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众人皆是面带诧异,大概都没有想到胤禟机关算尽却闹得后院失火,等着看好戏的也有,心中对胤禛的手段感到心惊的也有,但不过片刻就已收敛好神色,便是连与胤禟异母同胞的胤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大约也是心知,今日怕是难得善了了。
    胤禟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大红色身影,亦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人,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反咬他一口,即便是有着前几日那场不愉快的对话,他也没想到,或者根本就没想过,这个明明与他绑在同一条船上的女人,会这样胆大包天,若是眼神能够杀死人,此刻的董鄂氏怕是已经被胤禟撕成碎片了。
    然而被西鲁克氏点到名的董鄂氏,却像是听到了再寻常不过的话一般,面上神色半分不动,大大方方的就站起了身。
    “启禀皇上,事情确实如同皇伯母所说,当日臣妇身子有些不爽利便没有早早起身,叫嬷嬷去瞧了瞧政儿,倒是一切如常,只是我身边丫鬟去大厨房拿吃食的时候,曾回来跟我说厨房里头正在忙活着政儿要拿走的点心,早膳怕是要晚上片刻,臣妇心中虽是有些疑惑,却也没往细了向,若不然……怕是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董鄂氏说得不急不躁,仿佛这话中所指不是自己府中儿时旁人家一般,直听得胤禟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然而还没等他急怒攻心怒骂出声,就只听胤禛冷然开口——
    “既如此,又为何过了这么多日直到今日你才说?”
    “回皇上,臣妇自从四格格没了之后就已然鲜少理事,这是府里府外皆知道的,政儿虽养于臣妇膝下,但其生母刘氏在爷跟前也算是得脸的,臣妇自是不愿意去讨这个嫌,随着政儿越来越大管得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如此,加上臣妇不过是个后宅妇人,爷平日里也不会与臣妇说起前朝的事儿,便是政儿平日里跟三阿哥亲近,臣妇也是近几日才知晓的。”
    董鄂氏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
    “皇上容禀,臣妇虽然不是政儿的生母,却也是将他养在膝下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臣妇膝下没个一儿半女,便再是隔着肚皮也是有着几分真心的疼爱的,得知政儿去得这样突然臣妇心中自然悲痛不已,悲痛之余也确实从未去联系当日细想过,毕竟,谁又会去将自家孩子的死跟自家人联系上呢?直到方才见到三阿哥说那日政儿带了吃食入宫予他,臣妇才想起当日之事。”
    “董鄂氏你这个……”
    “九弟,皇上跟前不得放肆!”
    胤禟到底是在阴谋算计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哪里会听不出董鄂氏的言外之意,然而让他愤怒的并不是很大可能因此被胤禛问罪,而是觉得明明已经快将这个看不顺眼多年的四哥拖下神坛,却在这个时候奇差一招,甚至不是因为对手有多么强大而仅仅是因为自己身边出了个叛徒,这般之下,他又岂能甘心?
    可还没等他跳出来巧舌如簧,就只见进殿行过礼之后就一直不发一言的胤祺突然上前将他扯到一边,更甚至不管不顾的直接捂住了他的嘴,胤禛淡淡瞟了一眼,却没有对这明显有些不尊的行为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下首的董鄂氏,半晌沉吟道。
    “那你以为,是谁向弘政下手的呢?”
    胤禛语气不过淡淡,却也叫人不敢随意应答,若是董鄂氏说出了是谁人,那么便是她早就心里有数只是隐忍不发,视为不贤且不忠,往大了说更是欺君之罪,而若是她只是推脱不知……她身为府上最大的主子之一,除了她之外又有谁能够只手遮天,连堂堂嫡福晋都被玩弄于手中?
