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道成只感觉到恐惧。
    “是谁告诉你,是我杀了晏珩的?”谢九桢回手想拿桌上的茶杯,却不知为何,手上一抖,桌子边缘的茶杯落地,“啪”地一声摔碎了。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你只说是,还是不是。”
    晏道成仍然期待在谢九桢口中听到否定的话。
    谢九桢却忽然凉笑一声,冷到没有温度的目光上移,他看着晏道成,笑道:“我说我是清河郡王府世子,他还愣了一下,问我哪里来的清河郡王,我觉得他一点也没有悔改之心,哪怕一丝的愧疚也没有。”
    “晏世叔,如果你是我,你会罢手,放过他吗?”
    谢九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
    晏道成忽然生出一丝危机感,向后撤步。
    “谁都可以活,他必须死。”
    谢九桢的声音浸透了门缝,落到人的耳中,让人莫名打了个冷战,门忽然被推开了,晏道成也没有料到,那个原本说要回栖月阁的人,现在正白着脸站在门口,目光涣散地看着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太忙太忙了……
    实在抱歉。
    本章评论有红包,聊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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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唉t_t
    亲手推开门的时候, 晏映其实有些后悔。
    她应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轻手轻脚地离开揽月轩, 像跟先生说得那样,回栖月阁等着他,为他点一盏灯, 沐浴焚香后,手捧着一本《大胤地志》, 悠闲得盼他回来, 盼不到,就先睡下。
    反正他也不会丢下她离开。
    但她还是在恍惚之间将门推开了,她站在门槛后面, 身形消瘦, 苍白的脸惹人怜惜,对上那双难得露出惊慌神色的眼眸时,才忽觉心头钝痛。
    如潮水一般的记忆涌上来。
    她想不到自己恢复记忆是在这种场合下。
    晏映扶着额头,眼前的一切霎时间陷入黑暗, 她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揽着她身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像有人在喊她名字,可她也没法回应, 身子不由自主在下坠,就如同掉进了无底深渊中, 冰凉的水漫过头顶, 想要呼吸却不能,大口大口的水灌进喉咙里,怎么都挣脱不去。
    直到耳边的呼唤全都消歇,她置身在一片荒芜沉寂的黑暗里。
    隐隐约约, 她好像看到有人在哭泣,那人哭时没有声音,双眼空洞无神,怀中抱着一个尸体,恨不得坐成一尊石像。
    一夜之间他一无所有,从此背着内疚和怨恨活下去。
    她曾经以为先生是雪山之巅的千年寒冰,无瑕绝尘,可承受这世间最干净的一捧日光。
    如果没有晏氏,没有郭家,没有魏王,或许本该是这样的。
    那日翠松堂,先生立在梅树旁,霜雪冰冷,梅香四溢,他披着狐裘静默不言,转头时眼角的红却分外刺眼。
    那是她第一次被先生狠绝的另一面恫吓住。
    而今晏映才想起那是秋娘入府的日子。
    可她那时,怎么就跑开了呢?
    ——
    晏映不知自己什么时候醒的,再睁眼时,月光透过轩窗照入,银华洒下,化作一片静谧,已经是深夜了。
    床边坐着一个人,见她睁眼,木然的脸色有了些许松动,晏映动了动胳膊,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握在掌心里。
    微微发冷,好像没什么温度。
    晏映一时间似乎没有认出来他,跟往日的清冷绝尘不同,他清瘦许多,下巴上有青色胡茬,一张脸尽是疲色,双眸泛着红,好像几日都没合眼了,异常落魄。
    “映儿……”看到她醒来,谢九桢足足愣了半晌,才喃喃出声。
    她从未见过先生如此狼狈的时候,眼中的惊慌和恐惧几乎不加掩饰,晏映心上一疼,想问问他怕什么呢,可张嘴时却变成了另一句话。
    晏映细细看着他,然后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
    “你是……谁?”
    谢九桢顿时怔住,他微微睁大双眼,其中有探究和疑惑,然而他最终垂下了眼眸,再次化成一滩死水。
    晏映抓紧了被子,茫然地抬头看了看:“这里又是哪?”
    谢九桢忽然闷声笑笑,他复又抬头,把晏映的手拉过来,重新握在掌心里,一字一顿道:“我跟你承诺过的,不论你忘记我多少次,我都不会厌倦,要一次又一次让你接受我。”
    他的声音很温柔,如春风拂面,柔软的柳絮扫过脸颊,痒痒的,抓挠人心。
    他一双眼眸深情不移:“我是你夫君,也是你先生,从前对你不好,所以你把我忘了。”
    晏映静静听着,见他忽然停顿,就乖乖地“嗯”了一声,没有再把手抽回来,问他:“然后呢?”
