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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美人坏心肠。
    晏映站在杨树荫下, 微风徐徐吹来,掠影飒飒。透过枝头的日光拂照在脸上,落下几分晦暗难明的斑驳。
    她觉得浑身都冷, 可那声音却带着温润的暖意。
    听到绿乔说完阿姐这些日子以来受得所有委屈,她光是闭眼细想,哪怕不曾亲眼见过, 都觉得全身像浸透在冰冷的潭水里,被人摁紧口鼻, 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充斥着四肢百骸。
    她也不知是难过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晏映一点一点理顺呼吸:“你先下去吧。”她看着绿乔, 朱唇轻启,声音如漂浮的柳絮随风而散。
    绿乔向后挪了两步,瞥了一眼那黑色衣角, 躬身应是, 转身退下。
    人走之后,晏映才慢慢转身,抬头看了一眼谢九桢:“先生怎么在这里?”
    她眸光清亮,笑起来时梨涡深深, 眉眼弯成月牙,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也好像没听到他刚才说的话。
    谢九桢皱了皱眉:“你不想找周家人算账?”
    晏映垂了头, 霎时没了刚才的笑脸,她低低说道:“我能力太过低微了……”
    “不是说了, 我可以帮你吗?”谢九桢重复一遍, 这次语气多了几分无奈。
    他几乎能懂她的顾虑,也知道她并不放心自己,收敛了一身冰霜寒气,好像也没办法让她放下戒备, 选择全然相信他一次。
    谢九桢拿眼前的人束手无策了。
    谁知这念头刚刚一闪而过,胸前忽然落下几分重量,谢九桢低头,就看到晏映的头抵在他胸膛前,两手环住他腰身。
    “先生,先别动。”
    她轻轻说了一句,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谢九桢见状,心头一震,抬起的手僵直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放下。
    晏映看着脚尖,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缝,她不让谢九桢看她的脸,所以面朝地下,却又伸手抓住他身侧的衣袍,不让他后退,半步,就这样紧紧攥着。
    明明在周家时都忍住了,明明撑了一路,明明在阿姐床前她还保持着冷静和清醒,可是当谢九桢在她身后出现,温暖的掌心抚上她的后背,安抚地跟她附耳说话,晏映忽然泛起酸楚来,满心都是委屈。
    从来没被人这样羞辱过,从来没被人百般嫌弃过。
    她这世上最好的阿姐,被人坑害至此,却连一声委屈都不敢跟她说。
    凭什么会这样呢!
    晏映咬着唇,低泣声却抑制不住地从口中溢出,她越是隐忍,那模样就越是让人心疼,谢九桢眸色微动,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在听到那哭声扩大之后,忽然一把将她揽到怀里。
    “我不是……想求先生,是他们……欺……欺人太甚!”晏映吸着鼻子,将眼泪全蹭到谢九桢身上了,她哭断了气,断断续续地说着,却还一再强调自己不是仗势欺人嚣张跋扈。
    “我知道。”
    “他们害得……阿姐……姐这么惨,我想让他们,生不如死!”晏映顿了一下,“行……行吗?”
    谢九桢摸着她的头发,温声哄着:“依你。”
    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哭声止住不少,晏映换了个边,将另一半脸上的泪水在他身上擦干净,这次将他抱得更紧了,恨不得整个人长在他身上。
    “那……先生可不可以把魏仓公请来,看一看阿姐的病?”