    说白了,胤禛这话横竖都是个坑,就如同胤禟咄咄逼人的恶毒心思一般,左右总得有个人来顶锅,胤禛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这会自是将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而董鄂氏在胤禛如炬的目光下,却没有半点闪躲,甚至连迟疑都未有一分,便淡笑着接过话道。
    “臣妇已经许久是不管这府里的事儿了,豁出了脸子的说,我这九福晋在府里也就是还挂着这么个名了。”
    说着不由得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转而却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陡地又变得坚定。
    “我们府中原就人口繁杂,从前臣妇或还有那个精力一一过眼,总怕这些个人争来争去的污了宅院,可随着四格格没了,臣妇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心也跟着越来越淡了,若说臣妇膝下还有个儿子,或许还有与政儿为难的理由,然而臣妇孑然一身,哪怕豁了出去谋了政儿的性命又有什么用处?”
    董鄂氏淡淡的看了一旁被胤祺死死拉住的胤禟。
    “臣妇虽不理事,也不得爷看重,可总归是先帝爷赐婚八抬大轿堂堂正正进门的,政儿也好他人也罢,臣妇都是他们的嫡母,一个孝字压在头上谁又敢慢怠了臣妇去?如此,臣妇又有什么好在这上头算计的?”董鄂氏垂下长长的睫毛,掩过眼中的异色最后轻轻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政儿没了得益的总不是臣妇,望皇上明察。”
    董鄂氏拉拉杂杂说了那么一大堆,可真正有用的却不过是最后一句——弘政没了,有益的究竟是谁呢?
    若是往小了说,后院之中董鄂氏已然放权不问事,如她自己所说她无宠又无子,不过是碍着嫡福晋的身份和背后的董鄂氏才依旧稳坐府中主母的位子,是以,她于弘政确实没什么厉害关系,或者说她不光不会害弘政反而还巴不得弘政好好的活着,毕竟他就养在自己膝下,远近亲疏之下与其是旁人倒还不如是向来对自己恭敬的弘政。
    而胤禟的后院之中,除了董鄂氏之外地位最高的便是弘政的生母刘氏,若说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或许是可能的,可要说这一切出自她之手却是谁也不会相信,甭说皇家之中鲜少有侧室扶正的例子,光是刘氏的身份就是硬伤,便是哪怕董鄂氏真的没了,怕也是再指一个人过来顶了福晋之位,怎么着也是轮不上她的,此外,胤禟正值壮年,如今膝下虽只有弘政一个儿子,可将来呢?她又怎么会赔上自己既占了长又得宠的儿子去谋那看不见的将来?更有甚者,她或许比谁都巴望着身子不好又不管事,且还对自家儿子抱着善意的董鄂氏长命百岁,不会影响到自己隐形主母身份之余,还能为弘政将来承继世子之位加重砝码,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惹那一身骚?
    如此之下,便就成了那寻常的后院争宠陷害的戏码,毕竟一招能够除了董鄂氏又夺去了刘氏手中最大的筹码,且还让府中长子之位空悬之下,总是有不怕死的会心动。
    而此事若是撇开后院往大了说,弘政没了,弘时也遭到了波及,拔出萝卜带着坑的扯出了一桩不是胤禛容不下兄弟就是舒兰容不下庶子的官司,那么此中谁最得益呢?毫无疑问便是一直扮演着苦主的胤禟,虽说胤禟口口声声叫嚷着自己膝下就弘政这么一个儿子,声泪俱下的说着这是要绝自己的后,可在本就阴谋算计层出不穷的皇家,若是赔上一个庶子就能将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拉下马,却仍旧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只是成了便是称心如意,败了则是意图谋逆,就不知这是不是胤禟,乃至整个九爷府能够承受得起的了。
    舒兰自进殿之后就静静的坐在胤禛旁边,此刻却是忍不住抬眸打量那跟自己妯娌了数年的董鄂氏,眸中带着意外却又像尽在意料之中的矛盾,这样一番话看似是给出了答案,实际上却是由得胤禛来抉择,若是胤禛手下留情那就是普通的后院之争,弘时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而若是胤禛容下下胤禟了,那就是其意图不轨,丧心病狂以亲子性命构陷今上,看着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的董鄂氏,便是心知今日这一切的舒兰也不由得在心里叹上一句可惜。
