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栖之迷路的毛病在聂儿眼里只是打一顿就好的小事,直到他第三次找不到回家的路,聂儿在外面的街口找到他,气得想把他揍一顿。
    “你怎么回事……”
    没等聂儿抱怨完,他先抱怨,“你别告诉我东南西北,我只能分得清前后左右。”
    “狐狸这么容易迷路吗?”
    她还以为他是那只不会说话的狐狸,修栖之见她没有起疑也不做解释。
    “我真是一口气上不来,想打死你。”聂儿把他找回了家。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后悔自己没有在汪格出事的时候设法阻止,她很想试试这一次能否改变他们的结局,如果成功,所有的一切将会改变。
    “我要去电台上班了。”聂儿回家的路上和他说。
    “因为池小鸽在那里?”
    “对,你既然说她的命运不可更改,我想,她有可能再一次遭受厄运,所以我要想办法保护她。”
    修栖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是静静在一边看着她,明知道她更改不了任何东西,他还是愿意相信她能稍微让事情往更好的一面发展。
    “这是和你一组的新成员,萧渊,你们互相认识一下,以后就是同事了。”一个前辈对池小鸽说。
    池小鸽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她一时想不起,“你好,我是池小鸽。”
    他握住池小鸽伸出的手说:“我是萧渊。”
    有些事有些人是不可能轻易忘掉的,而往往我们记起那些人和事需要一个提示点。对于看不见世界的池小鸽,声音便是她记忆的提示点。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池小鸽抽出与他相握的手,毫不客气地问道。
    萧渊还未回答她的问题,田老师横插一嘴:“你们早就认识啊?”
    “是。”
    “不。”
    两个人,两种答案。
    田老师也看出了猫腻,圆着场说:“早就认识那敢情好,以后一起好好工作。”
    池小鸽看不见萧渊那深情的目光,但旁人看得见,田老师特意在离开前嘱托了萧渊一场。
    他是真喜欢这个空降兵,一表人才的青年,拉着萧渊的手他说:“我瞧着你和小鸽子早就认识了。”
    萧渊回声说是。
    田老师对池小鸽慈父般的心又开始作祟了,“她眼睛不方便,有时候做事——”
    萧渊没等他说完就接下话说:“我知道,以后我来照顾她。”
    “我看她不怎么喜欢你,她的脾气较一般女孩要好得多,你是怎么惹着她了?”田老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萧渊一脸笑意,“很快她就不生气了。”似乎池小鸽的脾气他说了算。
    田老师又吩咐了一些琐事才离开,他是真的不放心池小鸽这个小丫头,总是担心她闯祸。
    池小鸽怎么也想不到再一次见面的这个人,会是她一生也甩不开的命定之缘。
    黎开刚下班西服还没换掉,池小鸽突然像只八爪鱼凑到他身上,两只手用力搂着他的腰。
    黎开也不推开她,就势搂着她坐下,“怎么了?上班太累了?”
    池小鸽小声趴在他耳边说:“我害怕。”
    黎开一只手解开领带,一只手抱着她笑问:“怕什么?”
    池小鸽想想,“坏人。”
    “我怎么没看见,哪里有坏人?”黎开左右看看。
    池小鸽在他耳边汇报刚才听到的新闻,她离得太近,说话的气息撩弄他的耳朵,她看不见他眼底的倒影都是她,也不知道他的唇就在她脸侧。
    黎开根本听不进她的话,鬼使神差,他迅速咬了下池小鸽的耳朵。池小鸽捂住耳朵,“你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
    “弄痛你了吗,我看看。”黎开拿下她捂住耳朵的手。
    池小鸽正过身,突然调皮地把他压住,铆足了劲儿挠他的腰,她知道黎开最怕痒痒。果然,他笑着推开池小鸽,池小鸽的附着性一向很强,就不从他身上下去,两个人在沙发上闹起来了。
    “哈哈哈,受不了了吧?快认输。”池小鸽故意挠在他最痒的地方。
    黎开止住她一只手,笑出了眼泪,“停下来,快点!”