    谢九桢轻声回应:“好。”
    他温柔说着好,被阴影遮挡的面容阴晴不定,有股慑人的阴寒之气。晏映得到肯定的回答,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却久久不愿意放开手。
    她忽然觉得这样抱着先生很舒服,很安心,也很令人贪恋。
    —
    晏晚夜里又醒过来一次,绿乔喂了些汤水便又睡下了。第二日魏济果然来上门看诊,对于谢九桢频繁让他来府上治病救人,并且不给诊金的作为十分唾弃,可仍乐此不疲地边骂骂咧咧边凑过来,一次也没拒绝过。
    这次倒是有些不同,魏济踏进西院,一听闻自己将要看诊的人是个娘子,那嘴立马就闭上了。
    晏映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将人引到正厅,想了想,还是让绿乔将床上的青纱帐放下来,这才把人带进去。
    晏晚靠在床头上,容貌被纱帐挡住,隐隐约约能看出一道清丽人影,魏济扬了扬眉,了然一笑,回头看了看晏映:“夫人可否借手帕一用,在下出来得急,忘了拿,不隔手帕切脉,恐唐突了佳人。”
    晏映一听他这么说,总觉得他油嘴滑舌的。他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才故意这么说,用以显示她的小题大做来取笑她。
    要不是魏仓公是大胤第一神医,晏映也不一定要请他过来。
    “不用了,我有。”
    刚要让绿乔去准备个干净的帕子,晏晚已经将手从青帐里伸了出来,皓腕上搭一张绣着蔷薇花的锦帕,精致的蜀绣,似乎荡起余香。
    魏济看着那手,微微怔了怔,随即挠挠头顶,眼神别到旁边去:“我的药箱呢?哪去了?”
    他找了半天药箱,结果就在他的肩上背着。
    晏映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大名鼎鼎的魏仓公了,怎地行为举止如此奇怪,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憨憨的。
    “魏仓公,您肩上这不是?”晏映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他一句。
    魏济转着圈找药箱,闻声顿了顿,偏头一看,果然就在自己肩上。
    “看我这脑子!”他拍了一下头顶,坐到床边,将脉枕从药箱里拿出来,搁到晏晚手腕旁边,抬头看了看里面。
    “听闻夫人不久前小产过。”魏济开口即是雷霆乍现。
    晏映和晏晚都是一怔。
    “大夫说得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晏晚不知道自己妹妹已经知晓了,还想遮掩一下,晏映走上前,埋怨地看了魏济一眼,本以为这些话可以等他看完诊,出来单独说,谁知道他上来就是一嘴。
    “阿姐,你就别瞒着了,绿乔都已经告诉我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自己硬撑着不告诉爹娘和我们呢?”
    “这……”晏晚有千言万语,可惜最后都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她扭头瞪了一眼绿乔,什么都没说。
    魏济隔着锦帕切了会脉,神情终于变得凝重几分:“夫人宫寒,不易得子,小产之后身体负担极重,更是雪上加霜。”
    这话晏晚都听别的大夫说过了,虽然还是不免失望,可心里早有准备,因此并未如何动容。晏映倒是立起眉头,上前追问一句:“可有什么办法能帮阿姐调养一下?”
    魏济摸了摸下巴,轻巧地点了下头,眸中却似有深意:“能!只要花时间,将身子调养好了,没什么问题!”
    “呼啦”一声,青纱帐被人掀开,晏晚匆匆忙忙地从里面探出头来,眉眼掩盖不住满脸喜色,希冀地看着魏济:“大夫,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从来不说大话……”
    她忽然露出真容,魏济回眸时只是寥寥一瞥,再回首时却整个人僵住,信心百倍的话声音越来越小。
    反应过来后他扬了下眉头,眸光赶忙移向别处,轻咳一声,继续道:“我说能调理好,就一定能调理好,只是要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还有就是,需要我从头到尾跟诊。”
    晏晚没听出他话音里的局促,只是整个人洋溢在喜悦里。魏济当场写了一个方子丢给绿乔,从西院出来时,脸上如春风拂面,晏映却始终沉着脸,走到侯府门口,她忽然把魏济拦下。
    “魏仓公方才在房里,是不是有的话没说完?”她审视着魏济。
    魏济弯唇一笑:“夫人何出此言?”
    “你似乎,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又有些拿不准,是不是?”晏映问他。
    魏济看了她一眼,随即眼中露出几分坦然的笑容:“的确发现了点值得怀疑的东西,不过这种事没有证据,就算是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晏映心头一急,问道:“是不是阿姐小产事有蹊跷?”
