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呼和瞪着眼前的肉块奶羹,握紧的拳头关节嘎吱作响,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她怎么没跑呢?她怎么没跑呢?”
    真呼和在发现火光燃起时,没有去救火,反而翻身上马,带着手下朝相反方向守卫相对薄弱的地方奔去,那里是前几日两个鬼祟大雍人探查过的地点,不需要元尔木指挥,他和真蟾等几个心腹也想得到火灾是大雍人的手脚,目的是引走守卫,让沐扶苍趁乱逃脱。
    果然远远地看见有两团黑影趁着夜色向营地外飞窜。
    真呼和大喜,反手拔箭,搭在弦上——王不许他们杀沐扶苍,没有人敢明面上违抗王令,但倘若是沐扶苍意图逃跑,路上被兵士误杀,这就怪不得他们了。
    “咦?”奔到黑影近前,真呼和惊疑一声,松开弓,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跑出去的两个,不,两匹马,居然是空马!
    “会不会是他们发现我们追上来,弃马跑了?”兵士猜测到。真呼和也觉得如此,沐扶苍定然是打算逃走,如果不是为逃跑,大雍人没事放火做什么?
    追兵沿着空马的路线四散寻查,直到朝阳高升天色大亮也没发现沐扶苍等人的踪迹,真呼和恨恨地一鞭子打在草皮上:“回去!等将来打进大雍的都城,我一定把她捆在木桩上,像烤羊一样一片片削烂!”
    没有杀死沐扶苍固然可气,但至少她离开了王的身边,他们起码暂时不必再为一个女人和王争执,真呼和回到营地时,因为甩下一项责任,倒开始觉得全身轻松,满心思琢磨起迁移路上瞥见的安难家小女儿。
    正呵呵傻笑,兵士们一阵惊呼,真呼和回过神,也不由大吃一惊,停下脚步,呆傻地瞧着王帐的门帘一动,沐扶苍从内缓步走出。擦身而过时她甚至朝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的可恶,足以压下一切美貌引起的心魂摇曳。
    真蟾同样失去胃口,拿削肉的小刀敲着桌子,努力活动脑子,猜测到:“会不会沐扶苍真的没有要逃,那两个人留下来放火放空马,是为了找机会杀她?她不是遇见刺客了吗,估计杀人的就是他们了。”
    真呼和怪道:“他们不是一伙人吗?为什么不杀我们,却杀她?”
    真蟾的理由很有道理:“听说大雍有钱的人,会要求他们的妻子、女儿,甚至家族的女人们一辈子只和一个男人睡觉,如果发现有第二个,即使是亲生女儿他们也要亲手杀死,认为处死她们就能守护家族的尊严。沐扶苍在大雍身份不凡,那两个雍人留下来,可能就是为了杀沐扶苍,保全名节。”
    “对,对!肯定是他们来杀的人!”
    “那我们只要撤去护卫,等大雍人互相捅刀不就可以了吗?”族人们拍着巴掌兴奋道。
    每次掳来的大雍女人中确实不少自杀身亡的,他们更遇见过跪地投降前手刃妻女的男人,大家以此推论,均觉真蟾发现了真相。
    真呼和推开奶碗,烦躁道:“大雍人真是奇怪。现在我要做什么,等着两只小虫子再飞进沐扶苍帐篷里?”
    “是,等着,调开侍卫,让他们有机会靠近沐扶苍。等那个麻烦女人死在他们手上,再捉人交到王面前。”真蟾见大家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得意洋洋地做出结论。
    元真族人大赞真蟾有智慧,果然有资格拥有美人末琳。
    元尔木盘腿坐在上方慢慢喝着奶茶,待众人议论渐渐远离正事,开始玩笑时,放下碗,右手食指中指敲击在左手掌心。
    “啪,啪。”
    帐篷里登时安静。
    “将沐扶苍身边的侍卫全部换成与我们无关的部落勇士,人数增到以前的两倍。你们带领族人在她远处巡查,不要让大雍人有机会接近她。”
    元尔木的命令与真蟾的做法背道而驰,族人心里困惑,只有真呼和大大咧咧直言道:“我们为什么要保护她?难道司主也舍不得这个妖魔一样的女人了吗?”|
    元尔木鹰一样的双目注视着真呼和。真呼和身上一凉,微微张着嘴不敢多言,心里怪道:“司主的眼神真是可怕,他明明没有拔刀的意思,我却觉得刀已经架在脖子上。”即使带着魔力的宝刀就在腰间,真呼和依然畏惧元尔木带来的压力。
    “不要让王以为是我们背着他杀人。”
    元尔木给出的答案和从前一样简洁明了,大家一听即懂,真呼和也彻底闭上嘴巴。
    事情既定,众人右手抚胸,纷纷行礼告退,元尔木唯独留下真呼和。
    “我有一项任务交给你……”
    沐扶苍的帐篷在一片大大小小的毛毡圆包中十分明显,因为环绕周围的侍卫最多,几乎比保护长狄王的人数还要多一些,而且不分日夜地巡逻,彻底杜绝杀手的再次出现。
    “不妙啊。”
    沐扶苍手脚摊开,大字形躺在帐篷正中,雍国裙子飘逸宽阔,像一朵正艳的石榴花散落在地毯上。
    即使在狄族,她的姿势也嫌有些放肆,但是没有人会劝说她,因为帐篷里只有她一个人。
    “连女奴没有命令也不敢随便进来,这是要把我彻底架空啊。一定是元尔木的意思,唉,我已经尽量隐蔽,他是怎么发觉我在故意离间他和拓律宽的关系?”
