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岂有此理,顾宝莛他们这边的神机营火枪也只有零星的几把确认安全性高后给了三哥和四哥,自己也有一把,其余的火枪都放在神机营供兵丁练习准头用,轻易不会被带出神机营,这要是神机营里的兵里出了叛徒,偷拿火枪卖给匈奴……竟也不是不可能!
    无数废弃的火枪虽然有爆膛的风险,却依旧可以杀人!
    顾宝莛顿时什么表情都没了。
    这可是京城。
    京城的神机营都出了叛徒,真是……找死!
    当天夜里,顾宝莛便直接去了神机营,叫来了四哥,一起清点神机营里所有有编码的枪支弹药。
    神机营的总管是四哥的亲信,一个名叫苏宇的壮汉,苏总管一看太子这架势,便知道事有蹊跷,连夜清点了个透彻,没有一支火枪丢失,正要松口气,却又听太子说:“好,那之前废掉的几千只火枪呢?让你们拿去融掉,融掉的东西呢?”
    苏总管便立即又找来负责处理废弃火枪的张督察,督察从册子上找来一个本子,上面记录了清清楚楚所有废弃火枪的去除,但刚念完,就见太子殿下从太监手里拿过三本账册丢在地上,冷笑道:“当本宫傻子吗?每只火枪重量在十二斤,送出去三千只火枪,制作成的秤砣、锤子等器具虽也有四千之多,但秤砣一个才几斤?嗯?锤子也不过七斤,以为数量差不多,本宫就查不到对吗?给我查!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举报有功,被查出来的,满门抄斩。”
    说完,顾宝莛转身就走,一句求情的话都不让那跪了一地的人说,留在神机营的四王爷顾逾安则摆了个椅子,施施然地坐下,振了振衣摆,狭长的眸子落在跪了一地的兵丁身上,摆了摆手,说:“听见太子说的话了么?要么现在就坦白,自个儿死了,不耽误家里,可是,被查出来……就不要怪本王心狠手辣了。”
    此事一夜结束,死了十个运送废弃火枪的运送兵丁,这十个人其中有两个两年前曾与来京城和亲的耶律斑属下乌珠留有过接触,家中更是找出了一箱子银子。
    顾宝莛没有让此事闹大,人死了,内部杀鸡儆猴也就够了,顾逾安也是这样认为,可顾逾安却发现,他的小七依旧没有放松眉头,成日冷着脸,郁结于心的后果就是旧疾复发,心口总是突然绞痛,弄得朝堂宫中都人心漂浮。
    顾逾安找了个时间去东宫寻小七,却见东宫四处都点了红灯笼,像是在庆祝什么一样,可没人这样冷冷清清的庆祝……
    四王爷思索了片刻,便想起了些什么——今日是九月二十五。
    等在东宫厢房里找到给自己整了一桌子好菜,一个人慢慢吃菜喝酒的小七时,顾逾安不声不响的坐过去,按住小弟那又准备喝酒的手,说:“你不会喝,就不要喝。”
    顾宝莛笑眯眯的对四哥眨了眨右眼,说:“这不是酒,这是六哥给我的银耳汤,我装在酒瓶里,装装样子嘛。”
    顾逾安听了这调皮的话,失笑着摇了摇头,说:“在等人?”
    顾宝莛摇头:“没有,他来不了了,但是好歹是我和他结婚两周年纪念,四哥,你来得正好,这一桌子的菜如果浪费了,娘肯定要骂我,你帮我吃一些吧。”
    其实也算不得浪费,主子的东西如果吃不完,一般都会赏给下人,下人能够吃上主子赏赐的饭菜,简直是莫大的荣幸,都要抢着吃的。
    顾逾安沉默了一会儿,说:“小七,今日援军派过去了,十日后便可抵达,你不要担心。”
    顾宝莛点点头,说:“我知道,援军一到,大局便定。”
    “那你为何不高兴?”
    “我也没有不高兴吧……”顾宝莛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只是很清楚薄厌凉的两年之约食言了,所以才偷偷办了这么一个小酒席,如果薄厌凉能回来,他不会办。
    “是因为薄家那小子受伤了的缘故?只是手臂上中了一枪,取出来子弹后,好生养养就行了,你不要担心。”
    “我不担心。”顾宝莛声音都大了一点,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着实是心口不一,便抿着唇瓣不再说话。
    顾逾安深深看着顾小七,叹了口气,说:“小七,有一法子,你要不要听?”
