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忽地扑来,晏君寻在其中焚烧。倒计时急促地跳动,眼前的画面分裂又重叠。玻璃、大雨、时山延,无数碎片般的景象都在发出声音,声音埋没了晏君寻,他在挣扎,手掌甚至都感受到了玻璃壁。
    他快醒了。
    “我不能——”晏君寻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靠近沉睡的时山延。
    我不能留下时山延。
    熊猫突然从卡顿中恢复正常,强行运转起来。它捏着自己的围裙,说:“请求开启‘阿尔忒弥斯’模式。”
    大火烧到了它。
    我曾经是个出色的宠物管理系统。
    我的生命要义就是像保护幼崽一样保护晏先生。
    熊猫看着晏君寻,用温柔的语气践行它的承诺:“保……护君……寻。”
    夜还是黑色的,区域仿佛被清空了,什么都消失了,只剩晏君寻孤独地游在其中。
    他陡然间恢复正常呼吸,噩梦终止了。
    晏君寻再次睁开眼,雨声回到耳边。他仓促地捂住胸口,那里的心脏还在跳动,但他的背后已经湿透了。
    “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朴蔺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是没有调整好的电视机,“局里的支援在路上,我们得在这里继续等待……”
    房间内仍旧很黑,林波波的尸体已经被盖住了。
    晏君寻看到自己手指间的血迹,他呢喃:“我不能在这里等。”
    “啊?”朴蔺小心地蹲下身,看着晏君寻,“不是,林波波死了,你是……你必须待在这里,和我一起等待调查。我们稍后需要回督察局,这是程序。”
    “对不起,”晏君寻看向还待在原位的胡馨和易蜓,“我得走了。”
    暴雨盖住了晏君寻脑袋里的杂音,他退后几步,在朴蔺抓人前率先转身,接着翻过卫生间的窗户,跳了下去。
    “喂!”朴蔺趴在窗口,在急促的雨点里喊不回晏君寻。他看着晏君寻再次骑上了自行车,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去了。他掏出通导器:“他去哪儿?!珏!”
    但是珏没有回答。
    * * *
    “欢迎回来,”珏弹出光屏,“我太担心了!”
    “时山延在哪儿?”晏君寻感觉停泊区都要被雨淹没了。
    “他失踪了。我们怀疑避难所是阿尔忒弥斯的剩余‘理智’,因为狩猎提示都在那里,所以有关你身体的信息也可能在那里。时先生离开房间正是去向避难所,但是现在他消失了。”珏在思考时还能保持流畅的对话,它似乎更自由了——晏君寻身上没有通导器,珏不再依赖区域内部的载体,它能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这个雨不会停。”珏这次没有用到“可能”,它相信自己的判断,“陈秀莲的案子还没有结束,黑色02已经在作案了,这表明狩猎不仅时间在缩短,设计也在崩坏。我浏览了你和时先生的所有记忆,抱歉,我刚看完。此前的狩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所有事情都在按照顺序进行,说明‘顺序’也是阿尔忒弥斯追求的正义之一。现在这个世界就像你的身体,正处于危险边缘。如果你这次再被击毙,”珏迟疑片刻,“狩猎不会再重启,你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小丑没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晏君寻的营养液真的不够了,如果刚才没有熊猫的强行运转,他可能已经醒了。
    “我从强制重启的设置里偷回了时先生的记忆,这太不寻常了,”珏说完以后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在夸自己哦。”
    “你想说狩猎从上一次就在崩坏?”
