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只带了一个太监进了谱香殿,进殿之后,那太监放下手里的盘子就匆匆退了出来。
    谱香殿里素雅又安静。
    溶溶夜色给谱香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银纱。
    李煜站在那里,发丝清冷,白裳飘逸,整个人仿若是仙人降临于人世一般,美成了这世间最好的景色。
    布鞋底踏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从李煜身后传来,脚步声又轻又软又脆,是此刻寂静的谱香殿里唯一的响动。
    李煜回过身,见是披头散发的周向蓝。
    这是他们吵架之后第一次见面。
    李煜轻轻问道:你怎么都不梳妆一下?rdquo;
    周向蓝低着头回:唔hellip;hellip;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人,我懒得梳头发了。rdquo;
    沉默了一瞬后,李煜招了招手,柔声唤她:向蓝,过来。rdquo;
    周向蓝看着那个一身白衣站在月光下的男人对自己招手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滞。还是李煜又唤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缓缓向他走去。
    周向蓝走到李煜面前,李煜抬手解下自己头上的白色发带,然后简单地为周向蓝顺了顺头发,将其绑成低低的一束。
    这发式简单至极,却反倒有一种化繁为简的绝妙美感,李煜的白色发带束在周向蓝的乌黑长发上飘荡不休,更添几分风流俊逸。
    李煜语气从容:向蓝,你我相识多年,就算你要离开,也该先好好说几句话再走。rdquo;
    周向蓝目光低垂,半晌才只憋出来一句:对不住。rdquo;
    听她此言,李煜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皱起了眉,语气里几分可怜地问:这么多年了,到头来,你我之间竟无话可说到只有一句lsquo;对不住rsquo;的地步吗?rdquo;
    周向蓝始终低着头,不去与他对视:是啊,我只剩下一句lsquo;对不住rsquo;还能说出口了。这三个字,也是我真心实意想对你说的。rdquo;
    所以说,在这些年里,你对我唯一有过的真心,就只有lsquo;对不住rsquo;这三个字吗?rdquo;
    周向蓝一愣,愣着愣着就下意识抬头看他,见他眼含诘问,她忽的内心一抖,不敢再多看一眼,迅速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说:真心hellip;hellip;也是有的,这么多年了,总会有一点的。只是,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物是人非了,我变了。rdquo;
    李煜有些气:我从不知,原来真心也会变。我一直觉得,那些会变的心,其实从一开始就都不是真的。rdquo;
    真真假假,哪hellip;hellip;哪能分得清呢?rdquo;
    只有你才会分不清!rdquo;李煜的怒气压抑不住,便冲口说道。
    周向蓝也气得瞪他,绝情道:是啊,我分不清,所以之前才会误把动情当真心,现在不同了,现在我分得清了。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吧?rdquo;
    李煜的怒气更盛,但只不过一秒,他的神色就柔了下来,受了伤似的说:算了,过去的事,现在争辩也没意义了。对不住,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我不该跟你吵架的。我今天来,并不是来同你争辩什么的,我只是想来同你好好告个别。rdquo;
    李煜走到院中石桌旁,石桌上是刚刚的太监拿进来的盘子,盘子上是一只酒壶和两只酒杯。
    向蓝,你我是夫妻,成亲时喝过合衾酒的。今日你我分道扬镳,也该喝最后一杯酒。rdquo;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酒壶倒了两杯,然后递了其中一只杯子给了周向蓝。
    他又拿起另一只杯子,然后对周向蓝道:向蓝,今日这酒就是我们的永别酒。从今往后,无论在人间,还是在黄泉,你我都永远不再多见一面。rdquo;
    永远不再多见一面吗?周向蓝内心一悲,她抬起头盯着眼前那个人,她告诉自己:这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要再多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就好。
    李煜将手中酒杯与周向蓝手中的杯子轻轻贴了一下,随即把酒杯抬到唇边,周向蓝也将酒杯缓缓抬起。
    就在这时mdash;mdash;
    皇上皇后且慢!rdquo;一个男声高喝道:你二人贵为一国帝后,怎可在此城郊旧殿里共赴黄泉呢?就算要死,也得死得风风光光的啊!rdquo;
    那声音正是赵光义。
    周向蓝不懂,共赴黄泉hellip;hellip;什么意思?她迷惑间下意识看向李煜,却被李煜此刻看她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李煜的眼神hellip;hellip;太复杂了。
    周向蓝难以用语言形容出他的眼神,杀意、柔情、炙热、从容、专注、傲然hellip;hellip;种种矛盾的情绪竟然都被他的一个眼神给全部蕴含。
    明明是同样的脸,可李煜仅仅就因为这一个眼神,竟让周向蓝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异样感,她觉得此刻的李煜跟从前的李煜完全就是两个人,那感觉就像是在看孙悟空变成的二郎神一样。
    周向蓝被李煜的眼神吓呆了。不是因为李煜的眼神可怕,而是因为李煜的眼神太过异样。
    李煜忽然笑了。
    这一笑,让周向蓝仿佛又看到了那只大老虎傲视一切的样子,周向蓝这才稍微缓过神来。
    缓过神之后理智终于上线,于是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又气又不可思议:这是毒酒?rdquo;
    对。rdquo;李煜坦坦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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