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水汽氤氲, 江窈裹着浴巾走出来的时候, 沈绎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顺便等她。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碗姜汤,加了很多的红糖在里面。
    沈绎拉着她的手坐下,拉过沙发上的毛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插上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沈绎的手指骨节较为明显, 脉络清晰,修长白净极具美感。
    这时,那双用来弹琴写字的手滑过青丝发间, 偶尔蹭过耳骨,江窈便脸红了好一阵。
    吹完头发, 沈绎拿着勺子喂她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姜汤,又把她整个人连着毛毯一起抱到卧室里的床上。
    江窈思绪转的很慢,等她缩进柔软的被窝里, 才缓缓意识到,一遇到沈绎, 她的行动能力至少倒退十五年前。
    卧室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格局格调, 一点变化也没有。
    灰色为主,黑色为辅。沉静中却又有点莫名的温和。
    沈绎开了空调, 屋子里很暖和。
    他又坐到床边上来,和江窈四目相对,却什么话也不说, 只有暖气静悄悄的流动。
    良久, 他终于开口, 低低的嗓音,问道:“怎么了。”
    他一说话,江窈的睫毛又不动声色地湿润了。她拉着沈绎的手隔着被子放到自己腰上,要求道:“你抱我。”
    沈绎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半条腿翘到床上,抱住江窈。
    江窈一颗小脑袋埋进他的胸膛里,好半天都不说话。沈绎察觉到她的颤抖,低频率地轻拍着她的背脊,“乖。”
    江窈依旧没抬起头。
    半晌,她开口时嗓音沙哑,翁翁的质感:“我爸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们关系从我出生就一直不好……”
    江家并非名门望族,从江绍林这一代才开始渐渐富裕起来。
    那时候江家的家庭条件不足以供养四个孩子读书,江绍林身为老三,高中尚未毕业便辍学,和大哥二哥创业之初,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不知多少年,才小有成就。
    他和韩苑是通过工作认识的。那时候韩苑初出社会,无依无靠的女人,工作时处处碰壁,不少的麻烦是江绍林帮着解决的。
    爱情有时候来的很突然,像一颗埋藏在土里很久很久的种子,突然有一天破壤而出,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直直向上开出一朵娇艳的花来。
    韩苑和江绍林迅速确定的关系,那时候江家的公司才刚刚起步,一切都手忙脚乱的时候,江绍林不顾所有阻挡一意孤行娶了韩苑,并且很快有了孩子。
    韩苑辞去了以前的工作,放弃自己的野心做了江绍林的贤内助。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五好老公,却不料自己窥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江绍林是江家那一辈里学历最低的那个,他性格沉默寡言,纵然阅读了再多的书籍来填补自己的缺漏,很多时候他在公司里说不上话,明里暗里被人瞧不起。
    自卑的孤僻性格或许从那些时候开始扎根,并且深深埋进骨髓里。
    江绍林开始没日没夜地应酬,接受着别人的脸色,看遍了世间的冷暖。
    常常待他半夜回到家里的时候,韩苑只能闻到一身的酒味,本以为的夫妻甜蜜时光只剩下一场空。
    她孕吐的厉害,可江绍林几乎没有关心过她。
    在她的预产期快到的那几天,她跟江绍林提起自己想吃清淡口味些的菜,向来温和沉稳的男人却突然暴戾起来,狭长的鹰眼里蛰伏狠意:“你是不是自己没手?!”
