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就是男人当时的脸,双眼闪着光,脸上挂着抹笑意。他的五官本就俊朗,因常年战场厮杀,五官轮廓便格外的严肃,可唯独在她的面前笑的天真又张扬。
    不要再想他了,李娇强迫自己。可是越不想做什么,脑海里便都是什么。
    又恰逢几日大雨,燕寒时得了机会便缠着李娇。因为此前李娇曾在房中陪他一夜,男人便有了理由,非要她再去陪,李娇怎会答应?
    谁知,男人却命宫人将金凤殿的偏殿收拾出来,这几日便住了进去。
    晚间李娇在房中睡觉,总能看到门外的烛光。他并不休息,而是在殿外的案桌上处理政务,待见李娇房中的烛火熄灭,他甚至还会走到门口轻声与她说话。
    李娇只想睡觉,可是男人却说个不停,每每将她惹的快要发怒,总要含笑说上一句“外面下雨,我心中甚是害怕”,便堵的她说不出话来了。
    是以李娇越发觉得,她算的上心地善良的了。
    可是今日站在长廊处,听得燕国众臣对她的评价,倒是真想将腕上带着的宝石手钏扔过去。
    宫人急声道:“此人是燕国相邦,公主莫要生气......”
    李娇将目光移开,轻哼了一声,“如此莽夫,我怎会生气。”虽是如此说,可是大袖掩盖下的手却摸向了手腕处,恨不得将手钏摘下扔过去。
    方才从身边走过一众臣子,当中最瞧不上李娇的当属相邦乌岑,在他心中李娇便是那祸国的妖女,蛊惑的燕王不理百姓死活,是以对她没有任何好脸色。
    走过她身边时,甚至大呼一声:“妖女!”
    “公主莫要见怪!”左司马停下脚步,对着李娇行了一礼,“相邦方才所言,公主莫要放在心上,只是公主如今身在燕国,老臣早便闻公主贤名,又听小女所言,便知公主是何为人,如今燕国连天大雨,受罪的还是百姓,恳请公主劝劝大王,莫要一意孤行!”
    桂香小声道:“这便是左小姐之父,左司马。”
    李娇恍然大悟,然怒气并未消除,只得强压下去,“左大人过誉了,我也只是一女子而已,有何能耐左右大王的决定?我本是李国人,便是有心插手,怕也会被人背后辱骂,道一句妖女,岂不冤枉?”
    左司马:“这......”
    李娇再不多言,转身离开。
    燕国大雨,百姓受罪,关她何事?且不说她是李国人,便是方才相邦所言,就够她生上许久的气了。明明是这些臣子和大王的事情,偏偏一股脑的推到她身上,竟还当面骂她妖女,实在可恨!
    “公主,老臣并无恶意,”左司马大呼道:“大王是燕国的大王,可其性子古怪又阴晴不定,自其登上王位以来,只知征战,从来无心政事,身边亦无亲近之人,可公主却是唯一能近大王身的人,想来公主的话大王或许会听进些去!”
    他一顿,又道:“小女静姝,自和离后一直提起公主,说公主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女子,然她这几日身体虚弱,不能进宫,论起来,老臣要好生谢公主一番,若不是公主,小女或许还身在方家那个泥潭之中!”
    听他提起左静姝,李娇步子一顿,道:“谢不得我,是左小姐自己想开了。”顿了下,又道:“司马所言我皆知晓,大王我会劝的,只是听不听倒不是我能做主的。”
    “如此,深谢公主!”左司马对李娇行了一礼。
    转过长廊,寺人全正守在门外,他是大王身边的近侍,见李娇前来,连忙上前小声道:“大王方才发了好大的怒火,公主进去可要好生小心些,莫要再将大王惹怒了!”
    闻言,映月担心道:“公主,大王不愿意的事情,您现在去,岂不是撞在他的怒火上。且他们如此说您,何苦帮他们做事。”
    李娇轻摇了下头,“帮他们,亦是帮我。”
    燕国虽是强国,可是强在军,内里却是一团糟乱。便如平阳城中,贵族富得流油,底层百姓却是常年不闻肉香,甚至活下去都成麻烦。
    如今又遭连天的暴雨,百姓定是苦不堪言,如此定生暴.乱。
    映月心中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除去骂我那句,相邦所言处处在理,我如今身在燕国,若是燕国出了事情,我又如何能善终?”李娇推门而入,被面前的杂乱唬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文书洒了一地,更有瓷瓶碎落。
    李娇提步朝屋内走去,便闻男人燥怒的声音传来:“都滚出去,谁许你们进来的?!”
    她皱了下眉,弯腰将脚下的文书拾起来,正巧看到那一行“妖女祸政”,方才压下去的怒火登时又冒了出来。
    她快步行至燕寒时的面前,语带恼怒:“大王差人唤我前来,如今又要我滚出去,这是何道理?”