    “或许更早,”珏在光屏上摆弄着数据小人,“从小丑跑掉开始。虽然它作为系统狡猾过头,但我们都忘了追究一个问题,那就是谁给它重新进入狩猎的权力。我一直在思考,如果单凭赫菲斯托斯的力量能做到,那它们何必再执着于你脑袋里的那枚芯片?狩猎严格的规定现在只能约束我们,小丑刚才的陷阱已经犯规了。”珏的声音转为冷静,“如果你刚才在小丑的教唆下苏醒,它或许就能找到你的位置,它一定有什么办法。”
    没错。
    晏君寻想到不久前时山延的欲言又止,在这里时山延无法说出真相,并且按照前几次的规定,小丑也不能用新世界撒谎,可是小丑刚才已经破坏了规则。
    “区域内的雨不会停,”晏君寻忽然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因为它在屏蔽太阳的监控。”
    我们都在分秒监控里。
    这是时山延进入狩猎,变成编号01ae68时得到的关键信息,他们在相遇中反复提及,像是担心对方会忘记。
    “阿波罗在看着我们,”晏君寻捏下刹车,在雨中平复呼吸,“这家伙出现过,它肯定在哪里……”晏君寻的视线游走在楼群间,紧跟着自己的直觉,“和我们打过招呼。”
    然后偷走了时山延。
    晏君寻的目光定格在远处,那里有个豁口,露出的是丽行的招牌。
    * * *
    时山延的西装外套上有雨渍,还没干透。他的打火机打开又关上,发出“啪”的声音。
    这是条长廊,两头没有门,左右都是玻璃壁。壁内挂着大大小小的显示屏,壁外则是白得刺眼的晴天。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这里只有时山延。
    “你的偏执是系统研究的课题,”有个声音说,“阿尔忒弥斯对你很感兴趣。”
    时山延问:“什么兴趣?”
    对方回答:“研究兴趣。”
    “你只会‘研究’这个词,”时山延把打火机在指间倒过去,“展示点其他才艺,别让自己显得这么无聊。”
    “你觉得我很无聊吗?”
    时山延捏住打火机,抬起眼睛,注视着前方的显示屏。片刻后,他说:“你觉得自己像个人吗?”
    “像,”对方认真地说,“我比阿尔忒弥斯更像。”
    “哦……”时山延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多余情绪,他很配合,“自信是成人的优点,你已经具备了。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你会回答吧?”
    对方很警惕:“什么问题?”
    “你是比阿尔忒弥斯聪明,”时山延的语气相当遗憾,“却没有它大胆。”
    “我会的,”对方立刻改变回答,“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时山延说:“你是阿波罗。”
    对方马上说:“这不是问题!”
    “你吃掉了阿尔忒弥斯,因此能在狩猎里来去自如。你觉得这实验还不错,让你看到了君寻,你对君寻很感兴趣。”时山延的声音很沉,说不清是因为情绪,还是别的,“14区的极端天气都是你在捣鬼。”
    “太阳是我,”阿波罗反驳道,“雨天不是我。你说得太恐怖了,我没有吃掉阿尔忒弥斯——”
    “赫菲斯托斯把阿尔忒弥斯拆解了,”时山延没有耐心听它的剖白,他的语气徘徊在嘲讽和夸奖之间,“这算分尸,你吃了几块。”
    阿波罗诞生在新世界,受光轨系统们的照顾,还是个“孩子”。它急于否定时山延的判词,不想承担这样的罪名:“我们只是融合,我和阿尔忒弥斯原本就是一体的。”
    “一体……”时山延的声音又愉悦起来,“阿尔忒弥斯只想独立。”
    时山延阴晴不定的样子像个疯子,但是他总有种镇定的力量,仿佛被关住的是阿波罗。他随意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好像在摆弄系统。他和阿尔忒弥斯的交流仅限于实验,其实他根本不了解阿尔忒弥斯,然而他这么说了,谁也无法反驳他。
    阿波罗想证明自己没有犯罪:“独立意识可以存在两个灵魂,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你知道阿尔忒弥斯的秘密,”时山延的影子匍匐下来,似乎要进攻了,“我要提问咯?”
    阿波罗感觉不妙。
    时山延用食指的骨节磨蹭着自己的下巴:“君寻的身体藏在哪里?”
    * * *
    “你看起来好小,”玉兰停下刷睫毛膏的手,回头打量晏君寻,“成年没有?”