    而在舒兰考量着董鄂氏的同时,董鄂氏的目光也从她和胤禛身上一闪而过,然后又落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明珍和胤禟,面上神情不变可心中却轻轻的叹了一声:自己和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是董鄂家的小女儿,父亲虽说是个武官,粗人一个,却也从小就疼宠于她,出生于世家大族,她知道自己的婚姻注定由不得自己做主,甚至也由不得父母做主,可仍是忍不住期盼过那个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的。
    十四岁的那年她进宫选秀,一眼便被宜妃相中,言语之间就透出了她将是胤禟的福晋,她是满族女子,看似柔弱却性子刚毅,即便外人言九阿哥种种她却并不放在心里,只想着以后要好好与他分忧举案齐眉,然而随着赐婚的圣旨正式颁下来,她却发现父母的面色一日比一日沉重,甚至那已成为三福晋的堂姐也看着自己默默叹息出声,让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桩婚事怕是难以如自己所想那般简单了。
    而果不其然,自己嫁入门之后胤禟并未对她多另眼相看,反而因为她出身于董鄂氏,跟三福晋是堂姐妹而多自己多有不屑,上至清白人家的小姐下至下九流的戏子,他一个接一个的带入府中,虽说并未给那些人一个名分,似乎还给自己留了那么一丝体面,然而,她却早已然是皇家媳妇中的笑话。
    你问她恨吗?不,她并不,因为她还有自己的小四,可老天似乎就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竟然最后把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也强行带离了她的身边,她哭她恨,恨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待她,也恨身为阿玛的胤禟竟然无丝毫反应,反倒没事人一般仍旧扑在那些个狗屁前朝事中,她彻底冷了心,从此再不问府物,只当自己是个活死人。
    改朝换代,一代新君换旧帝,她仍旧是那个无宠无爱无存在感的九福晋,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这般了,可她没有想到胤禟的执念竟然会这样的深,深到哪怕背上整个府里几百口人的性命做赌注也在所不惜,听闻宫中传来弘政的死讯,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四格格,突然庆幸那个孩子早早的去了,不然说不定眼下里被拿去做筏子的就是她了……
    董鄂氏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的胤禟那几乎想要杀了自己的怒意,低垂着的双眸只觉得突然有些酸涩,究竟是为了什么让曾期盼过的一切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可是她没有选择,她对如今的生活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豁出去这条命也不过如此,可她是董鄂家的女儿,如果真的让自己卷入了这场谋害皇子意图谋逆的事情之中,即便明面上不至于株连到董鄂家,暗地里谁又说得准?谁不知道今上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已经没了女儿,难不成还得叫她阿玛额娘乃至董鄂家几百口人跟她一起陪葬?
    罢了,爱新觉罗胤禟,今生你误我一生,我亦并未跟随你到最后,我们横竖互相怨念,来生便怎么样都不要再相遇了罢。
    董鄂氏所有的心绪都终结在了心底那声最后的叹息上,而一旁的胤禟也同样不好过——
    筹谋良久的阴谋一朝告破便足以让他气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家福晋翻盘,甚至连自己的同胞兄弟也死死拉着自己不给自己丝毫辩解的机会,此刻的胤禟,一颗心仿佛沉进了海里,顿时让他有了一种荒谬至极的感觉: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胤禛将殿中各人反应尽收眼底,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语气不明的道:“九弟,你可知罪?”