    顾小七静静看着四哥,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他绝口不提的伤心。
    “我听小六说,你们那个巨大的孔明灯做好了,能飞空中好一会儿,御风而行的话,或许一天一夜便能抵达草原王庭。”顾逾安声音低沉迷人,“你如果想见他,就乘坐那个去,小七你聪明,记性也好,曙国的地图和草原的地图记得清清楚楚,见了他后,第二天再回来,恰好这个月休沐三天,休沐结束,你也回来了,没有人会发现。”
    顾宝莛一脸震惊的看着四哥,狐疑道:“你真是四哥?”
    顾逾安难得笑了笑,说:“为何这样问?”
    “四哥你一直很反对我和他的。”
    “是啊。”
    “那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顾逾安没有回答,他很多时候都不会回答他的小七,只是这样成全的事情,他其实还干过一回,当初小七跟着薄厌凉私奔的时候,他便作假了小七和薄厌凉的尸体。
    只不过当初那种举动,被顾温等人解读为想要夺位。
    顾宝莛从不疑心四哥的,虽然有一阵子他觉得四哥对他冷淡了很多,毕竟自己生病了,却一次也没见四哥来探病,可病好之后,四哥就又回到他身边了,便早早将之前的怨愤都忘记了。
    “四哥,实不相瞒,我也这样想过,既然你愿意帮我打掩护,我……我这就走了!等等,我先去拿枪!”
    顾宝莛激动得正要站起来就跑,却又下一秒就被四哥捏住了手腕,说:“等等,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那热气球,飞得越高,风速越快,若是像之前有十几个人在下面拉着倒还好,若是出现问题,直接将你拽下来就行了,可你若是要去草原,这跨越千山万水的,如果出了问题,你会直接摔死,摔死了倒还好,最重要的是摔成个残废,然后又没有人找到你,你就会慢慢被饿死,或者被野兽分食……”
    顾宝莛明白了,四哥才不是给他出主意来了,是来劝他的。
    可是,今晚到底还是很不一样,顾宝莛突然很想那个从小陪自己一块儿长大的人来,很想很想,他愿意一辈子都住在这个皇宫里,但就放他三天的假不行吗?危险什么的,顾宝莛很清楚上升到一定高度后,风速是均匀的,他能够操纵风!只要热气球上面的布没有破个洞,他就能成功抵达目的地。
    顾宝莛越想这个法子越有可行性,他就过去看看,看看就回来。
    “不会的,四哥,我做事,你知道的,我说可行,就一定可行。”顾宝莛打完保票,又怪羞耻的说,“我就是去看看他怎么样了,悄悄的,到了地方,会有二哥接我,我去看他死了没,当初大哥受伤,也危险万分,我想,如果他要死,最后一面还是应该见一见的……”人生无常,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他一定要去!他想见他。
    “四哥,你帮我吗?我三天后就回来,绝对不耽误上班。”顾小七仿佛是看见了希望,抓着四哥的手,手冰凉得让人心惊,“四哥,我很想念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里送初夜,礼轻情意重。
    第162章 相见┃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九月二十五, 夜,草原,王庭。
    洁白大雪之上铺满了绽放血洞的尸体,横在王庭四周的, 是连衣物都被扒掉了的无姓之人, 曾经被匈奴人奉为权力中心的王庭如今再度被鲜卑王族夺了回来,坐在那荆棘王座之上的男人便不打算再将王庭还回去。
    他很清楚如今东躲西蹿的匈奴人不过都是强弩之末, 只稍再坚持几日, 定然再没有反抗的力气, 只是他们这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够拿来等待, 后勤的队伍在一场大火里丢了大半的军粮, 如今剩下的食物只够维持他们三日生存。
    用于传信的信鸽出去后便没有回来, 想必是被杀了,不过薄厌凉对此并不意外, 草原人弓射本身极好, 再加上前几日大雪封地, 信鸽被扰乱了路线, 自然有去无回的风险增大。
    “少主, 咱们在地窖里找到了好多酒!”飞鹰将军楚飞匆忙跑来, 身上的大雪和脸上的刀伤都没来得及处理,惊喜地道。
    坐在王座之上的黑发男人面前围坐了数不清的战士,战士们身上的狼毛袄子全部破的破, 烂的烂,听见这话, 王座之上的男人与他脚边所有坐着的战士全部望过去,每人都是一双湛蓝的眼睛,像是狼窝里的恶狼, 遇见了猎物一般,锋芒瞬出。