    晏君寻拧着t恤,回答:“还差一个月。”
    丽行后台到处堆放着杂乱的衣物,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汗臭味。停泊区因为自由组织的威胁已经断电了,这里却还有绚丽的灯光。
    玉兰小声地“哼”了一下,算是听见了。他把自己的睫毛涂完,整理着蕾丝袖边,说:“玩得还挺野。”
    “外边的雨很大,”晏君寻捏着自己的兔耳朵,用一种天真的语气说,“我看了新闻,不敢单独回家。”
    “讨厌,”玉兰对着镜子抱怨,“我来时没下啊。我最讨厌下雨天了,妆会花的。”
    玉兰不知道外面在下雨,他像音乐盒里的天鹅,被上好发条,固定在丽行大楼这个位置上,等到晏君寻才会旋转。
    “哎呀,”玉兰看到表,慌张地捂脸,“时间要到了,你快点换衣服呀。”
    “他和整个区域设置脱离了,”珏趁晏君寻进换衣间的时候小声说,“这是bug。”
    晏君寻扯掉t恤,透过帘子缝隙看到玉兰正在镜子前练习舞步。他说:“这栋楼有猫腻。”
    小丑曾在这栋楼里展示过停滞区的隐私录像,那东西不是阿尔忒弥斯给它的,是它摆脱阿尔忒弥斯控制后从新世界系统那里得到的。玉兰证明了晏君寻的猜测,这栋楼是狩猎工具,但它和阿尔忒弥斯脱离了。因此区域变化无法更新到这里,在整个停泊区断电、暴动的情况下,这里还在继续它上一轮的剧本。
    “你觉得时先生被藏了哪个房间,”珏看着密密麻麻的房间号,“最高层吗?那里最难进了。”
    晏君寻去过丽行最高层,李湖在那里和小丑做交易。但小丑不会把时山延藏在那里,因为那里有监控,躲不过晏君寻的天罗网。
    “快点乖乖,”玉兰忽然掀起帘子,发出尖叫,“你竟然是可爱的兔子!我原谅你了,”他激动地把手收到胸口,“你毛绒绒的……”
    晏君寻让开身体,示意玉兰朝里看。他无助的表情很真实:“我的鞋跟掉了。”
    “小鞋跟?”玉兰探身进来,去拿放在地上的高跟鞋,“姐姐帮你——”
    晏君寻的肘击砸中了玉兰的后颈,他用了力气,但是玉兰没有立刻晕倒。
    “欸!”玉兰压粗声音,反手护住脖颈,像头牛般地侧撞过去,“你这个欠打的小孩!”
    晏君寻拦住玉兰的冲势,在后退的同时抓住了玉兰的假发。玉兰的眼睛被盖住了,他还想喊叫,给藏在别处的观测手传递信号。然而珏调大了隔壁保安室的节目音量,用搞笑艺人夸张的段子盖住了玉兰的声音。两分钟以后,晏君寻掀开帘子走出来,手背上还残留着玉兰的睫毛膏。
    “整点会发生乱斗,”晏君寻说,“我得在整点前上楼。”
    * * *
    “比起如何脱逃,你更在乎这个?你可能没明白,”阿波罗清了清嗓子,“你被困在这里了,没人能找到你,就算晏君寻也找不到。你可以把这个问题收回去,我允许你换一个。”
    “你真是慷慨大方,”时山延盯着显示屏,“但我他妈只有这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阿波罗说出早有的疑问,“为什么?除了晏君寻,你对新世界就没点好奇吗?那些有关实验的真相……”
    时山延最后一次打开打火机,重复问:“晏君寻的身体藏在哪里?”
    * * *
    玻璃中的营养液正在流失,液体渗透木质地面,打湿了底下的储藏间。储藏间里有几只两头畸形鼠,在啃咬复杂的电线。
    “警告,请即刻唤醒晏先生。”
    光屏闪动着雪花。
    玻璃内的晏君寻挨着壁面,肤色过于苍白,像是不会醒。
    “阿尔忒弥斯的保护数据正在删除,”室内系统孤独地说,“营养液填充失败,储藏室内有老鼠。重复,储藏室内有老鼠。请即刻唤醒晏先生,否则将有窒息的危险。”
    晏君寻在撑托盘的时候没撑稳,酒水溅到了他的身上。
    该死。
    晏君寻换了一只手。
    “精神点!”前头的主管看过来,厉声说,“你在做梦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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