    她将文书扔在男人的案桌上,瞪他一眼。
    燕寒时一见是李娇,连忙起身,急声道:“我说的不是公主!”他绕到李娇的面前,语气犹带怒意,“当年我虽年幼,可是众人如何说我,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们心中从未将我当成燕国大王,如今却要我来拿主意,凭甚?!”
    他生来便被大巫断言凶煞,每每燕国遇天灾,总有悠悠众口言是他的罪过,若是将他献祭给巫神,燕国的灾祸自然就会过去...
    自他登上王位以后,相邦、司马、大夫等人,皆表面恭敬,心底却瞧不起他,那时他虽是假意被刺客刺杀,在燕国消失许久,王庭中却无人提出异议,不过是眼里无他罢了,是死是活也便无所谓了。
    燕寒时双拳紧握,额上亦迸出青筋,他又大呼了一声:“他们的死活,关孤何事!”他看向身前的李娇,见她并未言语,心中忽然一痛,哑声问道:“公主也觉得,我这样做是错的吗?”
    燕寒时在李娇的眼中、心中,向来是高壮的不可摧折的人,她也向来认为如燕寒时这般的人,心地该是冷硬的很,可是认识他越久,越会发现他的心脏脆弱的很,只一句话就能伤到...
    便如此时,他满脸的凶煞,就连黑眸中也是满溢的血丝,那握起的拳头充满了力量,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可是实际上,他的拳头在颤抖,他的心也在喊着痛。
    李娇低身,将脚下的文书一一拾起,这才道:“大王是人,会疼,会难过,亦会伤心。您生来便背负克母杀父的凶名,甚至要让还是婴孩的您献祭,愚昧的是他们,做错的亦是他们...”
    燕寒时上前去,伸手按住她拿文书的手,逼迫她抬眸与他对视,问道:“那公主,亦会心痛吗?”他声音沙哑,却带着期待,“为我心疼?”
    “....”李娇沉默下去,握着文书的手蜷缩了下,未几,才低叹一声,“我会心疼。”
    第42章 两朵霸王花
    这些天, 李娇想了很多,可想来想去却没有任何的头绪。
    可她的心里却清楚的很,若是燕寒时受伤, 亦或是如之前那般被人刺杀,她做不到置身事外,亦看不得他因难过而哭泣...
    或许,她真是心软之人吧!自从那日见过男人在面前哭泣,每每站在他面前, 无论是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 生怕再将他惹的掉眼泪...
    “我自然会心疼, ”李娇抬眼望他, 果见燕寒时笑了起来,她又道:“大王的过去,我虽没有亲身经历过,可是单只听三言两语便觉得痛心, 您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心中有愤懑亦是应该,若您现在是普通人, 无论是何种情绪都没有半分错处, 可您是大王...”
    她又重复一声, “您是燕国的大王,国中千千万万百姓是您的子民,他们皆是需要您庇护之人。”
    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掌紧了紧, 方才舒展的眉头立时皱起,“公主这是何意?”他忽然起身,沉声道:“他们皆言我是凶煞之身,不得好死, 如今凭甚要我去救!”
    李娇见他如此,也知道再如何与他说也是说不通的。他的心中本就带着怨气,那是从他小时便积累的,如今早已在他的心中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不再与燕寒时说话,而是低头整理案桌上的文书,随口问道:“大王既不愿意,我也不会强逼,只是敢问大王一句,如今王庭众臣是如何看我的?”
    “管他们如何看你!”燕寒时上前,将她手中的文书皆扣在一侧,“不过一群老匹夫,整日里看着何处都不顺眼,公主管他们作甚?”
    李娇皱眉,将他压在文书上的大手掰开,扬眉问他:“这些文书,我看不得?”
    燕寒时没有言语,只将眉头皱起,压在文书上的手却任由她移开,本还想着挣扎一下,可是她的目的太明确了,大有不给她看便发脾气的先兆,只得将手拿开,随口道:“不过匹夫之见,公主莫要当真!”
    李娇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看见的时候还是被激起了怒火。
    文书中大都是燕国的国事,偶有几本言语中谈及李娇,用词皆难听的很。
    大意是李娇虽是李国公主,可是如今来燕是为质女,却住在燕王后宫,此为无礼。既无名无分,每日却与燕王同出入,蛊惑人心,此为无德。
    又言她在宫中花销巨大,珠宝美玉、珍馐华衣,堪比祸国妖女...
    李娇气的大喘了几声,这才按捺住将文书扔出去的冲动,放在了一侧,“无礼,无德...”未几,她笑了几声,忽而侧眸看向燕寒时,“大王,他们说的对吗?”
