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歌噎住半晌不知该说什么,眼见柳初蝶哭得凄惨,也只得温言劝道:“柳表姐不要思虑太过,日后想念了自然还是可以彼此探望的。”
    ……她舅母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其实柳初蝶回家之后只要隔三差五的书信不断,老老实实的认错再表表心迹,未尝不会再让舅母心软,就算心中存了芥蒂,不会再接她来卫家行走,但婚事上帮衬一二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柳初蝶似乎根本没往这上面想,只冲纪清歌可怜巴巴的哭道:“表妹,我知道往日里我多有不是的地方,表妹若是恼我也是应该,可是天地良心,我虽有不是,却真的没有存心想要害过表妹!”
    “我晓得,表姐莫哭了,曼朱,去打盆水来,给表姐洗漱一下。”
    纪清歌的和颜悦色让柳初蝶眼中顿时有了光彩:“表妹不恼我么?”
    一句出口,见纪清歌面色平和,柳初蝶顿时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撩裙摆,竟然作势想给纪清歌跪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纪清歌忙不迭起了身:“表姐做什么?秋霜,曼青曼芸,还不拦着!”
    “求求表妹……带我进靖王府吧!”
    第242章
    柳初蝶这惊人一语不只是纪清歌怔住,更是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瞠目结舌。
    “表妹!表妹!”柳初蝶见她不做声,似乎也觉出自己的提议太过突兀,哭得泣不成声想来握纪清歌的手,被纪清歌一个撤步闪开,柳初蝶握了个空,不由神情更是凄惶,只哭道:“我晓得自己不讨人喜欢,可是表妹,我求你了,带我进靖王府吧!”
    柳初蝶口中说着,生怕自己一个停歇就被纪清歌抓到空隙说出拒绝之词,只如同是不歇气儿的继续道:“表妹亏了身子不能生育,将来王爷总要纳侧,回头新人进了门,跟表妹总不会是一条心,可我不一样,我……”
    柳初蝶红着脸咬了咬牙,一狠心说道:“我……我绝不跟表妹相争,我也不求侧妃的份位,我只求一隅安身,片瓦遮头,侍妾也罢,丫头也罢,我……”
    “表姐你……”纪清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竟也卡了壳。
    偷偷抬眼瞥见纪清歌听得一脸惊愕,连带声旁丫鬟都听愣了,柳初蝶红着脸,音色又轻又快:“表妹怜惜我,我自然也是帮着表妹,有了我这么个人,表妹日后说起也就没了嫉妒的名声,若是……若是我能有孕,自然是抱到表妹膝下,我……我绝不与表妹争什么……”
    纪清歌叫柳初蝶这一连串话语劈头盖脸砸得半天才回神,心中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表姐……你……”话音顿住半晌,到底还是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道:“表姐这是有些乱了方寸,其实还是好好寻个有前程的做正妻为好。”
    纪清歌这一句话听在柳初蝶耳中却只被她当做了推脱,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给自己丈夫张罗纳妾的,就算表面笑着,心里也无一不是滴血,只是柳初蝶自觉已经走投无路,一狠心,低了声说道:“表妹这些时日修养身子,外边的事怕是不晓得,现在听闻不少人家都已经争相打扮自家姑娘,就等着表妹这个正妃过门之后,好给靖王抬侧……表妹,我晓得这种事总是让人不欢喜,可表妹想想,这也不是躲得掉的,终究还是要认命,我……我柳初蝶对天发誓,将来必不会辜负表妹,只会安安分分的帮衬表妹,绝不……”
    “还不住口!”
    柳初蝶栖栖遑遑的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矢口打断了。
    远处正急匆匆迈入垂花门的正是国公府少夫人秦丹珠。
    适才柳初蝶不管不顾的直奔纪清歌而来,那些仆妇又不敢拉扯她,急的没法,就有腿快的一溜烟跑去禀告了秦丹珠,秦丹珠心里咯噔一声,手头的事物一搁,风风火火就来寻人。
    刚迈过垂花门,秦丹珠就将柳初蝶这一番话听了个正着,这位少夫人这些日子心里正有几分为此事堵得慌,再听这姑娘竟然当面跑来小表妹面前胡言乱语,心里哪里还忍得住,面色一沉,大步就走了过来。
    “表嫂。”纪清歌招呼刚出口,就被秦丹珠没好气的剜了一眼,瞪得纪清歌一噎,秦丹珠丢下一个等下和你算账的眼神,这才看向了梨花带泪的柳初蝶。
    “柳家姑娘!”面对柳初蝶的时候,秦丹珠咬了咬后槽牙,努力不让自己脸色太难看:“姑娘比清歌年长一岁,本应懂事才是,可今日这些话,是能说给自家姐妹听的?”
