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定濯微揉了揉眉心,答:“应当不是皇帝。”
    这些天为着河东新开盐区,朝中的确颇多争执。皇帝要大力扶持河东和蜀中盐区,容定濯本人实则并未怎样反对。是户部尚书苏庆华和沿海几个上州的刺史最为反对,以他的名义纠集了一批官员。苏庆华为容定濯办了不少事,一贯算是忠心,他也就没怎么管。
    容定濯又道:“如果是皇帝,一定会有更缜密的安排,不会让我只是受皮外伤。”
    容定泱道:“这次刺杀,杀手如此之多,若非是你,也未必有谁能只受轻伤。而且皇帝也不想你死,警告罢了。”
    “嗯。”容定濯道:“我已派人在查。”
    容定泱颔首:“我先走了。”
    容定濯道:“二哥近来也多小心。”容家是一艘整船,要行驶得平稳,除了他这如今的掌舵手,其他人也很重要。
    “我会注意。”容定泱又看看弟弟,先离开了。
    顾磐磐看到容定泱从父亲房里走出,上前请安道:“磐磐见过二伯。”
    她二伯这位陈国公府世子,顾磐磐也很少见到。不过,她知道二伯和大长公主收养了容初嫣,但进宫为后却是她。她拿不准,二伯是否和祖父祖母一样,对她不满。
    还好,容定泱只是看看顾磐磐,说:“进去吧。”
    顾磐磐赶紧去看父亲,见父亲并未如她所想的卧在床上,面色并不见颓靡,心下略放心些,就问:“爹爹,您伤到了哪里?”
    容定濯看到女儿这样急切的样子,一颗心都跟泡在温水里似的,柔声道:“磐磐不必担心。爹没有大碍,只是手臂为剑风所伤。”
    顾磐磐又给容定濯把脉,见他气血也充盈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了追查凶手的事,容定濯都让顾磐磐安心。
    ——
    隋祉玉对昨晚顾磐磐给的生辰礼倍加满意,第二天的心情自然就不错。
    不过,今日朝上争执最大的,还是关于新盐区之事。皇帝大力鼓励河东与蜀中产盐,并要在东南开设盐区,为新盐业给予诸多优抚之政,损及老盐区的利益,而老盐区几乎全是容党掌控,可说全国盐价皆在容党操纵之中,即便之前被查办了数名涉盐官员,还是没有动摇根基,但如今皇帝采用开设诸多新盐区的方式,截容党之利,容党当然要反对。
    而且,皇帝不仅扶持新盐区,新的盐铁使裴渡在辽东盐区查案开刀,更是让不少官员心中惶惶。
    隋祉玉高坐在龙椅上,任底下争论不休也没有半分动摇,尤其是今日早朝,容定濯还不在场,他更是轻飘飘地叫了退朝,新盐区是必然扶持,任反对党怎样争都没有用。
    退朝后,隋祉玉走在廊下,秀丽的眉眼带着两分戾气,道:“贪心不足的东西。”
    罗移知道皇帝说的是反对新盐区的官员,知道这些人皆已列入陛下的剪除名单,要一个一个地收拾。
    沈嚣来禀:“陛下,容相去泽州回京的路上遇刺,不过伤得不重。”
    隋祉玉微微诧异地挑眉:“他还会受伤,是真是假?”
    沈嚣道:“容定濯当初随容元齐南征的时候,何等威风,这些年虽任文臣之职,但武艺应当是没有落下,且他身边的高手那样多。遇刺是真,但受伤……就未必是真。”
    隋祉玉亦是这样认为,淡淡道:“多半是容定濯又想对付谁,自己策演的一出戏。”
    沈嚣颔首:“极有可能。”
    隋祉玉不再关心容定濯是否在演戏,总之,盐价与粮价这两样必须要压下来。
    隋祉玉就又道:“今年多地水灾,对粮食收成影响甚巨,该赈济的要赈济。且要注意边关屯粮,要命人在暗中严查,绝不能发生官员将领在边地低价收粮,高价转卖之情形。”
    “是,陛下。”沈嚣答。这几年明着财政收入丰厚,但百姓过得越发艰难。粮价看着高,可种粮的农户却是半年也没有得到好处,利润都进了官员豪商的口袋。
    隋祉玉想起来,又问一旁的沈嚣:“上回命你查的陇中私卖戍军屯粮贪墨一案,那事是否跟容定濯有关?”
