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鸽对面的人拿小勺子吃着一块儿牛乳抹茶蛋糕,不时抬起头看向池小鸽,刚才那么危险她居然没有被吓得哭鼻子,看来二十岁的这个她和二十多岁那个的她还是有些不同的。
    池小鸽忽然问:“小时候我迷路了,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姐姐把我送回家,那个人是你吗?”
    蛋糕卡在嗓子里上下不得,无心剧烈咳嗽了几声。
    她看着池小鸽精致的脸庞,轮廓和汪格没有多大差别,但那双眼睛生得晶莹闪亮,透着星辰大海的光芒,以为一眼就能看到底,实则深邃难测。汪格的眼睛虽然也是黑白分明,但她的那双眼睛从来不藏秘密,没有悲伤和孤寂。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无心试图装傻蒙混过关。
    “你的声音和味道十多年来没有变过。”“每一次我有危险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暗中帮我,那个人是你。”
    “额……”
    无心没法和她解释。
    “很多时候你出现,我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池小鸽真挚地说。
    “可能上辈子见过吧!哈哈哈哈哈。”无心干笑几声,像是开个玩笑。
    咖啡厅里恰巧播放“假如有来生”这首歌,池小鸽叹息一声。
    “如果真有前世,我一定是十恶不赦的犯人。”
    池小鸽突如其来的话没缘由刺痛了无心,十恶不赦的人应该是她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怎么会是没有过错的池小鸽呢。
    “你的声音没有苍老过,为什么?八岁的时候我听你的声音猜测你是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现在我依然觉得你是这个年龄段的人,我的眼睛看不见,但心亮堂。”
    无心又笑:“你是觉得我不会变老吗?”
    “是,我想你的容貌这十余年里没有任何变化。”
    “那是因为我保养得好。”
    “你身上有碳粉和生石灰的味道,很少很少,常人应该发现不了。”
    无心的眉头紧蹙,她有预感池小鸽马上会说出更加不可思议的话,果然,她说:“你不是人类?”
    无心以为一直以来她最害怕旁人说的话就是这句,但当池小鸽轻悠悠说出,她反而觉得浑身轻松没有了负担。
    “bingo!”
    池小鸽一震:“我看电影里说古法养尸,就是要用碳粉和生石灰贮藏尸体,原来是真的。你的手那么凉也是因为你不是活人吗?”
    无心搓搓手道:“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喝完人血就会热一点。”
    池小鸽大惊:“你……你喝人血?”
    无心忍不住笑:“开玩笑的,我和你们的饮食习惯没有差别。”
    “我很好奇,电影里说你们只能晚上出没,可好多时候你也能出现在白天,这是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你有什么特殊技能吗?”池小鸽全然不怕她。
    她眸子里闪着光的样子像极了汪格,无心的胸口闷得厉害。
    “我会讲故事,你要不要听。”
    “故事长吗?我还要赶回电台等哥哥接我。”
    “有点长,不过这个故事你错过了会后悔。”
    雨过天晴,等到池小鸽离开,聂儿推开了那家甜品店的门,无心和她说了什么,不然她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聂儿轻轻坐在无心对面,“好久不见。”
    这个好久不见,是对无心所说,还是对多年前离开的母亲所说,聂儿在漫长岁月里已经分不清了。她面前的这个女人,狠毒残忍,自私自利,她不配做一个母亲,甚至不配做一个人,只是聂儿想起她,只要一记起她的存在,心口就会发痛,她明明已经没有了心,可是,那个地方就是痛得要命。
    “聂儿……”她声音一哑,很快恢复常色,“你是我的聂儿吧?”
    聂儿冷冷一笑,“你有资格说这种话?”
    “聂儿,我等你等了好久。”她说。
    刘聂儿根本不想听这些花言巧语,“你对池小鸽说了她前世的事?”
    “是啊,我希望她能避开宿命。”
    “普通人应该不会信这些鬼话。”
    “可是她会信,而且,她已经记起来那些事了。”
    “你这样泄天机,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怕什么,我早就不想活了。”
    聂儿手心一颤,“我要走了,以后我们也不要见面。”
    “等等,聂儿,你知道不知道,同一时间我们两个不能碰面。”
    “为什么?”
    “这是时空穿梭的规定。”
    “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我想抱抱你。”
    聂儿还没有说不,她欠身过来稳稳把聂儿抱在怀里,这是她的骨肉,天涯海角,只有她们才是至亲。
    “你干什么!”
