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虎立马也驴叫似得嚎啕大哭,抱着老娘说:“娘!姜副将找不到了!我去见蓝九牧,人家也不在,你说咋整?”
    “这……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不见你?”
    “我怎么知道?”人前二五八万的朱有虎眼泪鼻涕都混在一起,说,“娘,你说姜副将是不是也被太子杀了?!我早就知道那个顾宝莛不是个好东西,小时候,才那么大一点儿,就晓得找别人过来打我,能够把皇帝都哄得将太子之位给了他,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我的!”
    “娘,我是不是也要死了?”朱有虎喝了不少酒,但没有醉,只是害怕,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后没有人,只有自己在冲锋陷阵,所以害怕的恨不得当场叫醒死掉的老子,让他顶天立地的老子活过来,给他作主!
    “放屁!娘不许你这样说话,谁要是敢害你!娘就跟他拼命!”朱老娘使劲儿将胖儿子的大脑袋往怀里抱,母子两个哭做一团,“要不,虎子,你明天就不要再去了,咱们把你爹停灵七天后直接下葬就行了,莫要做那些事儿了。”
    朱有虎推开老娘,用袖子将脸上的各种液体都擦再袖子上,一脸不悦地看着老娘,说:“不行!就算……就算咱们反不了,也得把那个顾小七从太子之位拉下来才行!我爹的确就是种痘之后死的,这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必须给我个解释!”
    朱有虎说得道貌岸然,把朱夫人都感动了,殊不知朱有虎是实在抹不开面子,硬着头皮明日也要独自再去一趟京兆府,与六王爷继续打官司,并且一定要赢!不然他在京城可就成了笑话!谁还看得起他啊?
    可如果他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将太子都拉下马,那不说明皇帝对他们朱家那是圣眷在身,以后走出去,哪怕是薄家的薄厌凉,也得让他三分!
    朱有虎这边打定了主意要死扛到底,而另一边城中骚乱四起,无数南营的士兵不需要通知皇帝本人,就直接进入了内城,从东边儿开始每家每户的开始搜索,按照城门登记的来搜,直至天微亮的时候,便抓了约有一千四百号人进了南营的集体牢笼中。
    那牢笼曾经是用来围观兽斗的巨型原型木笼,每一根木头都有成年男子的腰那么粗,缝隙窄小,只有一根手指头那么宽,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会儿要求见南营最大的官儿,一会儿又说自己认识什么什么人,最后还有贿赂看管人员的,但无一例外,都在声嘶力竭之后,失去了蹦跶的力气,全部蜷缩在一起,等待这一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犹如地狱之鬼的狱卒们对他们施为。
    终于的,看守他们的士兵们都有了动静,所有坐在地上等了不知道多久的商人和各种马队下人、镖局打手都站了起来,围在木栏的边缘,双手抓着巨木围栏,透过缝隙望向那款款走上台的一身英气的少年。
    少年人目光如深海,一手搭在自己腰间的剑柄上,没有说话,左手则是在空中挥了挥,便有副官上前一步,声洪如钟,道:“诸位,薄公子请各位前来,是想要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请接下来听到问题的人,老实做出选择,倘若有人瞒报,那就休怪南营动用军杖!”
    众位面面相觑,但是强威之下,不敢拒绝,异口同声道:“是。”
    “去过边城,接触过从边城回来的人,请站在右边,没有的,站在左边。”
    一堆人开始犹犹豫豫的站队,但大部分都站在了左边。
    薄厌凉冷眼看着那些撒谎之人,开口道:“既然都不怕军仗,那就打死算了。”
    话音刚落,从左边就有木门打开,南营士兵从左边的队伍里面抓出了两个人来,经过辨认,确认了身份,在所有人的面前读了他们从边城回来后买卖过的边城羊绒制品,家中的边关物品,确认无误后,当场打死,血溅三尺。
    之后,薄厌凉让副官再问了一遍第一个问题,当是时,所有被抓来的人无一例外,只有零星几个还站在左边,其余全部站在了右边。
    所有人都老实了,薄厌凉便对看管之人点了点头,让那没有去过边城的几个人先行单独关押去一个小木房间,然后又让副官询问第二个问题:
    “若是有发热,不舒服,身有红疹之人,请站到右边。”
    这回大家迅速出列,右边站着的人,有百人之多!