    “就目前来看,确实是操劳过甚导致的滑胎。”
    看到魏济坚定的神色,晏映脸色变了变,萎靡地垂下头去,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从袖口里掏出一枚手帕,手帕上有块黄褐色的污渍,不久前擦拭过什么。
    晏映把手帕递过去:“这是阿姐曾经喝过的药,我抹了一些在手帕上,都是碗底的药渍……魏仓公可否能根据这手帕的药渍分辨出当初她喝的那碗药都加了什么料?”
    魏济看了她半晌,才伸手接过来,模样还有些愣怔:“夫人是故意的么?”
    晏映没回答,说是故意的,其实也不为过,当初她只是留了个心眼,听到阿姐生病便心生疑窦,隐隐约约觉着周家或许有人包藏祸心,这才随手一蹭,将手帕藏了起来……
    魏济拿着手帕,搁在鼻头嗅了嗅,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晏映刚要说话,他已将东西塞到怀里:“我得拿回去仔细看看,有结果了,我会亲自登门告知夫人。”
    晏映想着,或许也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随便闻一闻就能分辨出来的,可能有他自己的办法。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刚将魏济送出府,甫一转头,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二妹!”
    晏映背着身,听到那声音便气得发抖,扭过头一看,果然就看到周徊正要往里闯,被侯府门口的护卫拦下,才没能进到里面,只是仍不死心地跟她喊着:“二妹!晚儿呢?我是来接晚儿回去的!”
    晏映看他心急火燎的模样,不气反笑。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阿姐经受的那些委屈,晏映都快要被周徊这么焦急的神色感动了。
    晏映走过去,站在阶下,抬头看着他,虽是仰望,却如睥睨之色:“你真这么着急,不如我现在就写下和离文书,劳烦你带去京兆尹,如何?”
    周徊一介文弱书生,抵不过强壮的护卫,三四次都闯不进来,只得作罢,他着急地看着晏映:“二妹,你让我见一见晚儿,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绿茯的事是我错了,今后母亲再让我纳谁我都不会同意,这样可好?”
    晏映眯起眼睛:“即便我阿姐再也无法为周家延继香火?”
    周徊对天起誓:“我不求子嗣!”
    晏映冷笑一声:“那你能让你母亲偿还我阿姐经受的痛苦吗?”
    她说这句话时神色太过阴狠,让周徊一怔,没能及时回答。
    晏映咬了咬唇,整理起袖口,敛眉道:“若不是你母亲百般刁难,阿姐也不会失去她得来不易的孩子,身子更不会受重创,结果阿姐滑了胎,你倒是收了绿茯的房……”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周徊,你跟我阿姐相伴三载,最了解她的性情,就算让你见她又如何,你们回得去吗?”
    周徊心中一震,脸色刷地变白了,晏映的话戳到他心窝子上,虽然心底明明早就清楚答案,可他还是忍不住想来试一试。
    其实有多喜欢绿茯呢,似乎没有,那就是个玩意罢了,母亲说可以为周家开枝散叶,他也就妥协了。
    母亲态度的转变和苛待,他又是真的不清楚吗?好像也不是这样,只是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晚儿能应付来所有事,也便默认了。
    他心中从来没想过要另娶新人,从没想过要跟晏晚和离,但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在将她从他身边推开。
    犹记那年大雨滂沱,歇脚的破庙外,女子一袭绯色纱裙靠在门边上,扬手挡着檐边滴下的雨水,媚眼如丝,望着他笑:“你躲着我做什么,不怕被雨淋湿了?”
    可如今呢,好像再也没了那样蓬勃的朝气,没了那样摄人的张扬。
    周徊有些颓然地垂下手。
    晏映冷眼看着他,也不离去。
    不消片刻,府外突然跑过来一个人,那人似乎是找周徊的,到了跟前便喊道:“大人!不好了!咱家走水了,整个后宅都烧了起来!火势太大,救不回来了!”
    周徊一愣,脸色大变,他转身抓住那人手臂:“母亲呢?母亲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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