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听了这话乍地瞪大眼睛看向荀翊,眼睛里俱都是惊讶和不可思议。
    荀翊将宁姝的手拉过来,柔声说道:“朕与姝姝说些心里话。之前在春猎的时候也与姝姝说起过朕身上的伤疤。”
    宁姝点头,那也算是荀翊第一次闯进她的心里了吧。若说之前自己只是将皇上当成个大客户,或者说是脸长得好看的大客户,在那之后她就切切实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了。
    荀翊继续说道:“先皇宠爱皇后,后宫擅权外戚作乱,后宫当中的皇子尽数早夭,只留下朕一个。也正是因此,朕才能登上皇位。”
    宁姝回握住荀翊的手,她没想过让他说出这些陈年旧事的,这些曾经在他生命中出现,并且伤害过他的事情应当早已经消亡,无需再提。
    可他却将这些事情拿出来与自己说,好似将自己的伤痕再次展现到自己面前。
    荀翊冲她笑笑:“无妨,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朕如今很好,不能再好。反倒是怕如今的一切像是水中倒影,随意撩拨两下便要成空。”
    “不会的。”宁姝拉着荀翊的手往自己脸上放了一下:“热的吧?”
    荀翊点了点头:“热的。”
    “那就是真的,听说梦里是没有温度的。”宁姝说道。
    “那或许,更早之前,朕度过的就是一场梦。”不知为何,荀翊突然这般说道。
    他目视前方,好似在看宁姝,但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其他的时间空间,不知思绪飘去了何方。
    过了片刻,荀翊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朕儿时看过的太多,经历的太多,便不想再重蹈覆辙,对于女子也怀有戒心。这宫中嫔妃,有些是特别的,譬如介贵妃,他的身份是朕给的,为的就是帮朕管理安置后宫。太后性格平顺温柔,且惦记的总是皇嗣,并不擅长此事。”
    说道太后娘娘,宁姝体会最深,太后娘娘真当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抱皇孙。若是让太后娘娘来管理后宫,皇上还不够被闹腾的。
    “介凉的身份朕也无妨与姝姝说,因你我之间不应当有秘密。”荀翊说道:“介凉乃是先皇一名侍卫之子,姑母因长相出众被采入宫中,诞下一名公主,却遭宫内嫔妃陷害。这名侍卫自然不愿自己的亲妹妹遇险,便起了胆子,想连夜将人送出宫去。结果人是送出去了,但也被人发现,全家惨死,只剩下介凉与那位方才三岁的女童。”
    宁姝之前听闻过许多先皇时期后宫境况,但也不过是些语焉不详的市井道听途说罢了,若不是之前荀翊与她说起过,她哪里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
    可如今,她恍惚之间这是又知道了些宫中密辛,还是皇上亲口说的。
    宁姝吞了下口水,认真问道:“皇上,臣妾知道这么多,皇上万一日后不喜欢臣妾了,或者别人陷害臣妾,皇上会不会灭我口啊?”
    荀翊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不会。朕向来言出必行。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朕都会护着你。”
    对于荀翊,这兴许就是他能说出来最真挚的情话了,他向来不愿表露太多感情。
    自古皇上都是当世权势地位最高的人,但想听一句真心话,想寻得一人真心对他,都是难上加难。
    荀翊的眼神真挚,宁姝也愿意信他。
    关于介贵妃的话题到这儿也就结束了,至于之后的事情,那都是介凉自己的选择和经历,荀翊只要说明白介凉的来历便是。
    “但是”,荀翊将食指轻轻点在宁姝唇上,“这些话却不可以对他人讲起。对外面,介凉还是介府的人,也是朕的贵妃。”
    宁姝点了点头。
    “至于钟妃”,荀翊继续为宁姝介绍自己的后宫,想来这些皇帝当中只有这么一人会自行说明后宫嫔妃的,“钟妃的父亲帮了朕大忙,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身子不好,便送进宫来希望能以宫中金贵药石续命。”
    这个宁姝倒是知道,如今想想,钟妃每病重一次就升一次位阶,难道不是皇上在向钟家表明自己从未忘记后宫还有这么一个需要药石的?