    “好在上一次‘暗杀’很成功,拓律宽现在已经对元、真氏起了提防之心,只要我再出一次‘意外’,并累及他的性命,他和元尔木一定再摆不出君臣情深的假象。”
    沐扶苍翻个身,手支着下巴,脸上升起孩子赌气般的不快:“元、真氏可以算作元尔木一人的亲兵,他本身足智多谋城府深沉,在狄族中出类拔萃,威望甚重,但两代长狄王却都对他信任有加,如果不是我的挑拨,拓律宽也不会抵触他。”
    “凭什么呢!元尔木明明白白一张坏人脸,论忠诚善良,他连顾将军的马掌钉都比不上,草原不见所谓术法,誓约之戒约莫只是刻着字迹的普通圆环,他们真的以为凭它可以世世代代地约束双方?真要这么好用,等我回到大雍,打个八斤八两的大金圈,写斗大的‘尊敬’两字套皇帝脖子上!”
    元尔木以保护的名义让狄族人严密地监视起沐扶苍和她的女奴,同时远远支开元、真氏族人和他的亲信,避免沐扶苍借机陷害,沐扶苍手边没有合用的人手,又无将消息传递给钟一魏来的机会,此时可谓孤立无援。
    “这种情形下我该怎么办呢?狄族不同于大雍,天然对我抱有仇视与轻蔑,我很难在短短时间内培育出可靠的心腹。而挑拨之意,不能叫拓律宽察觉,他心思甚重,我只能旁敲侧击,轻轻提点一二便足够了,免得适得其反,只是这样不知要耗到哪辈子才见效。唉,元尔木根本不需要太多算计,只要让人看住我,软禁我,我在长狄便毫无作用,空度时光罢了。”
    “要改变眼下局面,需一个动荡,不管是剧烈的,还是微小的,总要给我一个插得进手的缝隙。长狄最近风平浪静,长途跋涉也结束了,等下个热闹开始,只怕是要等到拓律宽和北狄公主的大婚了,但我无论如何也拖不到那时——京城里可还有一个柳珂呢!而且时间越久,钟一他们被发现的可能就越大,我回归大雍的机会也就越渺茫。”
    “武力硬闯,我绝对赢不过真呼和,逃不出的……”
    在地毯上胡乱翻滚,她将头发揉得凌乱,发丝与金钗缠在一处。沐扶苍起身拨弄钗饰时,摸着钗身并排的两节金管,忽然生一个主意。
    “香香,娇娇,进来,给我盘发。”
    侍卫听见明显的大雍风格的名字,露出轻蔑的笑容。坐在帐篷外编绳子的女奴们麻利地爬起,拍着袍子钻进帐篷。女奴仍然不会雍语,但是经过沐扶苍训练,起码能够听懂自己的雍语名字和简单命令,知道沐扶苍是在呼唤她们。
    等女奴笨手笨脚地给沐扶苍盘起歪歪的元宝髻后,她已经打好腹稿,披上狐裘大步走出。
    “你去哪里?”
    两把长枪一左一右划下,挡在沐扶苍面前。
    “出去散步。”
    “不好,要杀你的人还没有找到。”侍卫冷冷道。他们当真不知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是忠实执行王和司主下达的,保护并监视大雍女人的命令。
    沐扶苍把颈前的丝带打成蝴蝶模样,不紧不慢地说:“哦,既然不放心,你们都跟上来吧,王是叫你们保护我,可不是让你们把我当犯人。”
    侍卫们互相对视,他们听说这个大雍女人狡猾的很,有些担心放她出去会有监视不到的地方,只是他们习惯小瞧女人,尤其是大雍女人,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多人,还怕看不住一个弱女子吗?于是点头同意,收起武器,浩浩荡荡跟在沐扶苍身后。
    在距他们更远的地方,一些狄人像石子溅起的涟漪,随着扩散移动。沐扶苍发觉他们的行动,暗道:“看守得真是严实。”
    她没有在意牢牢盯着自己的一双双眼睛,东走西逛,渐渐来到安难氏的地盘。
    “听说末琳有个妹妹,比她还要美丽多情?”
    侍卫得意道:“是的,你们这些脆弱的大雍女人根本不能和草原花朵比较美丽。”
    沐扶苍似被挑起胜负欲,转换方向,抬脚踏入安难氏营地:“是吗?那我可要瞧瞧她的模样。”
    侍卫们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一脸骄傲地招呼着安难族人,让他们带沐扶苍去见识花束那无以伦比的美貌。
    于是沐扶苍顺利地面见了她真正的目标,花束的兄长,那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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