    池音铃在厨房早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却没有打扰他们,黎开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他对池小鸽是什么感情,既然如此,她从中作梗只会叫黎开更讨厌她这个后妈。
    她拿着餐具稍微说了几句:“别闹了,一会儿要吃晚饭了。”
    池小鸽终于停手了,“看在妈妈的面子上,我就放过你。”
    周六周日的早上总是一个美好的时候,池小鸽很喜欢睡一个早上。
    “起来了,小懒虫。”黎开走进她的房间,掀开她的被子,把她翻到肚皮上的睡衣悄悄拉下来。
    池小鸽无力地推他:“今天不用上班,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嘛。”
    “我发现了一家味道很赞的法式料理餐厅,我预约好了,咱们好久没有出去吃过饭了,去吧,去吧?”黎开引诱着她。
    池小鸽睁开迷离的眼瞳,不情愿地缓缓坐起身,忽然间,她倒头钻进被窝:“我困!”被子隔了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碎纸机传出的喑哑。
    好好说不行,往常黎开就会采取特殊手段,他说:“你要是耍赖不起床,我就也耍赖进你被窝。”
    池小鸽一抖擞,丢开被子就问:“哪一家?有什么特色菜吗?”
    黎开捏捏她的小脸放过她,“这才乖。”
    说话间,手机响了,池小鸽摸了几次都没拿到手机,黎开见状抓过手机放到她手里,池小鸽说了句“接通。”,铃声才不紧不慢停了下来。
    “喂,我是池小鸽。”
    “我是萧渊,今天的聚餐要我去接你吗?”
    池小鸽扣着枕头上的花边,带着歉意地说:“我可能今天去不了了。”
    萧渊紧张地问:“身体不舒服是吗?”
    “啊,不是,不是,我今天要和家人出去吃饭。”池小鸽急忙否认。
    “你没事,那就好,没关系,我会和组长还有大家解释的。”
    池小鸽暖暖地笑了起来,“这样的话,谢谢你了。”
    黎开离得近,听到了对方的男声,亲切的语气引起了他的不快,池小鸽没有告诉过他她的同事里还有一个这样的男人。
    挂上电话,她推着黎开出去,说是立刻换衣服吃完饭就陪他出去。黎开本想问她的话还没问出口,就先自我否定了,他们家鸽子这么乖,哪会招惹不三不四的人。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用早餐,黎物看见池小鸽那身淡蓝色及膝裙,好奇道:“姐,你今天要去哪里吗?穿得这么漂亮。”
    池小鸽笑眯眯地说:“我和大哥哥出去玩一圈,然后吃个饭就回来。”
    黎物骨碌碌转一圈眼珠,“我也想去,哥,带上我呗!”只不过她求错人了。
    黎开给池小鸽的面包抹着薄薄的却非常均匀的一层果酱,目不转睛地说:“你最近要考试了,好好看你的书。”
    “不考试你也不会带我出去。”黎物小声抱怨,池音铃听见了瞪她一眼,不让她再说。
    黎物皱起眉头,咬着下唇,脸忽而撇向一边,过了一会儿,她略带哭声地说:“你就只有她一个妹妹吗?”
    桌上一片寂静,黎爸爸只当看笑话看着这情况,依旧吃着早餐,笑着笑着竟然还笑出了声,黎物眼里转着泪花哭着问爸爸:“你觉得我很好笑吗?我在生气!”
    积累许久的情绪就像是掩埋在深深岩石下的岩浆,只需一刻便可以喷涌而出,铺天盖地。
    “妈妈也是,她做错事你从来都不训她,只会对我大呼小叫。”
    “礼物,住口!”池音铃叫出了她的小名喝止她。可是黎物没那么容易被她吓住。
    “大哥哥和二哥哥都那么疼你,难道就凭你池小鸽比我早和他们生活七八年,就可以把他们的宠爱全占据吗?”