    “良嫔和陈妃确实是硬被塞进来的,但这些年了,她们兴许也早习惯了,这还要多谢介凉。”荀翊笑笑:“陈妃是先入的宫,也是为了平衡柳家和朝廷局势。朕也不怕你知道,虽然朕相信一些朝臣,但也不敢完全相信,仍是要留一手的。”
    宁姝点头,一边说着:“没事儿,臣妾对这些朝堂上的事儿记得不甚清楚,以往也不关心,皇上此刻说了过不了许久臣妾就搞不清了,更不会与旁人说起。”
    “知道便好。”荀翊说道:“但对你,朕放心。”
    毕竟是相处了这些年下来的,宁姝究竟是什么性子什么脾气,荀翊可以说是再了解不过。
    旁人还需要去观察去揣摩,甚至用权势压用财帛勾,但宁姝都不用,她便是她,这般就很好。
    荀翊继续说道:“良嫔要晚些,她与陈妃是手帕交,自小就在一起长大的,兴许也是为了进宫为伴吧。”
    宁姝心里想着:这却不是,皇上您不在后宫自然不知道后宫是什么模样的。陈妃和良嫔一起玩的时候还是一起玩的,但平日互相揶揄也是常有的。陈妃先入了宫,很难讲良嫔是不是不愿屈居之下才也进了宫的。
    “至于其他人”,荀翊又说:“倒也不重要,有些是太后娘娘看人家有意思就塞进来的,秋昭仪则是特别,朕想着让她试试看能不能研制出炸药。”
    炸药?
    宁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如今这个时代是没有炸药的,那皇上自然是也不应该知道炸药这个词儿的,那又怎么能让秋昭仪研制呢?
    她眉头方才微微蹙起,荀翊便说道:“想来姝姝不知道什么是炸药,其实同烟花差不多。烟花可以炸上天空,时常也会因为操作不当让周围的人负伤,那为何不能以此为凭借做出一个兵器来攻城,亦或者是给漠北那些外族些警示呢?或者,应当称之为□□更为恰当?这样便可大幅减少我们将士的牺牲。”
    皇上既然都给她解释了,那想来是没什么问题,兴许就是自己想多了。
    宁姝笑着说道:“皇上如此为将士着想,实乃将士之福。”
    荀翊抿了一口茶,说道:“这岂不是姝姝来哄朕开心的话?”
    宁姝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臣妾说的是实话,发自内心!”
    “朕的后宫便是如此,如今可是都像姝姝掀了底。”荀翊说道:“朕不想有太多的嫔妃后宫,也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姝姝可明白?”
    宁姝听到这里,嘴唇动了动。她何曾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呢?但穿到这样的时代,进了皇上的后宫,基本上就宣告她和这个梦想告别了。
    可千回百转的,没想到皇上竟然……
    宁姝抬眸看着荀翊,一字一句说道:“臣妾明白。”
    “还有”,荀翊说道:“姝姝想来也是想到了的,但却不方便与朕说。后宫嫔妃们,朕也想过,日后若是有想要出宫的,朕自然也会寻个方式放她们出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宁姝此刻当真要怀疑荀翊是能听见自己的心里话了,她确实是在想这些嫔妃之后该如何办,总不好就这般蹉跎了吧。
    荀翊突然往前凑了凑,问道:“姝姝身上是什么香?为何这么好闻?”他靠在宁姝的肩头,低声说道:“如今朝堂不稳,看这模样似是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姝姝怕不怕?兴许就要被朕拖下水了。”
    他的意思便是,此刻并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宁姝捧住荀翊的脸,将自己的额头靠上去:“皇上说什么呢?之前皇上能行,现在也能行。”
    她莫名地相信荀翊,至少上元节那卖莲花灯的老翁说的是真话——之前的京城和现今的京城相差甚大,而这一切的差别都来自于荀翊,来自于一方明君。
    “哦?不是说朕不行吗?”荀翊嘴角扬了起来,含住宁姝的唇。
    宁姝:?!我什么时候当着皇上的面说过皇上不行?!我没有!