    “表嫂……”柳初蝶面带愧色,嗫嚅了一瞬,眼泪便再次流了下来:“表嫂教训得是,可……可表嫂哪里知道我的苦……”
    秦丹珠被她气得脸色通红,深吸了口气说道:“柳姑娘,这些年,卫家并没有亏待过你。”
    “表嫂……”
    “早些年,卫家在边关境况艰难,可却没有亏过你一星半点,但凡……”秦丹珠话音顿住片刻,摆了摆手:“罢了,那些不提也罢,可是柳姑娘,你只觉得凭着卫家,就理应给你寻一门高官厚禄的亲事出来,这点,卫家办不到。”
    秦丹珠一句说完,见柳初蝶咬着下唇不应声,心里就知道,果然柳初蝶事到如今依然听不进去。
    卫家就算是国公之位,但柳家却不是,柳初蝶若是姓卫,自然说亲容易,可她姓柳!
    官宦人家里有一个算一个,又有谁家是蠢的?即便是看在卫家的根基上稍有意动,一打听柳家原本的根底,也就纷纷打了退堂鼓。
    若能和安国公卫家成了姻亲自然是好事,但这姑娘本身却只是个远房表亲,且本家又是那样的行事,能为了攀上亲戚就硬塞自家姑娘在别人家养大的人家,都不用再往深里问,只这一宗就看出是个什么脾性了。
    平心而论,柳初蝶这样的姑娘,杨凝芳给她寻的举子原本是极好的,将来几乎板上钉钉的会跻身朝堂,而眼下却还微末,这样的人家不会嫌弃柳初蝶的出身不够,日后一朝飞黄腾达了,有卫家压着,也断不会做出嫌弃发妻的事来,远比要往高门大户里寻强得多。
    门第高的人家,谁肯为自家出息的儿孙娶个门户如此低的女人?若只是门户低还罢了,关键这姑娘身后还有拉着拽着的一大家子。
    这一点,就算卫家如今是国公,也依然不可能去摁着谁家的头逼人家捏着鼻子娶自家远房表姑娘。
    然而秦丹珠的话听在柳初蝶耳中却不知被她想成了什么,只哭道:“表嫂,我……我知道我出身低微,所以……所以才只求能与表妹一同伺候王爷,我不求名分,不……”
    “你——”秦丹珠气得变色,这柳姑娘最让人头疼的一点就是她似乎永远听不懂人言也似。
    她们卫家的表姑娘能够赐婚靖王,这一则是天恩浩荡,二则,这是她小表妹自家的缘法,再没有谁家前脚嫁姑娘后脚就自家再给亲家塞小妾的!这样的事传出去,怕不是要笑掉了别人的牙?她们卫家到时候还做不做人了?真要弄出这样一出来,原本好好的婚事也要变成笑柄!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这些日子不光是王爷那边,就连表嫂,不也是一出门就被人围着说自家姑娘性子好么?”
    “反正都是要纳侧的,我……我难道还比不上外人?”
    “你——”秦丹珠气得脸色铁青,深吸口气压了压心头的无名火,冷笑着说道:“柳姑娘这般的志向,我们卫家倒是不好干涉。”
    柳初蝶刚听得双眼一亮,就听见少夫人的后半句话:“只是我们卫家从来没做过送姑娘给谁做小的事,柳姑娘又是姓柳,我们更是做不了这个主。”
    “表嫂……”柳初蝶愣住。
    “柳姑娘既然已经想好了打算,便回家请你自家父母给你张罗吧。”秦丹珠冷声道:“到时候你为妻还是为妾,都是柳家的事,与我卫家不相干。”
    一句说完,秦丹珠也不等柳初蝶再出言哀求,直接冲着那群仆妇一瞪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好生将柳姑娘送上车驾?!”
    少夫人的一句话终于让仆妇们心中有了主心骨,原本并不敢上手拉扯柳初蝶,此刻得了令也顾不得许多,七手八脚的抓住了她,看似只是左右两边恭敬的搀扶,实则手上抓得紧紧地,口中说着:“姑娘莫要难为我们,且请好好归家去吧。”一边将柳初蝶一阵风似得扶了出去,秋霜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垂着头跟在后边。
    直到一行人出了垂花门一拐不见了,秦丹珠平了平气,眼见纪清歌还一副惊讶的模样望着自己,心中对柳初蝶的多口舌更加恼火,也只得温声哄道:“表妹你……莫要胡乱听信人言。”
    纪清歌看了一眼已经望不到人的垂花门,又转回目光:“柳表姐适才说的,可是真的?”