    薄厌凉看到这里,基本心中已有定论,不再看,让军中所有已经种过牛痘的军医给病人确诊。
    离开之前,多看了一眼那地上用来杀鸡儆猴的两个倒霉蛋,脚步都不知为何顿了顿,停在那两个一动不动的尸体旁边,让兵丁将人拖走,并交代了一声:“像是还没有死,能救就救,尽力而为。”
    像这种耽误集体的个人,在军中是最不可原谅的!死就死了!该死!
    但……薄厌凉今日不想有人死在自己手上。
    今日该是干净的一天。
    毕竟他的手才碰过另一双温软的手……
    这厢薄厌凉先回府清洗了一身的风尘,再赶在上朝之前去往四王爷府上——是的,是四王爷府,而不是南三所——谁知道竟是和蓝九牧同时抵达四王爷府邸门口,两人同时驻马,下马,入内,并行两侧,见到了正在喝茶漱口,准备上朝的四王爷。
    四王爷顾逾安眼下有着常年睡眠不足的青黑,但眼神精亮,看人的时候绝不让人胆敢怠慢。
    “怎么都来了?”四王爷淡笑道。
    薄厌凉与蓝九牧行礼,前者没有开口,后者却是焦急先道:“事情紧急,四王爷,那商人所患的是天花!”
    “你呢?”四王爷放下茶。
    薄厌凉说:“我想说的也是这个。”
    “那就先把所有去过边城的人都单独关起来。”四王爷简短命令道。
    “已经关起来了。”薄厌凉说。
    顾逾安定定地看着薄厌凉,忽地微笑说:“薄公子不愧是薄先生的儿子,竟是算到这里了。”
    薄厌凉低着头,说:“不及四王爷半分。”
    顾逾安头一次听见薄厌凉的马屁,眼神都微微一变,瞬间就想到了什么,但又极快得掩去:“薄公子说笑了。”
    第123章 好事┃人间仙境。
    四王爷顾逾安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 接过太监送到手上的佛珠捏在手心,披上深灰色的兜帽披风,便往外面走去,从两个年轻人中间走过, 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说:“既然事情办得不错,那么就都回去各司其职, 本王还要上朝, 恕不奉陪了。”
    薄厌凉恭恭敬敬的送四王爷离开, 却听见四王爷忽地又回头叫上了蓝九牧:“蓝少将, 你跟我来一下。”
    蓝少将看了一眼平静的薄公子, 莫名地有些抱歉, 但绝不会因为这点抱歉就违背四王爷的意思,他大步跟上, 然后又在王府的门口上了四王爷的马车, 跟着四王爷坐在狭小的马车里面, 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往宫内前去, 亦是满心困惑, 却又绝对不会开口提问。
    到宫门口要换轿子再往里走时, 顾逾安先从马车上下来,然后看着蓝九牧——这个他从遥远的稻粱县调过来的身世清白简单毫无背景的年轻人——屏退了众人,慢悠悠地说:“九牧, 你认为,薄公子如何?”
    蓝九牧比薄厌凉的身份地位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根本不能对薄厌凉评头论足,可若是四王爷问,他也不能不答:“聪明绝顶。”
    “除此之外呢?”四王爷像是闲聊一样, 看时间还有些时候,便不着急着跟随众位大臣一块儿去等候室等待上朝,而是单独与蓝九牧在宫道朝乾清宫走去,算准了时间走到乾清宫的时候,刚好赶上上朝。
    “除此之外?”蓝少将不知道四王爷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样的话,但他绝对不会违心逢迎,“薄公子与太子殿下关系极好,为太子鞍前马后,忠心耿耿。”
    “那蓝少将认为太子如何呢?无妨,只当是闲话家常,毕竟我们从前也都认识,不要拘谨。”四王爷淡淡一笑。
    蓝九牧脚步一顿,连忙告罪,弯腰抱拳,低着头,说:“属下不敢非议太子殿下!”