    那个时候,明明是八月盛夏,烈日骄阳,韩苑却感到了冰冻三尺之寒。
    生下江窈之后,江绍林第一次动手,在一个寂静的雪夜里。
    那晚江窈一直哭个不停,韩苑哄了好久好不容易哄她睡着,过不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江绍林那天晚上又喝了不少的酒,头昏脑涨,听着江窈的萦绕耳边的哭声愈加烦躁,于是猛然掀开被子,走到婴儿床边狠狠落下的就是一个巴掌。
    韩苑疯了一样叫喊出来,扑过来抱住江窈,红着眼睛跟江绍林大吵了一架,似是要发泄出这段日子以来受过的所有的委屈。
    那个晚上,是江绍林第一次动手,打了她两个耳光。
    韩苑整个人懵在原地,耳朵里翁翁作响。
    对那个晚上的记忆,只有狭小的房子里无尽的争吵、嘶吼以及哭喊。
    江绍林每次的发疯几乎都是在醉酒以后,第二天早晨起来清醒后又不停地向韩苑认错道歉。
    韩苑对婚姻的期待一点一滴被江绍林消耗殆尽,终于,她试图离婚。
    可一当她看见江窈那张白净漂亮的脸蛋,天真懵懂,眯着眼睛朝她咯咯笑起来,韩苑又安慰自己,算了吧,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时间流逝,江绍林的脾气在那几年涨势愈发凶猛。
    江窈逐渐长大,但总归还是小孩子,常常会有惹到江绍林生气的时候。结果自然是换不来父亲好听的话,只有棍子皮带的抽打。
    从小,江窈就知道爸爸很可怕,很可怕,面色一冷,比电视剧里的最讨厌的大魔王反派还要可怕。
    越长大,江窈越不敢和江绍林相处。
    她处处躲着爸爸,但也会在别人的孩子被爸爸抱在怀里的时候想他。
    她和他明明是血浓于水的父女,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比陌生人还遥远的距离。
    江窈知道爸爸妈妈关系不好,所以会在他们吵完一次又一次的架以后不厌其烦地细心安慰妈妈,替她包扎好身体上的伤口。
    韩苑望着江窈小小的身影,眼睛里蓄着泪,却说不出话。
    韩苑又怀孕了。
    江绍林在那段时间里,情绪确实有所缓和。他不喝酒了,每天晚上早早地回家,陪着韩苑散步聊天,一切像是回到刚开始认识的那段时间。
    韩苑恍惚,心里却又隐隐的不安。
    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旦过去,接着而来的便是无法承受的电闪雷鸣。
    韩苑在时隔四个月后,再次和江绍林因为家庭琐事吵了起来,局势愈演愈烈,愈发地不可收拾。
    江绍林的脸上深深的一道指甲印,韩苑的脑袋被按着往墙上撞。最后,她被江绍林从楼梯上推了一把,滚落在地上的时候,鲜血染红了瓷砖。
    江窈抱着玩具熊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切,哭着喊着,一遍又一遍:“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却再也回不来了。
    韩苑住了一周的院,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穿着碎花裙子是,怀里抱着小熊玩偶,坐在床边守着的江窈。
    小姑娘个子小,脸也小。五官稚嫩,却带着很重的不可磨灭的那个人的影子。
    江窈看韩苑醒过来,当即就笑了出来,甜甜糯糯的声音,喊她:“妈妈。”
    韩苑却像没听到。
    她面色平淡,盯着江窈看了许久,最后,漠然地移开视线。
    江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了下去。
    以前韩苑和江绍林吵架,也会有离家出走的时候。大多都不超过一周,就被江绍林给带了回来。
    江窈每天都很害怕。她怕和江绍林单独相处,但更怕的是韩苑离开。
    每次韩苑不在家,她总是提心吊胆担心很多很多的东西。
    妈妈去哪里了?
    妈妈是不是又和爸爸吵架了?
    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妈妈还会回来吗?
    ……
    那些时候感受到的难过和痛苦,似乎不及现在的千分之一。
    江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像是长这么大,她都一直在努力拽着风筝的线,这样和风筝就算再远,也至少还有牵绊。
    可现在,似乎在她注意不到的时候,风筝已经悄然断了线。
    只剩下她一个人紧攥着那根没有意义的细绳,有些东西却永远回不来了。
    出院后韩苑和江绍林没几天就离了婚。
    流产已成为事实,韩苑对江绍林的燃烧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他生生掐灭在黑夜里。
    她拉着厚重的行李箱出了门,回头看时,小姑娘穿着白色的公主裙,站在江绍林脚边,怀里抱着的是她送的小熊玩偶。
    江窈红着眼睛问她:“妈妈,你去哪里?”
    韩苑走过去,蹲下身子,温柔地擦干江窈小脸上的泪珠:“窈窈乖,妈妈要去别的城市一段时间,很快就回来看你。你要乖乖的,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江窈哭得眼泪一串又一串,肩膀一耸一耸,磕磕绊绊地答应她:“好……你,你要早点回来……”
    韩苑亲吻了一下江窈的额头,起身,待关上家门时,她最后看了江窈一眼。
    她还小,但脸型轮廓都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江绍林的模样。最为相似的,是那双眼睛。
    韩苑一望进去,似乎就能看见那些年不堪回首凌乱破碎的自己。
    五岁。
    江窈无比清晰地记得,那是她童年生活里,最后一次看见韩苑的场景。
    她们明明就约好了不久以后相见。
    一个刻意铭记,一个却刻意忘记。
    于是,瘦小伶仃的小姑娘独自死守着记忆等啊等,待时光流转,再次见到韩苑,回首才发现,这一等,就是十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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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写到这里啦quq
    前文埋了许多伏笔的,不清楚大家看出来没有哈哈哈,没有的话我等全文完结解释一下
    想表达的其实就是:生而为人,大家都是有苦衷的
    大家看文愉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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