    池小鸽抿抿嘴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要告诉这个小妹妹说,她只比她早来这个家一年,她才是亲生的,而她只是一个连亲妈在哪都不知道的糊涂蛋,池小鸽摇摇头,还是算了,她一个养女要是还这么正大光明的告诉她这件事,黎物非得气疯了不可。
    黎合拉她坐下,“过分了啊!”
    黎物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她想,就算是她死了,他们应该也只是会在乎池小鸽会不会难过,池小鸽可真讨厌,要是这个家只有她一个女孩就好了。
    池音铃也没有胃口吃了,她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心烦地起身说:“我去看看她。”说完,一眼都不看池小鸽,从她身边绕开。
    池小鸽急忙起身挡住她说:“回头我和她好好聊聊。”
    池音铃的嗓音略带沙哑:“不用,你出去玩得开心就好。”
    黎开看看池音铃,又看看池小鸽,池音铃果然是这个家最有段位的女人,她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击倒池小鸽,也能一句话就激起黎物对池小鸽的厌恶。
    想了片刻,黎开歪着头说:“坐下吧,你还没吃几口。”
    说完,把池小鸽拉回了位置上。
    “你别总惹她,小猫咪也是有脾气的。”黎爸爸对着黎开说,言语里透着些许责备。
    说完又对池小鸽说:“你妈妈说话就那样,别放在心上。”
    池小鸽不知道怎么接他这句话,只觉得不舒服,要是她说没关系,那就是说她知道她妈妈就是喜欢挖苦人,要是她因为妈妈的话生气,那就是她不懂事,里外怎么说都感觉不是一家人说的话,也说不准是她自己想多了,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对他说的话不能完全理解的呢?池小鸽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稍微记起是很久很久以前。
    黎合慢吞吞地擦干净嘴,说:“她估计又在上面摔东西,爸爸去看看她吧!”
    果真,一阵玻璃器皿摔落的声音响起,黎爸爸赶忙往黎物的房间跑,万一玻璃碰到她弄伤了就不好了。
    六个人的位置转眼只剩下了三个人,也好,反正一直都是他们三个人。
    池小鸽出门的时候,明显兴致不高,她提的什么要不下个星期再出去玩之类的建议统统被黎开否决了。
    于是闷闷不乐的池小鸽坐一路车叹气一路,心情不好的她破例被黎开允许在车上吃薯片,但要是掉渣,他就把渣渣塞到她原稿包里。
    穿着正装的导购小姐亲切地和黎开说着话:“这些都是最近比较流行的款。”
    黎开摇摇头,他不喜欢她穿得花枝招展,女孩子就应该简约大方一些,至少他一直都是这么给她买衣服的。
    “那件,白色的。”
    “这件?”
    “对,拿出来给她试试。”
    池小鸽听着他们的对话,安静坐在一边等他们谈好,她看不见红橙黄绿青蓝紫,看不见长短胖瘦,如果他愿意,那就让他做她的眼睛,她乐得自在。
    “小姐,这边请。”
    池小鸽抬起头,店员对视上那双明媚的眼睛,叹息了许久,这么一双眼睛竟然看不见,当真是暴殄天物。不过一瞬,她又恢复原貌,耐心牵着池小鸽走进试衣间。
    聂儿跟着她的时间久了,总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狂,不过现在看来,池小鸽很明显对萧渊没有什么感觉,她还是喜欢勾陈的转世,真是奇怪,每一世都会不可自拔地和勾陈纠缠在一起。
    发现池小鸽有些古怪的时候,是她找到亲生母亲的那天,聂儿在病房外呆了很久,听见了池小鸽和她母亲的对话。
    池小鸽扶墙进了病房,循着咳嗽的声音,她靠近床上的人。
    地上还是粘粘的,池小鸽停在床位几步远的地方,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病床上,和池小鸽有着同样明媚眼瞳的苍老女人,静静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儿。血缘的确是个奇怪的枢纽,即使你们之前从未相见,目光交视的一瞬还是会轻易记起,因为曾经,两个人肌骨相连,彼此分离的时候付出了血的代价。
    池锦铃看着她,白皙的肌肤,健康的脸庞上婴儿肥残留些许痕迹,清澈的眼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像小扇子驱风般扇动,她的手肘和小腿上都没有疤痕,这说明即使她看不见路也不经常摔倒,有人在细心照料她的生活,见面没有大哭大闹,情绪也没有崩溃,她的教养也有人特意训练,这样她就放心了。
    池锦铃当即明白儿子为什么要接她过来,他以为她会认回池小鸽,然后不停地从她身上得到好处。
    “你来这里做什么?”池锦铃停止了咳嗽,声音冰冷。
    不是想象中温柔的母亲,也没有对抛弃的女儿嘘寒问暖,一桶凉水从头泼下,池小鸽的嗓子发酸。
    池锦铃又说:“你是想来笑话我成了这样吗?”