    胤禟本能就想要反驳,却再次被胤祺死死的按住,胤禟回头就想掀开自家五哥,却只见对方眼中带着一丝深深的恳求,这么多年下来,胤祺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劝也劝过,胤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初衷,然而眼下里不知道是因为“众叛亲离”的局面让他有所醒悟还是其他,竟是被胤祺这样的眼神震住了,而就在他愣住的这么一瞬,他只感觉到他受众被胤祺塞入了一个冰凉的物件,低头一看,竟是其母宜妃,如今的宜太妃从不离身的玉佩。
    母妃……
    胤禟不是个蠢人,相反他还是个聪明至极的人,他知道他已经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此生再也不会有翻盘机会的输了,他深深的看了金座之上的人一眼,又将目光转到站在一旁的少年身上,将不理世事的董鄂氏,孝字当先的胤祺,以及一颗拳拳爱子之心的宜太妃的心思,皆是算得精准,他,是真的输了。
    深吸一口气,胤禟终于跪了下来,“臣,知罪。”
    第154章 穿越对重生终篇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 胤禛并未将胤禟置之死地,但所惩也不算轻松,先是明诏天下先帝九子谋害亲子毒害三阿哥意图祸乱前朝后宫,然其不顾兄弟手足之情, 朕身为兄长却不愿做那不悌之人, 再网开一面只遣其于景陵为先帝守陵,无诏再不得回京, 至于董鄂氏, 则是怜她体弱多年且无关此事, 特此开恩留于京中静养,变相的成全了董鄂氏保全董鄂家的心愿,此外,胤祺和宜太妃也非但没被牵连, 甚至还得了赏赐表明了不追究不牵连之意。
    朝中众人皆是对胤禛这般难得的‘心慈手软’来得无所适从,然而舒兰听到前朝传来的消息却是会心一笑, 同样是解决了心腹大患,比起前世的赶尽杀绝且让自己背上洗不净的骂名,眼下胤禛的做法可是显然要高明冷静多了,不说旁的,只说京城百姓人人不屑胤禟却皆道今上仁慈,便可见人心所向,同样的, 也代表胤禟如同秋后的蚂蚱,再也折腾不起来了。
    可是这几乎震动朝野的下毒事件, 虽是在明面上已经拍棺定论了, 关起门来的紫禁城中却全然没有事毕后的轻松,反而像是陷入了暴风雨前的宁静中, 饶是那最事不关己的粗使宫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之势——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虽说当日养心殿中种种被胤禛下了封口令无人敢外传,可不说死了一个弘政伤了一个弘时,前朝后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只说前几日下的明诏,就是傻子也都能觉察出其中的猫腻,如此之下,心中本就有鬼的钮祜禄氏自是又气又急。
    “亏得还是历经过九龙夺嫡的凤子龙孙,竟是就这点子出息就这点子能耐,难怪斗来斗去斗了这么多年,连个王爵都没捞上,真真是个顶没用的!”
    “哎哟我的主子欸,眼下里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奴才说句逾越的,主子爷是个什么性子这天下怕是没有谁不清楚的,眼瞧着似乎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可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主子您若是不趁早打算,只怕,只怕会是下一个九爷啊!”
    “放肆!你这狗奴才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钮祜禄氏不是不心慌,之前把心慌转作怒火才勉强不至于失态,可桂嬷嬷这一席话却像是一根针直直的扎入了她的心中,话音未落便只见她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勃然失色。
    “本宫有什么可打算的,我可什么都没做,他自己舍得赔上亲生儿子的命做赌注,可不是本宫叫他这样做的,弘时,弘时也不是我害的,他自己要跟皇上过不去,原本先帝爷还在的时候他就与皇上不死不休了,这又有什么能赖到我头上的?”
    钮祜禄氏不知道是在回应桂嬷嬷的话还是在安抚自己,一席话颠来倒去没头没尾,桂嬷嬷听得大急,她自己个儿却是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你方才不也说吗?皇上那般眼里头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是知晓了什么哪里会隐忍到现在,你瞧,他那儿都要启程去皇陵了,本宫不是好好的?对,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主子!”