    “此事与容相无关。”沈嚣知道,虽然皇帝自诩不会因为要娶顾磐磐,就对容定濯心慈手软。但沈嚣还是希望容定濯少沾惹些事,以免皇帝真要动容定濯的时候,顾磐磐难做,皇帝也就难做。
    沈嚣又看看皇帝,觉得皇帝还是低估顾磐磐在他心中的分量。
    这时,有人来禀:“陛下,月摩国佘知公主求见,说是有话对陛下禀。”
    隋祉玉微微诧异,这位佘知公主可说是偏内向孤僻,虽是公主,但在月摩国一行来使中,远没有乔夫人和白确引人注意,竟会专程求见他。自是说:“传公主。”
    ——
    顾磐磐见父亲的伤势并不重,又要与幕僚议事,就先回到自己的院子。
    少女离开后,容定濯却叫来容镇,道:“去请乔夫人过来。”
    顾磐磐昨晚宿在乔慈衣处,乔慈衣是知道他受伤的,但那个女人半分反应都没有,连跟磐磐一起走一趟的意思也没有,容定濯自是不悦。
    没过多久,乔慈衣就被“请”到了相府。当然,这个“请”,其实是强制的,她不愿来也得来。
    乔慈衣第一次到顾磐磐如今住的地方,四下略作打量,便见此地屋宇雕栏玉栋,又不失气象威严,不愧是权相府邸。
    容定濯院子里的护卫也是头次见到乔慈衣,心中更是震惊。这位传说中的乔夫人,果然与三姑娘长得极为相似,但是又绝不会让人将她们错认。
    容三姑娘就像花苞新绽,艳色初露,清新娇嫩,又如琉璃般的明洁生辉,让人还期待着她的袅袅盛放。
    这位乔夫人则是绽得正艳,光华四照,明明是不怎么起眼的妆扮,但那不经意流露的女人风致,实在是叫人难以抵御。
    乔慈衣有些不安,不知容定濯又想做什么。见到这个男人,她只是假作不知他受伤,道:“相爷找我有何事?”容定濯的无礼,让她在已不再谦称为“妾”。
    “我受伤了,你知道。”容定濯声音平静。
    乔慈衣做出略显讶然的神色:“那我还真是不知。毕竟相爷看起来,比常人还要康健。”
    容定濯险些被她的话气笑,盯着乔慈衣,目色幽深。他慢慢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乔慈衣微微一怔,对这男人的冷嘲热讽有些习惯,没有接话。
    容定濯道:“听说我受伤,你恐怕心里还有些高兴罢?是不是还想过,希望我重伤,伤得都不能来纠缠你,就更好?”
    乔慈衣心跳如鼓,道:“相爷这话,把我说得也太恶毒。我只是觉得,我和相爷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应过多追问。”
    “没有特别的关系。”容定濯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行刺的人已被抓住,很有可能与月摩国有关。”
    乔慈衣闻言微怔,定定神,说:“相爷,这样的事得讲证据,可不能凭空污蔑。月摩国乃偏隅之地,岂敢冒犯相爷,咱们也没有动机。说来相爷在朝这样多年,得罪的人,损折的人,都不在少数吧?要论起恩怨,是怎样数也数不到月摩国的。”
    “……你要动机?”容定濯见乔慈衣这一番维护月摩国的做派,冷声一笑,挑起她的下颌,说:“你不就是白确的动机?”
    你不就是白确的动机?——这话说得含糊不清。但听得懂的人,自然就听得懂。
    乔慈衣眼皮一跳,立即想挣开容定濯的控制。
    容定濯观察着乔慈衣神色的细微变化,放开她,低沉道:“怎么,跟了哥哥还想要跟弟弟?”
    他的话刚落,就听见一记清脆的耳光声。
    屋里的两个人都怔了一怔。尤其是乔慈衣自己,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打这个动动手指可以轻易捏死她的男人。
    乔慈衣的力气于容定濯而言,自然算不上什么痛。但被人甩耳光这样的事,对这少年得志,一路青云,如今更是高高在上的男人来说,当然是头一回。
    乔慈衣没敢去看容定濯的脸色,略微侧过身,身体微颤,等着他的报复。
    第93章
    气氛沉默得压抑,过一会儿,乔慈衣还是没见他动作,便飞快看容定濯一眼。
    容定濯也看着乔慈衣,他的目光难测,深沉得有些吓人。
    乔慈衣知道自己太冲动,以容定濯这些年的大权在握,哪里容得一个女人如此。她就是这几次被他欺得厉害,下意识就……
    这样的感觉有些煎熬,乔慈衣就慢慢闭上眼,将侧脸露给他,就像是等着他打回来。
    乔慈衣很快却感到自己打他的那只手,被一只粗砺的大掌握住,他抓着她的手在看,像是在琢磨,是将她打人的这只手腕折断好,还是用别的方式来惩罚。
    容定濯看的却是乔慈衣的蔻丹。月摩国的女人很爱染指甲,乔慈衣的指甲染着红色蔻丹,纤纤十指,娇柔又妖艳。但容定濯记得乔慈衣少女时不喜欢染这个。
    乔慈衣微愣后,就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他手上劲力一重,真有将她手腕折断的气势。乔慈衣疼得微微蹙眉,她就说,这个手劲儿,容定濯还好意思污蔑月摩国行刺?
