,王特意嘱咐我,若见到您,一定和您说一声,王请您务必去一趟圣城。”
    李仲虔挑眉:“我为什么要去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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