    桂嬷嬷只觉得自己都快疯了,甚至觉得自己当初简直是被屎糊住了眼睛,竟是还觉得自家主子是个可堪大用的,巴巴的陪着进了府伺候,却没想到旁人一年长过一年就一年能耐过一年,自家主子却是这些年来昏招不断,眼下里,更是把自己逼入了这样一个完全没有退路的死角里……想到今上处置起人来的干脆劲,桂嬷嬷只觉得从头发丝凉到了脚底板,一时间再也顾不上上下尊卑,麻溜儿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抓住了钮祜禄氏的胳膊。
    “主子,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小主子想想啊,若是现在去请罪,至少……”
    “你闭嘴!请罪?本宫有什么罪?!”
    钮祜禄氏作为同样重活了两世的人,当然比桂嬷嬷更了解胤禛的手腕,顺着桂嬷嬷的话一想也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她怕,她当然怕,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可是比起怕她更为不甘——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她明明知道皇上的喜好,知道历史的走向,可是为什么一切都跟她记忆中的不一样?从她入府,他甚至都没有多看过他一眼,弘历,那个明明应该最得他喜爱的孩子,也从未得过他什么青眼,反而因为那个该死的小丫头片子无端端的惹了厌弃,堂堂满军旗出身的皇子阿哥竟然还不如一个汉军旗出身的弘时来得贵重,还有那个无论前世今生都死死压在自己头上的乌拉那拉氏,为什么她还不死?为什么她的儿子还活的好好的?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难道老天爷让她带着记忆重来一世,竟是为了让她再次失败吗?不,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难道是因为我的出现打乱了原定的轨迹?那……如果我让一切回到应有的轨迹上,是不是就会变回来?”
    钮祜禄氏喃喃说着让桂嬷嬷完全听不懂的话,可听不懂却并不妨碍她看到自家主子面上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不由得顿时毛骨悚然,,可还没等她来得及再说上什么,就只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让她更为毛骨悚然的轻笑。
    “原来是这样。”
    “齐,齐妃娘娘?!”
    门‘吱呀’一声地打开,来人竟是原本应该因为弘时中毒而颓废不已的李静婉,然而一眼望去,此时的她哪里有一点之前的憔悴模样儿,盛装之下竟是比年纪小了十几岁的钮祜禄氏还要瞧着年轻些,再看了一眼原本嘱咐了望风的几个小丫头此刻全都不见踪影,桂嬷嬷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心冒到了头顶,惊愕之下,竟是连最基本的请安都忘了。
    李静婉看着这一个愣在原地,一个如同魔怔了一般还在喃喃自语,不由得下意识皱了皱眉,然而她却不欲在这上头多做计较,挥了挥宽大的衣袖示意桂嬷嬷退下,毫不客气的坐在殿中主位之上,看着桂嬷嬷连滚带爬的爬了出去,整个大殿之中只剩下她和钮祜禄氏二人,方才把目光转到了仍旧站在一旁神神叨叨的钮祜禄氏身上。
    “我是该叫你一句熹妃娘娘,还是太后老佛爷呢?”
    “你?!”
    李静婉仿佛自己说得是再寻常不过的话,一边说着还一边饶有兴致的敲了敲自己镶满了细碎宝石的指甲套,钮祜禄氏却是因为这短短几个字猛地从不甘中抬起了头,看着对方陡然瞪大的眼睛,李静婉肯定了心中所想的同时,也奇异的觉得原本心里的不平衡平复了很多。
    想她堂堂21世纪新时代女性,有着比这些古人超前几百年的思想,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满以为自己也能像那些个清穿小说里写的一般,能够轻轻松松就登上最荣耀的那个宝座,然而她却忘了正正是因为后世人人平等,出生便被父母捧在手掌心里,只要遵循正常的轨迹读书毕业工作总能过得不算太差,于是,人便相对的浮躁,自大。
    于后世,她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权贵,人命,阴谋,算计,这些都离她很远很远,而在这里,她身处是这个天下权利的中心,哪怕身边一个小太监一个小宫女,心中花花肠子都海了多,一条人命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阴谋算计更是家常便饭,成了你便众星捧月,败了你便跌入尘埃,丝毫没有情面,更没有所谓的道理可言。
    服气吗?她当然不服气,机关算尽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怎么可能会服气?