    戴庸抱着奏折沉默地站在门口,想着自己现在是进去呢还是再站一会儿呢?算了,外面还挺凉快的,不如就站在外面吧。
    第113章 (一更)
    荀翊约估着时辰,目光在烁望宫正殿里兜转一圈——将宁姝搬来烁望宫是正确的,非但距离紫宸殿近些,这主殿的隔间也十分方便。
    方才戴庸先进来打点的清楚,将原本摆放在主殿的瓷器俱都收到一旁隔间的多宝阁中。除了那几盏微不足道的茶器,方才也一并被换成了铜器,少了那些聒噪。
    但戴庸并不是知道宁姝能听见瓷器说话,反而是怕方才那宫女惹得皇上不悦。
    他也以为皇上素来不爱瓷器,只想着如何能让皇上和宁嫔娘娘快些捅破窗户纸,便禁不住将场面做的让皇上心情舒畅些。
    荀翊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倘若此刻秘葵等瓷在,宁姝能听到些什么东西。
    他如今已经不想再让任何人打扰了。
    “朕不知说这些,可否消除姝姝的心结?”荀翊握着宁姝的手,以指腹轻轻摩挲。
    他的手并不像表面看的那般光洁,虎口、指腹等处皆有老茧。
    宁姝知道这些痕迹来之并不简单。
    荀翊的年纪并不大,扣去年幼时期的那份挣扎,他甚至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在这些上,用来弥补曾经失去的时光。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也好好的长大了。
    宁姝想着,又凑上去亲了下荀翊的脸庞。
    “嗯?”荀翊嘴角一直翘着,今晚少有往日平淡的表情。
    宁姝给了荀翊一个大大的拥抱,朱红色的裙裾和黛蓝色的衣袍搅在一处,就像上元节那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灯火。
    “就是想抱抱你。”宁姝抱着荀翊不松手,但也有些不好意思,头埋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道。
    这么好的皇上,值得人好好对他呀。
    “皇上为什么不恨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呢?”宁姝问道。
    如果换做是她,可能就早已经在凶残暴戾的后宫里销声匿迹了,哪里还给她机会黑化?
    “以前是恨的。”荀翊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声音向来认真,如今却因为宁姝在旁多了一份柔软,“当日也有人对我说过,人心,要狠一些。因为有了慈悲和怜悯,亦或者是自大和鄙夷,才会留下后患。要比芥辣更冲,比姜蒜更辣才行、才能活下去。他们想让你流泪,你便要让他们流血,他们想让你留伤,你便要让他们挫骨扬灰。”
    宁姝:可以,这非常暴君。
    “可是”,荀翊在宁姝看不见的地方,轻扫了她一眼,说道:“在我最为挣扎的时候,也有个人对我说了其他。她说,世道是会变好的,人也不是只有坏人,并不能因为自己周围都是这般的人就粗暴地对待自己,那样的话,自己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差别?”
    宁姝点了点头:“这个人说的很对,是不是什么绝代高僧之类的?”
    荀翊抬头看她,掩藏着笑意问道:“姝姝想要见她?”
    “那倒不是特别想,就是觉得这个人和我想的差不多。”宁姝回道。
    这段话其实是宁姝说给自己听的,她在方来到这个世界时也受到了很多苛待,难能保留住一颗一如既往的心。
    于这一点上,她和荀翊是一样的。
    也正是因为两人在这样的时空以这样的方式相见,或许对彼此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一场救赎与解脱。
    “但是很难。”宁姝拉了拉荀翊的衣领,“很难的。”
    对她来说尚且容易,她只需要面对那么几个人,不要想着对她们落黑手便是。但对于荀翊来说,这要有多难?他所承担的恶意要比宁姝多上成千上百倍,甚至更多。
    “所以我还是想谢谢他,谢谢他和皇上曾经这么说。”宁姝软绵绵的说道。
    毕竟兴许如果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那现在可能就是另一个荀翊了。
    她觉得,现在的皇上就很好。
    “以后总有机会见到的。”荀翊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姝姝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相较于“朕”,他这次用的则是“我”。
    宁姝点头:“那自然是记得的。”
    “你我单独在一处的时候,没有朕与臣妾,也只是你与我,荀翊与宁姝,可好?”荀翊声音柔和。
    宁姝轻抿了下唇,点头应道:“好。”
    她知道,自己好似一路是被荀翊牵着鼻子引导着说出这些话的,但他也给了自己选择的空间。
    想到这儿,宁姝突然往后端坐,问道:“倘若方才臣妾说不喜欢皇上呢?皇上会不会也会像对待其他嫔妃一般对待臣妾?”
    荀翊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在他世界里,宁姝已经是必须要被自己握着手拉在身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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