    “既然这里有好酒,那就全部都搬出来,让我的兄弟们喝起来。”薄厌凉声音依旧带着属于他独有的儒雅,只是在这种地方,在他一条手臂直接从羊绒袍子里支出来,饱满却又缠着绷带的手臂任由大夫上药的时候,他说的每一句话又都充满不留后路的疯狂。
    跟着鲜卑人打了两年仗的蓝九牧来时官职便比薄厌凉低许多,起初很不服气,可当初一想到草原的煤矿是太子想要的,便又二话不说的来了,生怕这位鲜卑王族不讲信用。
    如今两年过去,蓝九牧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薄厌凉这个小时候就开始为太子冲动易怒的人,到底是有些过人之处。
    只是现在喝酒,让大家敞开了还是不妥。
    “世子爷,卑职以为如今正是危急关头,比的就是一个忍字,咱们只要等到粮草续上,等到后援前来,那些已经四分五裂的部落根本打不过我们,现在喝酒取暖可以,但不该敞开了喝,喝酒误事。”蓝九牧的身边是二王爷的人,二王爷则领着兵回去寻分散的后勤队伍了。
    薄厌凉深邃冰凉的眼睛在火光下有着无人能直视的暗芒,他淡淡看着蓝九牧,说:“我鲜卑向来海量,更何况谁说我要等支援了?”
    等支援,那这场定草原的仗他的功劳要削去一半!更何况匈奴人肯定也以为他们要等支援,处于被动的防守走投无路的匈奴人,势必让原本就被天朝打了个士气大跌的鲜卑处境更加艰涩。
    薄厌凉一边将右臂穿回袖中,一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戒,道:“传我的命令,除却站岗的兄弟,所有人都敞开了喝!今夜那匈奴人必定要再来突袭一次,算上之前两次突袭,这回一定是倾其所有,我们便一边喝酒,一边等他们过来。”
    蓝九牧皱了皱眉,可在这里,他说话不管用,他只能管着曙国人不要喝醉,顺便眼睁睁看着所有鲜卑人当真抱着酒坛子就开始灌,一个个血性刚烈,头都破了,还在笑着喝酒的,大有人在。
    薄厌凉也在喝酒,他右手直接扣着酒坛子的坛口,便仰头灌下无数,酒水顺着他滚动的喉结落入灰色的领口,打湿黑色的氅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薄厌凉便知道,是时候了。
    他立即站起来,拿起自己的长刀,对所有在座的兄弟战士们说:“走,这是最后一次,让他们有来无回!”
    “好!!有来无回!”
    蓝九牧震撼于眼前的一切,每个鲜卑人都像是脱缰的野兽,跟着从王座上一步步走入战场的兽王享受杀戮。
    他们没有一个人怕火枪的,他真是看见过有人脑袋都中了一枪,还在杀人,等战斗结束,被扛了回来,才一命呜呼。
    这样的人……带领的这样的战士。
    绝不会输!
    果然,薄厌凉说这是最后一场突袭,当真是最后一场,耶律斑动用了所有的兵力,厮杀站点线几乎能从王庭拉到另一个部落去。
    所有人都竭尽全力,因为一个输了,便是死路一条,一个是原本就一无所有,所以绝不能输。
    匈奴人拿的火枪,都是伪劣产品,往往声音响亮,动静大,但打不中人,使用火枪的人也都是个水货,经历几次交锋后,薄厌凉很清楚这些火枪根本就是个造声势的玩意儿,所以才敢让所有人跟着他冲。
    这一仗打了许久,从天黑打到天亮,最后又打到天黑,当草原铺天盖地的雪又开始呼啸起来的时候,冷风犹如冰刀划在薄厌凉的脸上,眼睛里,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却又绝不愿意倒下。
    藏在最后出场的耶律斑被砍断了一只手,在三五护卫之下逃离前线,但又无论如何都觉得就这样离开,就再没有翻身之日,他的手也没有人来陪他,他必须也要废了那个鲜卑最后的王室血脉才算扯平。
    于是耶律斑猩红着双目,拔了右卫腰间的火枪,狠狠一拽缰绳,立即返场:“薄厌凉!”他用匈奴人的语言大喊。
    风雪之中,无人能听得清他再喊什么,但是薄厌凉可以清楚的看见不远处的三个人影越来越近了,来得正好,省得他去追杀了。
    傍晚的风雪里,夕阳将纯白的雪地照成火红的一片海,犹如炼狱中的阎罗一般,薄厌凉夹马冲过去,只听‘砰’的一声,不远处断臂的耶律斑从马上倒下,有巨大的影子从左到右滑过。
    那是一个奇怪的矩形孔明灯,缓慢在漫天的风雪里被越吹越远。
    薄厌凉只是看见这样一个东西,便魂都丢了七分,回头砍了一眼匈奴的残兵败将,胜局已定,便狠狠甩了一鞭子,往巨大孔明灯的方向追去。
    “少主!”有鲜卑副手茫然,不知道少主追那古怪的东西做什么,若是敌人的陷阱可怎么办?