    周围的顾客一时间都停止了动作,时间似乎被冻结,聂儿惊讶地看着刘勿欣化为光粉,在空气里四处飞散,很快她就消失在聂儿的怀抱。
    原谅她,这一生只抱过聂儿这一次,这是她第一次抱住她,也是最后一次的拥抱。
    原来,她死在这个空间,这个瞬间,原来,她就死在她面前,她再也不必寻找这个名为母亲的人。
    黎开提前半小时到了电台大厦下面等待池小鸽,远远看见那一层的灯已经全部熄灭,周围一辆出租车也不见,雨依然下着,只是淅淅沥沥没有前些时候滂沱,城市的燥热因为这场雨消失,知了也都禁了声,周围只有雨声和风声。
    黎开看到路尽头有个模糊的人影穿过风雨,正往这个方向走来,他来不及拿上雨伞便也冲进雨里。
    池小鸽一身湿透了,整洁的头发此时滴滴塔塔往下滴水,衣服贴近身体露出年轻女孩美丽的身姿,黎开忙把他刚才随手从车里拿的一条毛巾给她披上,另一只手搂她入怀,匆匆拥她进车里。
    黎开大怒:“这么大雨怎么能不打伞?”
    “忘了。”池小鸽失魂落魄说道。
    “电台早就下班了,你去哪里了?”
    “去朋友家里了。”
    “哪个朋友?”
    池小鸽不语,黎开只能把气压在心头,心想回家再找她算账。
    黎合收到微信便准备好了电子体温计,感冒药和发烧药,又让黎物把她的干净衣服准备了一套。池小鸽着实把黎开气得不轻,黎合看见他信息中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气恼。
    爸爸妈妈早些歇着了,顺带着黎物也回了房间,她可不想听见黎开训斥池小鸽时还祸及池鱼。
    池小鸽没有发烧也没有感冒,她洗了个热水澡就想回房间睡觉了,黎开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心里七上八下,本来想问清楚,却看见她的脸色像得了大病一样苍白,她不说,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黎合拦住黎开,不让他再多问。
    “她不想说就不要问。”
    黎开坐回沙发生闷气,“我担心她,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悲伤。”
    “一滴眼泪都没落,哪来的悲伤?”
    “你不了解她,她真正难过时眼泪隐在眼睛后面,那是她的伤心不想让别人看见。”
    “黎开,要我说,你就是太敏感了,小姑娘家家的,总有些悲天悯人的小情绪。你别小题大做。”
    “这不行,我上去看看她。”
    黎合拉住他说:“我看她回来没和你说几句话,说不准是你哪里惹到她了。”
    “难道是她知道了我插手了她母亲的事?”
    “额,今天早上我告诉她的。”
    黎开狠狠拿膝盖顶了他的肚子,“谁让你说的?”
    “我就是不想让她再插手那一家人的事,所以才告诉她他们的嘴脸。”
    黎开随手拿起一支花瓶里的花,使了全力抽他,“多管闲事。”
    黎合也不甘落后拿起抱枕当盾牌:“准你管她,就不准我管。”
    两个人在客厅里打闹,黎开手里的花瓣尽落,只剩一根枝条,黎合大笑:“你的武器成了没毛的鸡哈哈哈哈……”
    黎物扒着栏杆探出头:“现在十点了,明天你们不上班啊?”
