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那马车,也不是什么有排面的。”
    “既如此,那大监为何先一步牵她的马,莫不是暗地里使了银钱!”
    正有人看不惯想上去理论时,马车停下,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绡金帐,绣履轻踩足几,上头缀了颗硕大的蓝琉璃,世家贵女中缀鞋的多是珍珠,琉璃珠子可不常见。
    但此刻众人都将目光集在了那张芙蓉面上,眉眼盈艳,朱唇丰泽,尤其是眉梢那点微扬的弧线,将这张绝色上又多添了娇妍。
    既美又艳,群芳中唯此一支的惊秀,多少年了都没再见过。
    不少世家夫人记性好的,都觉得眼熟,不止是谁惊呼一声‘那不是云露华!’,众人才恍然想起来是十年前倒台的云家女。
    只见莲裙一旋,从马车里抱出来一个襁褓小儿,手脚欢实扑腾着,而后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和人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但更为婉秀。
    又是倒吸一口凉气,拖儿带女来参加七夕宴的,历朝历代都是没有过的先例,小儿顽皮,这不是胡闹么!
    但那管事大监笑容更加殷切,没说半个不字,反而连连夸赞着哥儿姐儿长着真好,引着人往里进去。
    大家这才想起来,今日主宴的是康宁公主,云露华当年和康宁公主,那可是一同长大的交情,别说带孩子来参宴了,就是将孩子带进皇宫里,谁又能说什么。
    一时有嫉有恨,“有公主撑腰又如何!还不是个低贱的妾!”
    “康宁公主在京中待不了多久,待她走了,看她怎么威风!”
    “听说她还把那正妻挤了下去,住上正妻的院子,可真真不要脸。”
    “这算什么,八成那个庶女的事就是她弄的!”
    能进七夕宴的,个个都是家中嫡妻主母,原就是最看不得这种宠妾灭妻的事,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站在她们眼前,更何况云露华当年风光无限时,她们争相追捧,跌落时却恨不得再踩她几脚,将她彻底踩进泥洼里永世不得翻身才好,见她又抖擞站了起来,更是厌恶极了。
    于是云露华在她们口中,越说越不成样子,越传越尖酸刻薄,传到最后,成了京城都赫赫有名的恶妾。
    有这样一种人,心思极为复杂,她打心底里就是见不得有人比自己好,尤其是一个家世样貌才学个个出挑的模板站在你跟前,她总要去挑出些毛病来,说不了你的外在,便诋毁你的内在,诋毁不了你的内在,就开始抨击些旁的,譬如你子嗣不丰,譬如你享不到儿孙之乐云云,好似说出那话时,自己就凌驾于别人之上,高高在上,睥睨不屑。
    你比她们好时,她们不敢明面上多言,甚至还有谄媚殷勤,但有哪一日你落了下去,她们就会立即变了一副嘴脸,将心底最肮脏的恶全部显露出来。
    最为可怕的是,这样的人在尘世中还不在少数,不论她们是市井妇人,或是高门贵女,在哪个阶层,你总能看到这样的影子。
    纷纷扰扰听了一耳朵,金凤悄悄扯了扯云露华的袖子,“姑娘...您好像在她们口中,名声不大好?”
    云露华一笑而过,逗着慎哥儿道:“管她呢!”
    第29章
    那些贵妇再瞧上不顺眼, 还不是得在外面顶着日头慢慢排队等着,而且得顺着规矩等的,也都是中等世家的, 但凡哪个高门贵族, 早托关系进去了。
    一场宴还没开始, 一个进门就生出了这许多趣事。
    康宁一身火红的百鸟朝凤金银线错绣锦裙, 袖口收窄, 髻后盘了珠夹,再簪上一排翠羽,倒省了戴冠的麻烦。
    她见着慎哥儿眼放了光, 哟了一声, 将孩子从云露华怀中抱过去,“这就是慎哥儿吧,长得真好,玉雪可爱的。”
    说着摸了摸那突兀的花,咯咯直笑, “尤其这样打扮, 倒像个女孩儿。”
    金凤和康宁也是熟的,因此不如纤云那样拘束, 还能时不时搭上两句话,“这花还是燕姐儿早上折的, 心心念念想给慎哥儿戴上。”
    说到燕姐儿,陆皎就从云露华身后羞答答出来,她鲜少见过这样盛大的场面, 一路过来见着花堆里锦绣成团,也悄悄投去目光,但更多的是想着怎么把腰板挺直, 把手叠好,不给娘亲丢人。
    她一套礼数做的很标准,朝康宁见礼,“公主万安。”
    康宁惊讶出声,眨了眨眼,“这孩子真懂事,又守礼又乖巧,可比你娘亲好多了!”
    云露华见她打趣打到了自己身上,啐了她一口,“去!”