    “九牧,我说了,小七把你当朋友,那你自然这个时候也不必把自己当成我的属下。”
    蓝九牧缓缓抬头,看着四王爷那双仿佛当真温和的眼,直白道:“殿下……殿下自然是极好的,从小到如今,从未变过,让人感到舒服。”
    “是么?这个评价着实有些特别,难怪这么些年,小七也从未忘记过你,手腕上从小就系着你送的小金块儿,为此还同我说对不起老六,你可看见他手腕上的东西了?”
    蓝九牧脑海里一瞬间便滑过那皓腕上绑着的红绳,只是那份红将手腕的白衬托得格外醒目,于是金块儿在蓝九牧的回忆里模模糊糊,只那细细柔软的手腕犹如月亮,见之不忘。
    “是的,属下见过。”
    “好,其实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疏忽了,给你布置的任务颇多繁琐,也让你没有什么机会与小七闲话当年,若是今日下朝后你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他近日被朱家的事情弄得很是疲惫,不如拉他去清灵寺上转转?他喜欢那里的风景,翻过后山能看见海。”
    蓝九牧莫名其妙的应了。
    “还有,既然朱家的事情,薄厌凉做得不错,就让他全盘接手,你不必管了,准备准备去江南一事,届时小七兴许也会去,你、小七、老五,三个人去江南,不止修建丁坝之事,还有更重要的,出发前我会告诉你。”
    蓝九牧听见正事儿,立马恢复成要严格执行长官任务的下属模样,说:“是!”
    “一会儿你出宫后,就去京兆府把朱有虎抓起来,斩首示众,罪行就是……通敌卖国。”
    “是!”
    “好了,这里没你事儿了,去吧。”四王爷嘱咐了许多,每一项都只是命令,没有任何解释。
    但蓝九牧也不需要任何解释,他知道自己只需要按照四王爷交代的做就够了!因为四王爷是太子的兄长,最最亲密的兄长,他们做什么,都定然是对这个国家、这个百姓好,所以只需要执行就可以了。
    说罢,蓝九牧告退,四王爷一步步走上乾清门的阶梯,当走到休息室的门口时,里面所有大臣如鱼跃出——该早朝了——时间刚刚好。
    “四哥!”从文官里面钻出来的少年太子哪怕是穿着沉闷的朝服也叫人觉着充满生机,顶着一张还未张开便足以艳惊众人的脸,抱着四王爷的胳膊就小声嘀咕,“四哥!那个,大夫检查出那个商人是什么病了吗?”
    顾宝莛虽然是询问,但是心中自有一番答案,要的只是一个摇头。
    结果顾逾安却说:“一会儿你听着,就知道了。”
    顾宝莛松开抱着四哥的手,双手交叉揣进宽大的袖口,歪了歪脑袋,说:“四哥你要搞事情啦?”
    四王爷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似是而非地说:“大概。”
    “四哥你现在说话真的让人很费脑子欸。”
    “你可以不用脑子。”
    太子殿下无奈道:“你当我是猪吗?猪才不动脑子呢。”
    “咦?原来你不是哦。”四王爷小声笑道,快步走远。
    不等顾宝莛追上去暴打四哥,三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本正经地逗道:“小七,老四太过分了对不对?怎么可以这么说美味的猪猪呢!”
    顾宝莛:“……”
    兄弟几个在乾清宫的空地上,一个走路如风,一个大步流星,最后一个追赶不及,毕竟腿最短。
    待所有大臣都按照官阶大小,站在了自己该站的位置后,短腿的太子殿下挨个儿戳了戳哥哥们的痒痒肉,感受到四哥肌肉微微的僵硬,三哥更是缩了一下,才满意的回到自己的站位,看着皇帝老子出来上班,听着太监高喊一声‘上朝’,顾宝莛才感觉今天一天仿佛刚刚拉开序幕,连同落入殿内的朝阳都在回应这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日子,一切一定只会更好,不会变差!