    容定濯又上下打量乔慈衣,她的衣衫,头饰也都是月摩国的扮相。额前珠玉垂落,将漂亮白皙的额头也遮住,裙子是月摩国的花间裙,纱质头巾,在容定濯看来,全是她与其他人远走之后留下的痕迹。
    他越看越觉碍眼,道:“你不为你自己打算,也得为磐磐考虑。你如今既是贺州乔家的女儿,回了大允,就该换成大允的装束。”
    乔慈衣对穿戴什么都无所谓,便没有说话,也不明白容定濯还管她穿什么?他可真有闲心逸致。
    门外这时有人轻扣了扣门,道:“相爷,段二姑娘过来求见相爷,似是给相爷送东西。”
    这人的声音,有一种小心到有点惧怕的感觉,毕竟,屋里这位是相爷找了十几年的女人。府里的守卫也拿不准,这女子在相爷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若是不重要,为何坚持寻找?就怕这般禀报,坏了相爷的事。但段二姑娘也算是特别的,能在相府走动的外姓女子可不多。
    乔慈衣闻言微愣,段二姑娘?就是要给容定濯做续弦的段二姑娘吧,她看容定濯一眼,眼底透露的意思很明白,觉得他实在坏。一边要娶名门出身的清白小姑娘为正妻,一边不放过她这样被他看不上的“放荡”女人,两头都要占着。这让她更觉得羞耻。
    容定濯看看乔慈衣的神色,就知她在想什么,他放开她的手,朝着门外道:“不见。让她回去。”
    乔慈衣真心建议:“相爷还是见吧。”哪家没有联姻的事,容定濯这样的身份更应如此吧。
    乔慈衣这句话让容定濯神色愈发冷,他将乔慈衣将扭身一送,她便仰面躺在一旁的金丝楠桌案,他又抬起膝盖,强行分开她的腿。
    乔慈衣一愣,知道他这意思,是现下就要拿她宣泄。她极力挣扎:“相爷不是受了伤?不怕伤口绷开?”做这事本就是耗肾精的,他不是声称受伤?不怕变得更虚,或者伤口绷了失血过多?
    “你还会管我的伤口是否绷开?”容定濯冷着一双眼,笑意带着淡淡嘲讽。
    乔慈衣道:“我也不想管,但相爷若因此加重伤体,我不知会被容家的人怎么处置……”
    容定濯倒终于说了一句似是安抚她的话:“放心,没人会处置你。”
    乔慈衣正是无法放心,还好,门外这时又响起让她松口气的声音:“相爷,老夫人和二姑娘也过来了。已到了大门,下了马车,正向院子而来。”
    卫老夫人亲自过来,显然是听说儿子受伤,放心不下,要亲自过来看看。毕竟容定濯受伤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是护卫特地提前来报信。
    容定濯蹙蹙眉,看看乔慈衣,这才将她拉起来,让人从后门将她送走。
    ——
    佘知公主被引入乾极殿,她上前拜见皇帝,说:“佘知见过陛下。”
    佘知公主的存在感再低,她也是个公主。隋祉玉道:“公主有何事。”
    “陛下,月摩国被人所利用,参与了此次行刺相爷的逆行。”佘知公主直言不讳。
    “你是说白确被人所利用?”隋祉玉问。
    “不错。白确认为容相欺凌老师,因此昏了头,出此下策。”
    佘知公主口中的老师,自然是乔慈衣。她的大允语言和文字,还有天文星象,都是乔慈衣所教授。
    “你将此事告诉朕是做何意?”隋祉玉问。
    佘知公主抬头,看着皇帝:“我想请陛下帮帮白确,以免连累月摩国承受容相的怒焰。作为感谢,我愿将一个秘密进献给陛下。”
    第94章
    隋祉玉没有立即回答,只不疾不慢道:“你先说说,白确行刺容相,被谁所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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