    “谢九桢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妻子,就是晏氏映娘,不管你记不记得,你就是我永远最疼的人。”
    谢九桢替她理了理云鬓碎发,动作轻柔又小心。
    晏映双眼一热,好似有泪在打转,就赶紧把头垂下来了,看着被子上的花团锦簇,她拼命眨眼,想要把泪意都压下去,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先生待她真好。
    可晏映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两人之间横亘的沟壑。
    她的亲人把他害得那么惨,而他又亲手杀了她的祖父,和那么多无辜的晏家人。
    身体里流淌的血是阻碍,她既不知道先生心里如何想她,是不是一边纠结着血海深仇一边无法舍她而去,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重新看待先生。
    她真不害怕吗?
    起码有几次,先生眼中迸发的冷意,对如今的她而言,都像是克制不住的杀意。
    她再不喜晏氏族人,终究无法割舍掉这层身份,纵使另起门户,纵使逐出族谱,亦是不可更改的血缘。
    晏映无法抉择,于是只能逃避。
    可是真当她将那句话问出来后,晏映才发觉之前失忆的自己究竟有多残忍,她把所有纠结和痛苦都留给了他,而她无忧无虑心安理得地做着先生的心尖肉。
    从前是迫不得已的,现在却只是因为她自私。
    “你饿了吗?”谢九桢忽然问。
    晏映点了点头,没有看他。
    谢九桢起身走了出去,晏映听到关门声,才终于控制不住哭出声来,又怕那人再回来,不停地用袖子擦拭决堤的眼泪。
    门吱呀开了,哭声戛然而止,晏映抬头去看,却发现不是谢九桢。
    是碧落和清月。
    不知为什么,晏映似乎松了一口气。
    “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碧落最先跑过来,蹲到床前看着她,眼睛都不舍得眨。
    清月却看到晏映眼睛红红的,知道她哭过,有些欲言又止。
    “你们知道父亲现在在哪吗?”
    晏映趁着谢九桢不在,想要赶紧弄清现在的状况,不知不觉间,她对他已经有了一丝防备。
    清月道:“大人把老爷安排在前院了,只是……谁都不能进去,老爷也不能出来。”
    那就是被软禁了。
    晏映心头一堵,莫名惊慌起来。想起那日他在揽月轩门外偷听到的话,先生的声音冷漠无情,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若不是她中途打断,后面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碧落却好像不知道这其中危险,握着晏映的手道:“小姐,你睡了好久,把我和清月都吓坏了,那日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小姐怎么突然晕倒了?”
    “那日?”晏映皱了皱眉,“我睡了多久了?”
    碧落答:“两天两夜。”
    说完,又补了一句:“大人这两日衣不解带地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晏映一怔,才恍然明白先生为何看起来那么憔悴。
    她不知是什么滋味,心里酸涩又发苦,晏映担心父亲,掀开被子想要下去,谢九桢却已经回来了,下人上了丰富的饭菜,他方才出去果真是去准备吃食了,晏映看不出先生除了疲倦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便压下担忧,走到饭桌前坐了下去。
    “吃吧。”谢九桢不动筷,只是看着她。
    晏映被那道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无所适从,她低头用饭,想着该怎么不让先生起疑心,问出父亲的所在之处,没想到他自己开口了。
    谢九桢将她脸上的头发撩到耳后,轻道:“你父亲这两日进京了,就在府上,若你想他,可以去看看他。”
    晏映急忙抬头:“真的吗?”
    谢九桢眼中闪过一抹郁色。
    “快吃吧。”
    晏映继续扒饭,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听先生的语气,好像并没有对他父亲如何,那之前就都是她胡思乱想了。
    吃完饭,下人将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撤了下去,晏映一问才知已经是三更天了,现在这个时间去看父亲显然不合适,她去耳房沐浴更衣,将自己藏在浴桶里不想出去。
    因为哭了一场,眼角总觉得有些火辣辣的。
    先生不可能没看出她哭过,却没有多问一个字。
    洗着洗着,她突然听到耳房的那边发出“砰”地一声,然后门便被撞开,晏映一下子从水中出来,尚来不及惊慌叫喊,就看到先生幽暗的眼眸,还有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惧。
    他闯进来,身形甚至有些踉跄。
    他说过自己功夫很好的,连鸣玉都不是他的对手,而这样的失误,显然不该发生在他身上。
    看到晏映安然坐在浴桶里,他眼中的惧色才散去,慢慢的,神情归于平静,谢九桢走到她跟前蹲下,手把着浴桶边缘,先闭了闭眼,又睁开,嘴角扯开一抹笑,声音里却带着一丝颤抖:“水凉了,出来吧。”
    晏映抱着身子,脸上有水珠滚落,一片春意媚色,却谁也没有任何旖念,她看着先生,喃喃问道:“先生刚才……是怕我逃走吗?”
    谢九桢眸光微颤。
    他起身,不顾弄湿自己的衣裳,将晏映从浴桶里抱出来,水色潋滟,一片氤氲雾气,晏映搂着他脖子,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想说的话最终还是埋在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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