    果不其然,朝上顾宝莛听见四哥要求从即刻起封禁国内每个城门,必须要种过牛痘才能进出,所有地方上去果边城的人员也都必须单独关押,然后上奏皇帝老子并爆出朱家朱有虎与姜玉辉通敌卖国之事,要求午后斩首。
    皇帝老爹装模作样的思索了片刻,唉声叹气道:“那朱有虎可是东武将军唯一的子嗣,没想到那朱有虎居然打着东武将军的名义如此作孽,朕心甚痛……”
    嘴上说的话好像是对朱有虎下不了手,谁知道被众人三劝之后,竟是表现得心如刀割然后在奏折上用朱笔画了个大叉!允许朱有虎今日斩首,以慰东武将军的在天之灵。
    朝上的第二件事也是四哥提出来的,说是现教老五修水坝不够现实,直接让太子去一趟江南,老爹也同意了。
    下朝后,顾宝莛追着四哥和三哥走,问题颇多:“这么说,那商人感染的当真是天花?!怎么办?居然已经送到京城了,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多少!现在也就京城牛痘种植比较广泛,其他城池还没有开始种啊!”
    走在左边的三哥笑道:“你着急什么?种痘,现在施行种痘后才能出入城门的政策,不出三天,全国种痘者便能达到一半,甚至更多,我们该担心的只有牛痘够不够。”
    “那我真的要去江南吗?就我和五哥吗?五哥靠谱吗?”太子殿下总觉得五哥大大咧咧,根本不能充当他的监护人啊!
    不对,等等,他两世为人,是他来监护五哥才对……可这样的话他更不行了!五哥根本不会听他的话啊!
    五哥要是一个好奇,把自己双脚踩进水泥里面冻起来了怎么办?这种多动症儿童什么事情都可能搞出来的!
    顾宝莛担心得要命,四哥却说:“我这边会让蓝九牧也过去,他办事周密,会成为你的好帮手。”
    “真的?!那自然很好……那个……可以让薄兄也一起去吗?薄兄和我一样种了牛痘,他还没有去过江南。”
    “他还有事,他现在正管着一千多号疑似天花病人,也只有他南营的兵丁都种过了牛痘,非他不可。”四王爷遗憾的说。
    “哦……”顾宝莛明白还是以大局为重,算计了一下自己去往江南到回来或许得大半年时间,一时忽地很想现在就见见薄厌凉,可薄厌凉昨日离开后便没有再过来,想必当真是很忙,他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就去找人家比较好……
    如今他们关系非同寻常,顾宝莛从前任性,那是不在乎自己在薄厌凉心里的形象,现在开始在忽了,却又怀念从前的无拘无束来,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回南三所时,贵喜在院门口迎接,说是有客人正在等他。
    顾宝莛一时惊喜,只想着应该是薄厌凉,便欢天喜地地小跑过去,可走近光看背影便发现不是,这才尴尬不已,还好这种小窘迫只有他自己知道。
    “乖崽!今日怎地有空过来找本宫?”太子殿下像是永远都有用不光的温柔乐观,哪怕心里头此刻并不怎么高兴,却还是会散发光芒。
    早就听见脚步声的蓝少将回头看太子,被那扑面而来的小动物一样的太子差点儿撞了个满怀,蓝少将呆了一会儿,被太子戳了戳腰,才立马回神,举起手里捏了一路的糖葫芦,说:“近日天寒,街上又开始卖糖葫芦了,我瞧着好像很好吃,所以给殿下也买了两个。”
    顾宝莛接过来一个,说:“谢谢。”咬了一口后腮帮子里包着一块儿酸溜溜的山楂果肉,又将手里的糖葫芦递还给蓝九牧,说,“你先帮我拿着,我去换身衣裳。”
    蓝少将‘哦’了一声,黑色的眼睛顶着太子的靴面,说:“换了常服后,要去清灵寺的后山走走吗?”
    “咦?你也知道那里?那里风景极好的!”
    太子殿下一边说着,一边进屋,连换衣裳也能够高声与外间院子里站着的蓝少将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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