    正说笑着,康宁身后突然探出个脑袋,俊眉高鼻,倒不像是大晟人。
    “这个妹妹真好看,不知叫什么?”
    康宁将他揪出来,竖眉道:“可达迓,不许胡闹,这是你妹妹!”
    那脑袋露出了身子,瞧着面庞还显稚嫩,但却只比康宁矮半个头,云露华猜到他的身份,遂笑开了,“四王子长得真好。”
    康宁嫁到狄国,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按照排序是第四,狄国也没有封王的习惯,临即位前都按几王子几王子这样叫着,但他虽是第四,却是狄国唯一的一位嫡王子。
    康宁见云露华夸他,反而愁眉苦脸,“好什么,我只盼着能有个贴心的姑娘,这浑小子越大越不听话,三天两头把我气得够呛,当初刚将他生出来,就该听他父皇的话,送到天莫山上,也省得现在来受这罪。”
    天莫山是狄国的神山,当狄王生下第一个嫡子时,都要把他送到天莫山上,养到十岁才能放出来,但当年康宁远嫁,刚生了孩子怎么舍得,再加上可达迓出生时身子孱弱,所以也就没送去。
    可达迓听娘亲这么说,扮了个鬼脸道:“我还愿意到天莫山呢,那儿多好,自由自在的。”他冲拘谨在一旁的陆皎笑,“你想去天莫山吗,那里常年都是白雪皑皑,一眼望过去见不到头,若你能爬到山顶,指不定还能采到雪莲花,但要当心,它的周围一定会有一头狼王守着,不过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他说着拍了拍胸脯,下了保证,两颗露出来的虎牙尖尖细细,十分可爱。
    陆皎眼中有了神往,但她仍是垂着头不说话,她不善言谈,面对热情开朗的可达迓,总显得手足无措,怕哪儿说错了,挪了挪步子往娘亲这里来。
    康宁一记暴栗扣在可达迓头上,恶狠狠警告着,“不许吓你妹妹,自己玩儿去!”
    可达迓揉着头吃痛,心里嘀咕娘亲手劲越来越大了,明明听父王说娘亲刚到狄国时,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他撇了撇嘴,只丢下一句,‘去寻三舅舅。’就跑了。
    云露华道:“祁王也来了?”
    康宁望着可达迓跑远的身影,笑意渐渐淡了,“来了,我那二哥也来了。”
    七夕宴参加的多是女眷,即便要来,那也该是未曾婚配的适龄公子们,瑞王祁王早就成婚娶妻,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完全没必要凑这个热闹,除非今日这皇庄里,还有着其他的事。
    云露华眼皮子跳了跳,“今儿个,是不是还有旁的事?”
    康宁面上一抹嘲讽,“没有别的,就是奔着相那些姑娘,但他俩不是为自己相,是为笼络那些来相姑娘的年轻士子,听说前两年还好,但这两年,只要三弟在的地方,我那二哥都得过来,生怕被争走了风头。”
    自打先太子被废,这储君之位就一直悬而未定,其实皇帝除了先太子,就这么两个儿子,怎么选都只能从这两个中选一个。
    原先瑞王因办了云家舞弊案,一时风头大盛,众人都以为是他,但过了一年又一年,迟迟就是不松口,瑞王急得抓耳挠腮也无济于事,但也有人从皇帝那儿品出了些不一样的意思来。
    瑞王这事办的是不错,但踩着自己的哥哥上位,而且还是曾经那么提携他的先太子,怎么说都有些叫人心里犯膈应,君王要无情,但毕竟你还只是个王爷,正头皇帝还在呢,你今日能卖兄,明日是不是就会弑父。
    皇帝有了顾虑,不愿立他,那就只剩下一个祁王了。
    祁王此人向来云淡风轻,雁过不留痕,鲜少掺和这种朝政之事,但不代表他就是没有争储的心,自然而然就有不少朝臣倒头往祁王那里靠,一块对付瑞王。
    两王相争,争了这么些年,还都只是暗地里,直到从去年开始,皇帝的身子渐渐开始传出来不好,隔三差五要请太医,紫宸殿的门守着死死的,什么风也透不出来,就有人知道,皇帝开始不好了。
    皇帝一旦不好,储君之位又迟迟不定,可不就剩下两个王爷天天打架似的,非要把对方斗下去么。
    不过祁王还好,他为人随和惯了,也不兴闹得太难看,倒是瑞王,头顶着一堆功勋,又是占了个先,反而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难免慌了马脚,人一乱,就更没章法,祁王走哪儿他都要一道,事事压过一头。
    康宁说到瑞王时,满心的怨恨,她出嫁前因瑞王同先太子要好,打小对自己这位庶兄也是关系亲厚,只是如今都化作了恨意。
    天光一寸寸挪到了正中,照着人头发晕,康宁和云露华进了宴院,自寻了水榭高处坐下。
    眼瞧着时辰不早了,该来的贵妇贵女们也都来齐了,扶着水榭的玉阑干往下看,只见一片衣鬓香云,珠翠环绕,个个打扮得像个花仙子一般,就盼着能选中一个满意的夫婿。