    秦丹珠不妨她能直接问出口,不由噎住,半晌才道:“是有几家不知进退的打着这个主意。”
    一句说完不等纪清歌再开口已是飞快的说道:“你莫要多想,咱们家再是没成算,也不可能会弄出给自家出嫁的姑娘张罗妾氏的荒唐戏码来!”
    秦丹珠心里也是苦笑,关键是如今外边眼瞅着纪清歌这个准靖王妃已经是板上钉钉,且又有救了皇后这样的大功在身,是个人都知道元贞县主和靖王的婚事不会出岔子,那么……正妃过了门,就轮到侧妃了。
    原本那些人也知道纳侧这种事对于正妻家中而言是提不得的,但……谁叫他们家表姑娘不能生呢?
    正妃不能生,王府就总要进新人,靖王按律可有一正两侧,这是挂名的,不记名的侍妾和丫头更是没限制,反正回头他们卫家总要低这个头,还不如自家先去过个明路,只要让人家知道了自家姑娘老实本分,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爱挑拨的,那回头考虑侧妃人选的时候,自然也就比旁人要多个一两分优势。
    这种念头并不只是个别人想到,所以自上元节之后,就莫名其妙的被好几户人家上门拜访,拜访不算,还要带着自家姑娘一道来,不管在家中时性情如何,来了国公府的姑娘无一不是打扮朴素老实木讷的样子,起初的时候杨凝芳和秦丹珠这婆媳二人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几分想差了,当做了是相中了卫家尚未说亲的两个儿郎,可若是奔着卫邑萧和卫辰修的话,却又不该是这般的路数。
    想和国公府家的嫡子说亲,再怎么都该是媒人上门先探口风,说一下家事和姑娘性情啥的,看看男方究竟有意无意,这怎么……直接就把姑娘领上门了?
    直到来人数次婉转的提到自家姑娘打小就性子老实最懂规矩,将来必然会好生侍奉主母等等的说辞,这婆媳二人才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过来之后,心里除了哭笑不得,更多的却是无奈。
    而且除了她们这里,秦丹珠确实听说近期就连靖王面前都多了胆大的人家,好巧不巧就借着各种借口往靖王眼前蹿,偏生这段时间靖王手头的事务颇多,并不能如从前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还有人专门在宫门外等候,一旦靖王出入禁宫,就总有恰巧载着姑娘家的马车恰巧的坏在他面前,诸如这般,各家各户八仙过海一般各显神通。
    这样的事情卫家作为女家不好说什么,毕竟若是让自家小表妹落一个善妒不容人的名声总是不好听,却不料竟然会流传得连柳初蝶都知晓了,竟跑来纪清歌面前这般大放厥词。
    纪清歌心中到并没有多少气恼,只是乍然听闻又有些惊讶。
    “莫要听她胡说!”秦丹珠口中只道:“回头这些事情有爹娘和表嫂给你操心,你万事不用管。”
    “表嫂也莫要太烦心了。”纪清歌只看她神情,心里也就有了数,抿嘴笑了笑,“这事……我自有章程。”
    秦丹珠顿了顿,没好问她想做什么,其实在秦丹珠心里,多半只当纪清歌逞强,不想让家里人为她太过忧心,可谁知当天靖王回到府邸,才刚进门,就迎面看见曹青笑呵呵的迎上来:“王爷,元贞县主遣人说有事想问王爷,问您几时得空。”
    话音入耳,靖王脚下当即就转了方向——
    ——他的小姑娘找他,他自然随时都有空。
    第243章
    如今安国公府的表姑娘,圣上亲封的元贞县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靖王妃,只是尚未议定婚期,靖王来卫府拜访也不会再被推脱着不许见人,所以没费什么事就出现在了纪清歌的面前。
    “坐着别动。”
    上元节之后段铭承每一次见到纪清歌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即便是太医早就说县主伤势已经无碍,也依然改不了这个小心的毛病。
    “可还有不适?”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靖王殿下正蹲在纪清歌膝前小心轻触着她的右腿受伤的地方。
    如今伤口愈合十分良好,纱布绷带早就已经去除不用,段铭承指尖的温度透过绸裤贴在肌肤上,微微有一点瘙痒的感觉,纪清歌觉得未免小心太过,毕竟如今伤口愈合得已经只剩条印子了,奈何靖王殿下对此十分执着,每次都必然要检查一遍,纪清歌也只能由他去了。
    这一次照例检查完毕,段铭承这才放心,刚刚直起身,就见他的小姑娘双眸粲然的望着自己,颇有一副意味深长的狡黠模样,靖王殿下心中刚有些狐疑,就见纪清歌笑吟吟的开口道——
    “居士红光满面,贫道掐指一算,原来是运行桃花之势,恭喜,贺喜。”
    靖王殿下脸色顿时一僵。
    ——这是谁没事就跟他的小姑娘乱嚼舌头?