    可是,直到她的弘时也被卷入了这场名为权利争斗的漩涡,直到她看到胤禟借由弘政的死逼迫胤禛在帝位和皇后嫡子之中任选其一,对方却仍一如既往的将他们护在羽翼之下,直到那从未正眼看过她一眼的高高在上的帝王将她宣进乾清宫,面无表情的说出他一早就洞悉了一切,给她两条路选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拥有过角逐的资格,同时有意识到,比起跟那喜怒不定的帝王作对去以卵击石,或许,去郡王府上当个被奉养的太妃也不错。
    “熹妃也好,太后老佛爷也罢,前世今生你总不过是个依附着帝王之心的后妃,可笑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错的位置之上,痴人啊,真真是痴人……”
    李静婉这话似乎是说给钮祜禄氏听,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争是不争,不争是争,这样简单的道理,竟是多活了一世到此刻还悟不明白?”
    “你!”
    钮祜禄氏不明白自己最大的秘密怎么会三言两语就这么被揭破了,满心震动得无法言语,然而紧接着又看到这个自己向来看不起的李氏,端着一副她最讨厌的乌拉那拉氏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的震惊又瞬间转为了怒火——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是赶跑来本宫的永寿宫大放厥词?来人啊!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是都死了不成?!”
    “嗤—”
    若是以往,李静婉听到这样的话哪怕不直接翻脸走人,也至少会反唇相讥,然而眼下里她却觉得好笑至极,于是也就真的这么笑了出来。
    “说你痴你倒还真的痴,你这永寿宫现在又还哪来什么奴才?若不是皇上,你当本宫善心大发还巴巴来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
    “哦?那皇上该如何对你这个在他眼皮子底下与外臣合谋祸乱宫廷,意图谋反的罪人呢?”
    来永寿宫之前,李静婉想了很多种讥讽奚落这个以往不可一世对手的话,可当她真正与钮祜禄氏面对面站在一块,看着到了这份上对方仍旧执迷不悟的模样儿,她却突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进了水,竟然将这样没脑子的人引为对手来来去去斗了那么多年,这么想着,看着钮祜禄氏这副既可笑又可怜的模样儿,李静婉也再懒得逗弄,快刀斩乱麻一般的直接抛下了一句——
    “皇上是什么人?夺嫡之中走过来的胜利者,与他玩阴谋算计,玩权谋争斗,我瞧你这脑子也真真是被浆糊糊住了,眼下里都到这份上了我也让你死个明白,早在弘政刻意接近弘时的时候皇上就已然觉察到了不对劲,之后种种皆是为那人布下的局,你若老老实实这宫中自然会留你一个位子,可笑你偏偏要往你钻,如此,依着皇上的性子,你觉得皇上该如何对你?”
    “不!不会的,不会的!我还有弘历,我可是大清的太后!”
    “太后?你这会儿还想着当太后?”
    李静婉总算明白为什么送钮祜禄氏上路的活会落到自己身上了,涉及皇家阴私不好让外人插手,皇上和皇后不乐意在这么个人身上浪费功夫,便成了一个所谓给她选择的机会,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无谓的东西,不耐的看着嘴里仍叨叨着‘太后’的钮祜禄氏,李静婉从袖中摸出了个瓷瓶直接丢到对方脚跟前——
    “太后你这辈子是别想了,去盼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至于弘历,皇上已有意将其出继,怜其年幼只要他以后不闹腾总归能够安荣一世……”
    “不,不,我不要死,我是太后,我可是……”
    “爱新觉罗没有杀儿子的先例,但也不是不能破例。”
    李静婉一句话堵住了钮祜禄氏喉咙肿的所有话,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慢慢走到门边最后回头看了那跌坐在地的人影一眼。
    “愿赌服输,生死无怨,下辈子再来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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