    慎哥儿在纤云怀中闹腾个不停,索性将他放了下来,牵着小手一步步往前引,陆皎规矩守在云露华身后,康宁递给她一块糕点,她接了要谢恩,却被人挥手拦了下来。
    “哪儿就这么多规矩了,放松些,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也别叫公主了,只管唤我一声宁姨母。”
    陆皎转向娘亲,眼神中是征求意见的意思,云露华一笑,揉了揉她的额,“听你宁姨母的,她不是外人,去和纤云慎哥儿一块玩吧。”
    陆皎得了话,便捧着点心去喂弟弟,慎哥儿还小,乳牙才长了几颗,她就一点点碾碎了给他吃。
    康宁在旁看着,又是艳羡又是怜惜,“你这一双儿女,真是上天莫大的福分,只是燕姐儿瞧着忒谨慎了些,这些年想必没少受苦吧。”
    只有受苦长大的孩子,才会处处拘谨,看人眼色,因明白了世道艰难,所以比寻常孩子更懂事,也更招人心疼。
    云露华叹气道:“原是我的缘故,让这孩子打小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
    康宁拈了块绿豆糕吃着,“哪儿能怪你呀,其实燕姐儿知礼,不是什么坏事,送去宫里交给礼教嬷嬷们,她们最喜欢这种孩子了,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被嬷嬷们训礼的时候吗,咱俩都是不安分的性子,常把那些嬷嬷气得眼发昏,我记得有一回罚我们在烈日下抄书,结果我们贪凉躲进了桌底下捏泥巴,那嬷嬷用完膳回来瞧见,那脸色,啧啧啧!”
    后来她们被嬷嬷拎到了太子面前,太子仁善,将嬷嬷周旋走以后,也没舍得罚她俩,还将太子妃送来的酸梅汤,分与二人吃了。
    既说到了礼教嬷嬷,康宁也就顺着提了一嘴,“安乐侯府虽也是勋贵世家,但那当家的侯夫人杨氏小门小户,想必也撑不起来什么,明儿个我就派个尚宫局的司正过去,教教燕姐儿。”
    说是教燕姐儿,但康宁更是怕自己挚友在那安乐侯府受别人的气,指个人过去,皇宫里的女官,也能威震几分。
    云露华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嗳了一声应下。
    水榭下进来几个姑娘纳凉,摇着手里的金丝绢扇,开始闲谈起来。
    “那李探花一表人才,又是新晋才子,我瞧着他倒是不错。”
    “什么呀,那高尚书的孙公子财大气粗,光是那一只扇坠子,都价值不菲,他却舍得见着姑娘们一人发一个。”
    “你们都瞧错了,要我说,还是那位白公子是上佳夫婿的人选,样貌好,才学又出众,他还是白大学士的独子,若能嫁他,那我也死而无憾了。”
    “那位白公子,不是说年岁挺大了吗,竟还未成婚?”
    “没呢,房里好像连个妾也没有,不过这更说明他眼光高,白玉无瑕,不轻易委身于旁人。”
    “得了吧!还不轻易委身,人家那是早就心有所属,爱而不得!”
    “是谁家小姐?”
    那声音轻嗤,“什么小姐,一个罪臣之女,早就为人妾室,孩子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我来了,我带着加更走来了
    第30章
    后面这声音不大不小, 恰好传到了水榭上方二人耳中。
    康宁和云露华相视一眼,都明白人口中的罪臣之女指的是谁。
    云露华喃喃道:“不太可能吧,怕是谣传。”
    她和白缙虽然打小挨一块长大, 但她对白缙是绝没有半点私心的, 从前两家如胶似漆时没有, 如今隔了一层血海深仇, 就更不会有什么了。
    康宁却道:“指不定他就是念着你呢, 不然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成亲,听说那白大学士愁的满头白发,却无计可施。”
    云露华觉得很好笑, 如果白缙念着她, 白家又为什么要做出当年那样的事出来,说到底白缙比陆渊还不堪,毕竟陆渊和他爹不是一条心,父子俩侍奉的主子都不是一个,但白缙却不是。
    或许在男人眼中, 权势地位, 远比一个女人要来得重要的多,只要有了权, 还怕没有女人不成。既然分清楚了轻重,又何必为了她多年不成家, 是以云露华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里。
    她斩钉截铁和康宁说,“断不是因为我。”
    这厢有个婢女在底下张望,瞧见水榭上的康宁后, 忙提裙跑上来,“公主,四王子受伤了!”
    康宁一下站了起来, 顾不得听她后面的话,只这一句,就焦急万分,“人在哪里?”
    “在马球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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