    池小鸽摇头,“不是,不是,我……”
    准备好了的话她一句都说不出了,即将上阵的战士丢了盔甲与武器,只能任由对方射杀。
    “看到你,我就不开心,你穿着一尘不染的衣服站在这里,一定想吐吧?毕竟这里这么脏,这么差。”
    池小鸽急忙摆手否认。
    接下来她的话更加伤人。
    “你吃得好,住得好,非要来这里看我的笑话是吗?”
    “我不是看笑话的,我只是——”
    “只是可怜我?滚开,谁稀罕你的可怜!”
    “我想说的不是你认为的这些,不管你信不信。”
    “难不成你还想说你想我?”
    一语中的,池小鸽握紧盲杖,如同快被淹死的人抓紧身边最后一株草。
    “你是好日子过多了,把脑子烧坏了,我们这种人连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哪里值得您想,我怕折福。”
    池小鸽的眼睛被窗边涌进的热气流腾得发涩,她把头转到一边,默默听头顶的吊扇一圈圈的转动,如果此时电扇掉下来,一定会把她的心搅得稀碎。
    她颤颤巍巍走下楼,聂儿悄悄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果然,下一个楼梯拐角,她身体一歪就要滑下去,聂儿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手,另外一个人却比她更快,聂儿急急躲入一边的走道,她看清楚了那是刘勿欣。
    原来,她也会内疚吗?她在暗中保护着池小鸽,赎清自己的罪孽,一个没有感情的解罪人,要不是偷走了她的感情,她只能变成一具走尸,聂儿嘲讽一笑。
    池小鸽只好颤颤巍巍地下楼去找导盲棍,茉莉花茶的塑料瓶横在楼梯口,池小鸽看不见眼前,一脚踩中,侧身从楼梯上翻滚下楼,神奇的是,除了手臂被锈迹斑斑的护栏划伤外,别的地方都是好好的。
    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扶起池小鸽问:“你没事吧?”
    池小鸽摇摇头。
    无心上前翻看她的伤口,五厘米的伤口长度,所幸不是很深。
    假模假样的关心,聂儿真想作呕,她想要把汪格的命拿走的时候,也是这么在意她的安全吗?一个自私自利因为嫉妒就把他人的生命亵渎的她,根本不配出现在受害人面前。
    聂儿不想正面和她打招呼,这一来说不定她们会交手,她暂时还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制服刘勿欣。
    看着池小鸽和无心走远,聂儿也离开这这个地方,既然救了她,应该不会再害她,聂儿在太阳底下晒得头发晕,跑着到了一片阴凉地,脖子上的蝴蝶玉坠忽然掉在地上,那是和玉鸽子同样的玉料,修栖之非要给她戴上。
    玉坠离开身体,她忽然像是投身烈火之中,浑身都被阳光炙地发烫,聂儿发抖这捡起玉佩,短短几秒钟,手臂上已经裂开,玉坠触及手指那一瞬,所有伤口瞬间消失。
    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非要让她戴上这个,失去了玉鸽子,她也就不能在阳光下穿行,幸好修栖之聪明,找到了替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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