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弋事先问她了,她是那种被人指点会不耐烦的人吗?她伸手调整着抱枕的位置,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以前学过一年的油画,被老师改画改的没脾气了。”
    这话里的另一个信息点是她学过画画。
    段弋有个只比他小两岁的侄女,虽然被喊一声小舅舅,倒也从不担起舅舅的重任。只有一回儿她喜欢的明星去美国参加音乐节,她拿着音乐节的门票央求了段弋一定要带她去。在他看来偶像不过是比寻常人漂亮一点的女生而已。
    大侄女鄙夷他目光短浅:“我偶像又会唱歌又会跳舞,会弹吉他会弹钢琴,还有画画天赋,会说好几国的语言。美貌是她最不值得称赞的东西。”
    他当时依旧不屑一顾,看大侄女吹擂的样子仿佛会弹吉他钢琴的美女是她自己一样。
    到现在他大概会懂大侄女崇拜,以后有人问起他喜欢的姑娘怎么样,他也能摆出大侄女当时的表情,得瑟的仰着头拍胸口:“我喜欢的姑娘,会摄影会画画,本硕连读,从小读书跳级了好几次。”
    黑狗听见了她和段弋说的话,哦吼了一声:“许妹妹这么优秀?画画都学过?”
    姓氏加上妹妹的喊法难叫的对味道,有人能叫出股轻佻的味道,有些人叫着让人觉得恶心厌烦。前者一般是长得帅的,后者一般是长得丑的。齐默这样长相一般般,老实脸的倒是喊出一股邻家长辈喊囡囡的味道在里头。
    许从周笑了笑:“就学过一段时间,没学出头。”
    黑狗说她太谦虚:“学无止境,哪有学出头的时候。喏,你旁边这位初中的时候也去学画画了,就去了一个月就没去了,最后老师说他的画丑得太独树一帜了。”
    段弋抬眸给了他一眼,这段黑历史黑狗他翻来覆去说不腻。
    段弋挽尊:“主要也是我懒得再去,双休出门就是对休假最大的不敬。”
    徐承望之前说的那个叫顾宁的女生来了,是上次在饭点拉段弋袖子那个。她火急火燎的把大衣脱下来扔在沙发上,嘴里骂着在十字路口违停的黑色SUV:“真他娘的没素质,害的我后视镜蹭了。就该十二分一次性全给他扣了,再永久吊销驾照。”
    他们对于她骂人似乎习以为常了,顾宁撸起袖子,看见了她对面坐着的许从周,再看看坐在她旁边的段弋,一只手搭在人姑娘椅子上,一只脚踩在椅腿之间的横杆子上,也没有明知故问是谁带来的。就是客气的朝许从周挥了挥手:“顾宁。”
    许从周自报了名字。
    顾宁说她是他们几个的学妹,和徐承望还有层亲戚关系,沾了拆迁的光,开了家奶茶店,有个比她小一岁的男朋友。
    对她的初印象倒是直爽,可她又用不太友善的目光打量着徐承望带来的女人,视线来来回回看了几眼,随后讥讽的拉了拉唇角:“准备出师了啊?”
    话有些奇怪,除了许从周和那个被带来的女人似乎都听懂这个暗号。
    许从周听见顾宁说完后段弋在自己身侧轻微的冷哼声,不屑又嘲讽。
    徐承望拿着玻璃杯喝了口酒,表情痞样:“这不今天喊你们来帮她历练历练。”
    许从周不太会打麻将,不过清海的家是在老城区,后来老城区成了清海当地的文化保护区。她家附近的街头巷尾藏着不少不起眼的麻将馆,那时候周蔚和许嘉茂还没有离婚,等到做晚饭的时间到了,许从周就会很准时的去麻将馆找周蔚。她去找周蔚之后,周蔚通常还要再打两副才肯走。
    那就是那时候稍微看懂了一些。
    只是因为地方不一样,所以洵川麻将和清海麻将的规矩不太一样,但万变不离其宗。
    段弋坐在许从周旁边,手臂时不时的从她胳膊下穿过伸到桌面上,把她下一轮要出的牌先挑出来拿到最旁边。他的袖子碰到了她毛衣的袖子,有时候他会下意识的把手搭在她放在桌上的手臂。
    熟络又自然,惹人心猿意马。
    房间里的空调不遗余力的制热着,人体的水分一点点的被蒸发,她断断续续喝了一大杯。
    段弋倒是个在教人打麻将方面的好老师,没一会儿就让她自己来。
    许从周技艺不精,打麻将需要全身贯注,隐隐约约觉得旁边的人站起来了,没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了,稍微被他打岔又觉得口渴,顺手拿起水杯,发现又满了。
    他挡了挡她的手:“有点烫,刚倒的。”
    许从周清楚自己技术,之后段弋没在指导她,这样还能赢钱的可能只有两个,一是她特别幸运,二是顾宁和黑狗让她了。许从周更倾向于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中场休息,徐承望带来的那个女人说要去上厕所,他们几个更好也可以去抽支烟。
    难得徐承望没抽,顾宁讨了根段弋的烟跟着他们去了阳台。
    许从周从桌子的储物抽屉里拿出手机,手机开了静音,只有周蔚的一条短信。
    ——今天我们去新城南湖吃饭了,你也别回去吃了,自己在工作室点个外卖吧。
    消息没回,她重新把手机熄屏放回储物抽屉里。
    “开个窗透个风吧,空调开久了有股味道。”徐承望走到窗户前,在看见许从周点头后,把窗户稍微打开了一些,拿着手机往包厢外面走:“我也去上个厕所。”
    今天是个无风的夜晚,阳台上的谈话不知道乘着什么飘过窗户,有些字句迷了路,跑进了房间里。
