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越重新背上书箱,准备下山,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声音,他停住脚步,仔细分辨,拉住前面的宋赟:“伯玉,我好像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了,你可有听到?”
    宋赟动了动耳朵,点头道:“有。”
    “我们去看看情况吧,也不知是不是哪家小娃娃走失了。”赵越说着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宋赟有些不情愿,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个婴儿,婴儿出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又有两个原因,其一为家中大人故意丢弃,其二为山中妖物所化,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想多做理会,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家,摸了摸略有些干瘪的肚子,腹中传来的饥饿感让他皱了皱眉头。
    心下更是有些恼怒,埋怨赵越的多事。
    但他又无法做出自己独自离开,把赵越留在山上这种事情,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赵越的脚步。
    两人最终停在了一口枯井旁,传来婴儿声的地方就在井下,周围杂草丛生,很明显未有人踏足。
    赵越拧着眉头:“声音从这里传出,是不是说明婴儿就在井下?”
    宋赟点头:“可能是这样。”
    赵越趴在井口向下张望,井的周围潮湿无比,能听到潺潺流水声:“伯玉,这井太深了,什么都看不见。”
    宋赟站在原地没动:“有可能下面的根本就不是婴儿,你看这里人迹罕至,怎么会有婴儿在井里,掉进去早就应该死了才对啊!”
    “万一是呢!?那可是一条生命,我们怎能弃之不顾?”
    宋赟解释道:“并非是我不救,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是未知数,我觉得井中应该是妖怪,故意发出这种声音来引诱人。”
    赵越见宋赟是真的不愿意下去,很干脆的放下书箱,扯过正生长繁茂的草,搓成草绳,他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他在家中也常做农活,所以编草绳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宋赟没有过去帮忙,静静地站在原地看赵越忙前忙后,赵越的速度很快,期间婴儿啼哭声还在继续,也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这让宋赟觉得更加奇怪了,但赵越一意孤行,他也没办法。
    “伯玉,等会儿你拉着我,把我放到井底,我去看看情况。”赵越把编好的草绳一头递给宋赟,宋赟伸手接了,他再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
    用力扯了扯,草绳还算结实,承受他一个人的重量也是绰绰有余了。
    宋赟拉住草绳一头,赵越小心翼翼地往下爬,井壁潮湿黏滑,需要非常小心,否则脚底一打滑,不仅会让自己直接掉到井下,说不定站在上面的宋赟也会因为冲击力而被拉下来,那到时候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宋赟站在上面,手中绳子慢慢往下滑,心中止不住地烦躁,他并不想留在这里,可赵越根本不听他的劝阻。
    可,他想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自己也留下来呢?
    不管是在书院,还是在村中,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赵越是好朋友,或明或暗地羡慕着两人之间的友情,自己近二十年的人生都跟赵越纠缠在一起,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在想,要是他和赵越从来不认识就好了,就能光明正大地嫉妒他,挑战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敢把自己的不悦、脆弱与愤怒表露出分毫。
    就因为有赵越的存在,遮住了他所有的光芒。
    他与赵越,人们第一个注意到的,永远是赵越,有赵越存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他发光发亮的机会,就像这次一样,书院中唯一参加乡试的名额是赵越的,而不是他的!
    从小到大,他都是第二名,他的上面,永远站着赵越,他拼命努力,就是想着能有一天超过赵越,把赵越狠狠地踩在脚下。
    在那一场又一场的战局里,他总是输得一败涂地,自己想赢又赢不了的心情,该如何化解?
    手中粗糙的草绳摩擦着他手中温润的肌肤,带来一些刺痛感,他却混不在意,要是……赵越就此消失呢,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这个想法如疯长的藤蔓一般摧毁了自己的理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只要赵越消失了,遮住自己的光就会消失了,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就有了出头之日呢,夫子赞许的目光、同窗称赞的对象,都会变成他的……
    井中传来赵越缥缈的声音,听的不大真切,但多年好友之间的默契让宋赟知道,赵越是在让他拉他上去。
    不……不可以,他回来了,他就又变成了赵越的陪衬,自己在赵越的光芒之下,谁又看得到?
    草绳因重力下滑,宋赟没有用力拉住下滑的草绳,留下的越来越少,草绳的粗糙感一直摩擦着宋赟,直到——草绳全都滑入井底。
    赵越——再也回不来了……
    余光看到井边赵越的书箱,鬼使神差地将书箱扔入井中,清理了一下四周留下的痕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天边的彩霞时刻在变幻,如霜枫,如榴火,如玛瑙,如琥珀,山中不知名的野花开的正热烈,似朵朵烟霞,更胜天际璀璨。
    宋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身心如此轻松、愉快、舒爽过。
    往事种种,已如昨日死。
    蝉衣猛地睁开眼,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明月透过纱窗洒落进来,周围寂静无声,只偶尔一两声铃虫低鸣。
    一时没了睡意,掀开被子下了寝具,端起茶碗准备喝水,却发现茶碗空空,无奈只能摸黑下楼。
    山海居内十分寂静,只有一盏青灯还燃着,显得诡秘而幽森,蝉衣心里有些害怕,快速穿过大厅跑向后院。
    后院中有月光引路,朦朦胧胧的,蝉衣去厨房倒了一碗茶水,喝了几口,解了暑气,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想着刚才梦中场景,不由有些唏嘘,看了看天色,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从里间搬了一个贵妃榻到后院中,盖着波斯羊绒毯,耳中传来铃虫低鸣声,似大自然的催眠曲,蝉衣只觉得困意渐渐袭来,没多久便又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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