    蓝九牧却知道,他见过那东西:“不必追,是自己人。”
    “小七!”另一头,眼见着热气球又越来越高,快要被吹走的样子,薄厌凉干脆抿着唇,取出背后的弓箭,用力将弓拉满,下一秒利剑破风追去,直接划破被矿石粉浸泡过的帆布,然后便能见那热气球迅速落下。
    薄厌凉长发披散在背上,只耳边编了几条辫子,飞奔过去之时,狂风乱舞,深蓝色的瞳孔紧盯热气球不放,眼见整个帆布都侧翻起来,干脆对着上头的人说:“小七,你跳下来!我接的住你。”
    上面的人倒也听话,二话不说就丢了那已经不受控制的热气球,以免四射被四射的火星波及。
    于是在距离地面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一个披着火红华氅的人影便短促的叫了一声,闭着眼睛跳了下来。
    薄厌凉差点儿没能接住,当把一个瘦弱的人抱在怀里的同时,直接被惯性压得一块儿跌入厚厚的雪层里,怀里的人‘哎呀’一声,声音是熟悉的清朗温柔带点娇气。
    他连忙起来,看这人是不是哪里伤着了,结果直接挨了人家一巴掌:“你疯了吗?!要是射到我怎么办?”顾宝莛心疼惨了自己和六哥的热气球,“还有,你得赔我热气球唔……”
    顾宝莛‘球’字刚落,就被压着自己的浑身血腥味的薄厌凉给堵住了嘴唇,他躲也躲不得,逃也逃不掉,双手抵在对方宽阔结实的肩上,却被挤压得越来越没有余地,最后连腰都被掌控着紧紧与之贴在一起,唇齿纠缠不知多久,才被放开。
    被放开的太子殿下气喘吁吁,像是生命力都被夺走了,瘫软在雪上,向来清贵无双的殿下唇上都破了破,面颊浮着浅红,一双最是动人的黑瞳里盛着一个略微有些陌生的男人模样,只是但看那双深邃的蓝色瞳孔,便又熟悉万分,因此无论是更为轮廓明晰的面庞,还是周身孤绝磅礴的气势,只看这双眼,顾宝莛便愣住了,像是再此被美色所惑,又像是思念侵袭,久久说不出话,只是伸手用手背遮了遮嘴唇,腼腆害羞着,不知所措。
    薄厌凉也无法挪开视线,只是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漂亮媳妇儿,温柔的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找死?”
    顾宝莛眯起眼睛,不高兴说:“不好意思,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薄厌凉单手将顾宝莛拉起来,一边帮忙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横抱起来就抱上了自己的宝马,随后自己再跨坐在媳妇儿身后,声音略微咬牙切齿:“你是不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吗?还是说故意想要吓死我?”
    顾宝莛被身后的人搂得很紧,身体下意识地喜欢这样的怀抱,嘴上却依旧闭着,不打算搭理身后的人。
    “从京城过来,一路怕是有一天一夜,你偷偷过来的?”薄厌凉领着顾小七,慢慢在无人的雪地里走了许久,才又叹了口气,说,“想来只能是你偷偷过来了,这下好了,你兄长们肯定想杀了我的心都有。”
    “我四哥知道。”顾宝莛心虚道。其实四哥知道是知道,却根本就没同意,知道他心思后,就把六哥的实验院子锁起来了,是他自己一时冲动,脑子一热,撬了锁,偷偷走的,哦,还威胁了花公公为他掩护。
    如今皇宫里,他说话比四哥管用,他想走,也没人能拦得住了。
    “小七。”忽地,身后的人声音低低的,传入耳里。
    顾宝莛‘嗯?’了一声。
    “以后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若有个好歹,我所做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身后的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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