    黎开丢掉手里的东西,回了房间,黎合和他一闹,闹得他反而有时间思考池小鸽的事,一直以来,他以保护为名把小鸽子圈在身边,他在想会不会池小鸽觉得太沉重,产生了逆反心理。
    客厅里只剩下黎合一个人收拾地上的垃圾,枝条上端长着小而细密的刺,下端却光滑平整,他倒拿枝条,手上渗出血滴,顷刻间伤口不见,可他依旧找出一张创可贴包扎上。
    黎合收拾好,轻声走进池小鸽的房间,她蒙着被子,连脸也不露出来,黎合知道她并没有睡着,于是他关上门走回她身边。
    他说:“下个星期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池小鸽一动不动。
    “我送你一只尾戒吧,哎——不行,黎开说他要送你戒指,钻戒。”
    说完他离开了房间,池小鸽掀开被子,坐在床沿,满眼的泪水……
    窗外暴雨已经停止,虫鸣声居然又此起彼伏,池小鸽光着脚摸着床,经过衣橱,触过潮湿的墙壁来到窗口,耀眼的星辰又占据了天幕,凉风袭来吹醒了她疲倦的心。今天一天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经历过才忽然明白,原来那些噩梦全部都是真的,冥冥中上天已经暗示了她的命运,上一次逃不过是那愚笨的执着,这一次,她不准备再选择那个选项,如果放手是最好的选择,那她情愿放弃真心。
    阳光依旧灿烂,池小鸽的心忽然明媚,他守护了她的整个世界,这一次就换她守护他。
    谁是谁的劫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安宁就好。
    黎合把左手的牛奶递给了池小鸽,池小鸽却迟迟不动,她等他已经半个小时了,黎开还没有来。
    爸爸说;“小鸽子,你怎么一点都不吃。”
    “等等再吃。”
    他来了,看见了池小鸽的面前东西一点都没少,不禁说:“一会儿送你上班,快吃吧。”
    池小鸽抬起头看向他来的方向,没有表情地一字一句说:“我要结婚了。”
    黎开藏不住喜色对着黎合笑,一定是他提前告诉小鸽子的,这是黎合唯一一次让他开心的泄密。
    然后池小鸽说:“和萧渊,大哥哥见过的那个人。”
    周围的空气结了冰,除了黎合,其他人都僵在原地,他们和黎开一样错愕,只是黎开的脸上比他们多了苦涩。
    他自己竟没有发现声音已经发颤:“好,回头我见见他,给你把把关。”
    池小鸽点头不再说一个字,她每句话昨天晚上都排练了几百遍,确定说得自然流畅后才终于放心,如果谎话不能欺骗自己,那又如何期待能欺瞒他人。
    黎物嘲讽地笑笑,然后回了房间收拾书包准备上学,这世上能让黎开如此大起大落的人果真只有池小鸽一人,她回头看池小鸽暗暗叹息。
    爸爸和妈妈对视一眼,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因为黎开和黎合的坚持才允许池小鸽留在这个家里,现在她主动要离开说不准是件好事。
    黎合找到车钥匙说:“我路过电台,顺便送你去上班。”
    黎开摇头,依旧说:“快吃,我送你去。”
    池小鸽一口都不动,“我们的方向正好是反的,我和二哥哥一起去吧。”
    “你想明白了吗?”黎开问。
    “原来不明白,现在大梦初醒方才明白。”
    七岁到十岁,池小鸽做梦都想做黎开的妹妹,只要能做他妹妹,即使上天把她的耳朵也收走那也没关系。十五岁的某天,黎物蹲在花园里和邻居家的小男孩玩过家家,池小鸽听到邻居家小男孩信誓旦旦地说长大后要娶黎物做新娘。于是,池小鸽剩下的少女时期都在想象一件事,她穿上摸起来蓬蓬松松的婚纱,把手交给黎开,让黎开为她戴上漂亮的戒指,十六岁到二十二岁,整整六年,每天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她就会兴奋得上蹿下跳。
    结婚后,她就是黎太太,这样她以后也算是姓黎。她可以先工作几年,等他们有了宝宝,她就做全职太太,她要给黎开生一个健康的、活泼的小宝宝。黎开上班前吃着她做的早餐,然后给她一个早餐吻,下班了,她站在门口等黎开,接过他的外套,对他撒撒娇。晚上,黎开会抱着她睡觉,如果她想,黎开会给她读本书,做噩梦了,黎开会轻轻拍她的背,哄着她再次睡去。
    不论黎合带回多少个女孩子,她都不会闷闷不乐,就好像这本来就是他的自由。可是黎开不行,他不能有一个女朋友,他不可以对任何一个除了她以外的女孩子暧昧不清,他不能招惹一朵桃花,他不可以像拥抱她那样拥抱任何人。如果他做了,池小鸽发誓就再也不见他。
    有好多次,池小鸽都想捧住他的脸重重的吻他,然后告诉他一直以来,她都无可救药地爱着他。可是她不敢,不是担心他不爱她,而是她能感觉到,每一次她想要说出口,都会被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打断,下一次她还想说的时候,黎开就会无缘无故地受伤。池小鸽感觉,有一种力量在威胁着她,迫使她对黎开放手。一次次停口,一次次延误,后来这份感情便逐渐被掩盖,谁也分不清尘土下模糊不清的是什么。
    当她把所有事都记起来,才明白另一个阎浮世界里正是因为她的一句爱,诅咒般的命运之轮悄然转动,毁了她自己,也害了她爱的所有人。
    神说,这是个神与神之间的公平游戏,可众神卑鄙,以爱为绳束缚他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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