    方才还带着怒容的面容此时却染上笑意,眸色沉沉虽看不出情绪,但那浸着水光的眼神却如文书中所说的无二,当真是蛊惑人心的妖女。
    燕寒时呆愣一会儿,将目光移开,又悄悄看了她几眼,结巴道:“怎会?公主贤名远播,是他们有眼无珠...”
    “贤名远播,”李娇心中的怒意全然消散,只看着跟前男人局促的模样便够她笑许久的,“那都是骗人的,旁人不晓得,大王怎会不晓得?这书中说的倒也不错,无德、无礼,倒是半分不差,可既然是事实,大王可知我为何生气?”
    屋中本就逼仄,又有一宽大的案桌。
    李娇盘腿坐在一侧,说话时身体往他身边倾斜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近了许多,按理说他该是极开心的,可是胸腔处却砰砰的跳动剧烈,似要从口中跳出来般,他只得将嘴巴闭紧,连吸气呼气都要不会了。
    他闷声道:“为、为何?”
    “因为我不喜欢旁人骂我!”李娇轻睨他一眼,“即使说的是事实,我也不喜欢听,可是我又管不住旁人的嘴,生气了又只能气着自己,好烦啊。”
    她将双手置于案桌上,把玩着腕上的红宝石手钏。
    那文书上,字字句句皆犀利,可却是事实,言她无礼,言她无德,都只会让李娇短暂的生一会儿气,倒不会耿耿于怀,让她气恼的的是那些话的背后——
    她如今,只得依附燕寒时而存活。
    可即使如此,无论旁人如何诋毁,他却从未指责半句,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男人也只会无奈的笑笑。便如现下,燕国众臣皆言她的坏话,可燕寒时却说都是胡言乱语。
    他信她,他护她,亦是真心的对她好。
    这让李娇心中很是不安。
    她自来燕时便做好了准备,要讨好他,得他的欢心。
    可是每每在燕寒时的面前,便总觉得他还是曾经那跟在身后的奴隶,任她打骂,皆心甘情愿,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从未对着李娇喊骂过,气的很了也只是放放狠话,总是摆出一副情深似海、至死不渝的模样来,偏真诚的很。
    便是这幅模样,让李娇每每生出想要利用他的想法时,便心生愧疚。她在心中想到,你还是不够狠心,若是狠心些,便不会看到文书时,心生不安了。
    “当一个人对你好的时候,你会心生感激,当他一直对你好的时候,你便会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待你慢慢习惯了这份理所当然,而那人却突然抽身而去,最终受伤的,只会是你....”
    “娇娇,我曾将真心错付,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希望你重蹈阿娘的覆辙。当一个男人欢喜你的时候,甜言蜜语,万般要求,皆会满足你,可这情爱愈浓,消逝的便愈快,曾经的甜言蜜语终成口腹蜜剑,爱的深伤的亦深...”
    “娇娇,阿娘教你的可还记得?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李娇将思绪收回,摇动的心思淡了下去,看一眼身侧坐着的男人。他面颊涨红,眼神闪躲,偏腰板挺的直,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瞧着倒是好笑,“大王可听过氓?”
    “这是何?”他问道。
    “无事,”李娇皱了下眉头,随后缓声道:“大王往后可要多夸我些,否则像他们这般,虽然说得与我的本性相差无二,但是我听着心里烦,便会讨厌他们。”
    “我自然会!”他顿了下,大声道:“公主在我心中,向来是最好的,无人能及!”
    他的脸色认真极了,李娇的嘴角刚要翘起,忽然想到尤夫人与她说过的话,这才收敛了起来,低嗔道:“尽是甜言蜜语。”
    甜言蜜语,害人太深,她怎会让自己陷进去呢?
    燕寒时刚要反驳,想说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他的肺腑之言,但寺人全忽然推门而入,面带惊慌,“大王,出事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燕寒时问道。
    寺人全伏在地上,犹带惊慌,“大王,城外爆发疫病,好些人都死了!就连...就连城西的黑虎营中亦爆发了,军医束手无措,染上了便是死路一条啊!”
    “黑虎营?”燕寒时眉头紧皱,“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城外的一处居处先染上的,当时只以为是普通的病症,喝几幅药便好了,可没想到愈演愈烈,那些染病的人租种的正是军中的田地,一来二去,连带着军中亦染上此病...”寺人全声音急切,“大王,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疫病,染上便是死路一条。又恰逢连天的暴雨,冲垮了不少房屋,百姓居无定所,早已流落在平阳城外,如今正是人口聚集与流动的时候,一旦疫病的规模扩大,便一发不可收拾。
    燕寒时的脸色早已经沉下去。
    “大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姒太后被宫娥扶着,出现在门口,语带担忧,“这好好的,怎么不是天灾便是疫病,可是我燕国得罪了巫神不曾?!”
    “太后莫要如此说。”宫娥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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