    纪清歌见状只抿着嘴儿望着段铭承笑而不语。
    被未来王妃笑话了的靖王眯起眼瞳扫了一眼附近……很好,丫鬟们都很有眼色的在门外候着……
    一声短促的惊呼过后,原本一本正经坐在椅子上的‘道家高人’被一肚子没好气的靖王殿下掐住纤细的腰肢轻轻一举就拎了起来,段铭承动作轻捷迅速,自己转身落座的同时,把她往自己膝上一放,牢牢环住腰肢不给挣扎,垂头将脸颊埋在少女如云的秀发中深吸了口气,而后就在纪清歌的惊呼中一口咬住了她那柔滑细腻的脖颈。
    早在脖颈处被灼热的鼻息喷到的时候纪清歌就心生不妙,只是腰肢被揽得死死的无处可逃,还没想好怎么求饶,脖颈上就是微微的刺痛夹杂着酥麻和痒意直透心底,出口的惊呼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生怕惹来门外守候的丫鬟,她只能红着脸咬住下唇,扭着身子想要挣脱臂弯的桎梏。
    刚挣扎没两下腰间却猛然一紧,段铭承低沉的音色在耳边响起:“清歌……不想考验我的耐力,就别乱动……”
    纪清歌怔了一下,突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下红成了虾子,整个身子都僵在了那里。
    怀里的姑娘终于老实了,靖王殿下却有些不悦的轻哼了一声,认认真真的继续他未完成的‘大业’,直到将那一段美玉般的颈子上啃出一块殷红的痕迹,这才意犹未尽的抬起头,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是如同涂了胭脂一般的脖颈和秀气的耳廓,“还犯坏么?”
    纪清歌此时此刻连脖子根都是红的,好在段铭承自己觉得有些把持不住,不得不松了手。
    手臂上的力道才刚刚放松,怀中顿时就是一空,纪清歌兔子似得蹦到一旁,隔着一张雕花椅和茶几忿忿的瞪着他。
    段铭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心中的骚动压了下去,出于某种难以启齿的缘故,靖王殿下目前不太方便起身,只得看似笃定的端坐不动,说道:“明知我的心意,还故意气我,这般——”
    靖王殿下的目光只在少女瓷白的颈窝上的红彤彤的吻痕上转了转,勾了勾唇角:“——就是教训。”
    谁知纪清歌羞愤是真,但却并没有被他唬住,眯起眼瞳望了他一瞬:“看来传言果然是真。”
    靖王殿下顿时觉得大事不妙,刚刚还很完足的气势消散得一干二净。
    “清歌,莫听闲人们胡说!”
    纪清歌却只笑吟吟的说道:“怪道这些日子总有‘闲人’领着自家姑娘来拜见舅母,我听说个个都是老实木讷最重规矩的,却不知……”
    听着小姑娘摆明了是戏谑的语调,段铭承只觉得后槽牙都是痒的。
    安国公府近期这等莫名其妙的拜访他自然也是有所风闻,其实不只是卫家,就连他自己这边都恨不得每日里早朝的时候会有官员莫名的上来攀近乎,话里话外都是吹捧自家女儿多么孝顺识大体,下朝的时候又几乎天天有朝臣家眷带着自家女儿在宫门外‘迎接父亲下朝’与他偶遇,段铭承就算再是心大,也架不住这样的围追堵截。
    何况靖王殿下从来都不是蠢笨之人,第一次的时候没怎么留意,第二次的时候就有些皱眉,再一深想,自然什么都想明白了。
    心中没好气的同时又觉得可笑,干脆不再参加早朝,反正他是超品的亲王,有事也不必非要早朝的时候才能面圣。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些人堵不到他,竟会转脸就杀上安国公府。
    靖王虽然权柄滔天,但这种女眷打着各种名义彼此后宅走动的事,他还真是没有理由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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