    许从周听见了手掌拍在后背的声音,随后是一声闷哼,打人的大概是顾宁,挨打的是段弋。顾宁开了口:“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她长得像你前女友。”
    段弋没接话,只是说疼。
    接话的是黑狗:“像是有点像,但性子啊气质啊差的还蛮多的。再说了美都美的差不多,丑的人才丑的千变万化。”
    顾宁:“我告诉你们,千万别学徐承望。什么二十五岁了处男比浪子丢人,不存在的。他叁观喂狗让他喂,你们别跟着学。”
    她说完,阳台上传来两声笑声。
    黑狗不苟同:“你就这么说你哥?不过说实话二十五岁还是新兵蛋子是有点丢人。”
    段弋扑哧的笑了一声,随后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是认真的模样:“有过不代表就是坏男人,没有过也不能代表他绝对就是个好男人。”
    许从周坐在那张点着靠枕的椅子上,手指按着牌桌上的绿色绒布,直到甲床泛出粉红色。
    顾宁炸毛了:“学好叁年学坏叁天,美国夜生活真害人。你和李知予谈恋爱那会儿,你连牵她手的色胆都没有。”
    她大概是浪费了半根烟,说完就进了包厢,阳台上就缄默了。
    他和黑狗一前一后走进来,屋内的灯光倒映在他眼里,像是装着星星的稚童眼睛,纯真。
    纯真却又与他身上那股不正经的痞气相互矛盾,但又不突兀。
    无风的夜晚吹不起窗帘,被窗帘盖住的窗户谁也没有记得关。
    后半场许从周再也打不起精神了,黑狗女朋友正好打电话来,喊他回家。
    这场牌局散的很早。
    段弋的路线规划是先送黑狗,再送许从周,但绕路的迹象太明显,他只能先把许从周送回家。黑狗都识相的准备坐后排,但许从周比他先坐进了驾驶座后面的位置。
    车外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只能坐到前面。
    车里没人说话,黑狗偷偷瞥了许从周一眼,随后趁着红绿灯给段弋发信号。谁知道段弋的求指导信息更早来,开车的人斜视了他一眼,意思明确:你不是谈恋爱谈了很多年吗?你支招啊。
    首先要判断对方有没有生气,黑狗故作平常的开口:“许妹妹,你知道打牌之前顾宁说的出师是什么意思吗?”
    黑狗从副驾驶座位上往后转身,和她开始攀谈:“徐承望虽然很喜欢玩,但他找姑娘有个标准,就是对方不会打麻将,这样他就能教人打麻将,等他把姑娘麻将教会了就和对方一拍两散。所以我们都管他叫国粹文化宣传大使。”
    他自己说的话长在了自己的笑点上。
    好笑吗?
    不太好笑吧。
    她和盛扬分手的时候,他也说了类似的话,不知道从那里学来的非主流文化:“放下吧,总有些人的出现就只是为了教会你一些东西。”
    他就这么把许从周好几年的感情付出形容成上课要教的学费。
    他说分手的时候忘了他以前的承诺,忘了感情的最开始是他先开口说了‘我爱你’。
    许从周表情依旧淡漠,看着黑狗:“好笑的前提是建立在每个他找的姑娘都不喜欢他吗?”
    黑狗答不上来,车里又回归缄默了,段弋把她送到了裴岷公寓的小区门口,她说了声谢谢就下车了。
    车灯搭打在她黑色的大衣上,得不到一点反馈,她低着头没入夜色。
    洵川的冬夜很冷,她坐在长椅上挨冻,放空冥想。随后她为自己情绪低落找到了原因,她自己犯|贱。
    自己原本就借着张像李知予的脸去走近他,去报复盛扬。现在却为了阳台上听见的几句玩话失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当了那个不许官兵放火的官,鄙夷着段弋的玩性,随后又发现她嗤之以鼻的东西与她本身意图的卑劣毫无二致。
    段弋的车慢慢朝着黑狗家开去。
    他烦躁,果然和姑娘聊天比和小韩国谈生意还麻烦,挠了挠头,头发变得乱糟糟:“我记得你和顾宁打麻将让了她的啊?为什么还不开心?难道是打的不过瘾?”
    黑狗摸着下巴思考:“可能,要不改天等我女朋友放假了,再来一场?”
    段弋同意:“行,到时候我们群里约时间。”
    “不过……”黑狗又欲言又止了起来,咋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觉得顾宁说的没错,也不是不把老徐当朋友,你要真喜欢许妹妹下回就别把她带去老徐场子了,你觉得哪个姑娘知道了你朋友玩这么厉害,她能不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觉得你是个好人?”
    “有道理啊。”段弋趁着红灯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谈恋爱多年的高手,在女朋友无厘头的训练上变得这么擅长分析理解。”
    黑狗装帅的撩了撩头发:“你以为报废的遥控器只是遥控器嘛?那些都是我这膝盖跪出来的经验。”
    段弋趁着他吹牛飘飘然的功夫,顺竿子继续请教:“那请问我今天回去怎么办?”
    黑狗思索了一下:“如果连着几句话她都是很简短的回答,你就直接说晚安,然后花一晚上的时间准备好一套让女生无法抗拒的完整的道歉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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