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镇的卫军驻扎在离太平镇数百里远的齐河堡,就算是星夜兼程来回也得三天。岑寂之所以将随身信物交给宋衍,让他去找更高一级的武都尉严查南延边境,也是因为怕不能及时拦下这批兵武,使之流入南延。
    单论太平县令与南延勾结一事,裴舜钦等人虽然皆是出生于官宦之家,但由于没有官职在身,能起的作用其实也就是通风报信而已。
    头天夜里大家吃过晚饭后各回房间休息,第二天一早裴舜钦喊陆可明一起吃早饭,见敲门不应,不过是当他还没睡醒,可是等到中饭陆可明还没动静,他便意识到了事有不对。
    裴舜钦推门而入,见房中无人,窗户大开,当即叹了声不妙,他快步走上前拉开衣柜,顾不得什么合适不合适,一把抖搂开了陆可明随身带来的包裹。
    花里胡哨的衣裳掉了一地,唯独没见着陆可明前夜穿的那身玄色缎衣,他气急败坏地把包袱布揉成一团往地上一摔,控制不住地低低骂了句脏话。
    乔景坐在楼下等裴舜钦叫人下来开饭,半天等不到人,便无聊地撑腮仰头看着陆可明房间。
    裴舜钦从陆可明房里出来,两人目光相交,她还不及向他笑笑,就见他一脸凝重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快些上来。
    裴舜钦难得这般严肃,乔景心里敲起鼓,马上起身跑上了二楼。
    她跑到陆可明房间门口,裴舜钦一把将她拉到房里,反手关上门,烦躁地摸了下脑袋,没好气地朝她说道:“陆可明不见了。”
    不见了?
    乔景抬眸惊疑一瞧裴舜钦,再匆匆扫过凌乱的房间,想到了一个让她不敢认真去想的念头。
    她倒吸一口凉气,“他不会是去找证据,或是毁证据了吧?”
    “十有八/九就是了。”裴舜钦吁出口气,走到桌边坐下,忍耐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地握拳捶了下桌子。
    “我真是服气了,你说他头脑就能这么简单?!我要是知道他愣成这样,昨天打死我我都不会跟他提证据两个字!”
    他又是懊恼又是担心。
    陆可明肯定是听了昨晚他的话,担心他爹真的与此事有牵扯,连夜潜入县令府想要求个安心。
    “他太莽撞了。”乔景连连摇头,颇是无语。
    陆可明幼稚地想要保他父亲平安,却全没想过这般鲁莽行事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所谓“证据”本就是裴舜钦用来搪塞他的由头,有没有尚且两说,就算是有,陆渊的指使和密令必定此处县令的护身符,绝对会严加看管,怎么可能给他轻易偷到?
    裴舜钦越想越气。
    “他这般打草惊蛇,岑寂他们要是扑了个空,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人赃并获的机会了!”
    陆可明现在还不回,想来已经是惊了风声被县令的人扣下了,他要是慌乱之下将一切和盘托出,那岑寂和宋衍的星夜求援全没了意义。
    “你还是先想想他能不能保下一条命吧。”乔景不甚认同裴舜钦的想法,她眉眼冷峻地说着,手心沁出了层薄薄的冷汗。
    裴舜钦一愣,待悟过她话里的意思,背后的汗毛立马炸了。
    “你的意思是……?”他惊愕地睁大眼睛,硬生生地一抿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低声道:“他应该没那么傻吧?!”
    乔景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我当然希望他没那么傻,可就他那个性子,我真的怕。”
    她不怕陆可明被吓怂了搅黄这次的计划,她就怕他硬顶着与这儿的人的硬碰硬。
    太平镇县令一个区区七品官,多半是没胆子勾结外敌的,他敢将兵武卖给南延,想来是受了更上一层的威逼利诱。
    这儿的人得罪不起陆侯之子,他们在得知陆可明的身份后,肯定会对他许以重利以求自保。但如果陆可明不吃他们这一套,硬是要梗着脖子捅破这儿的污糟,反而有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她就担心陆可明不识时务,不懂蛰伏保命之理。
    而且……
    乔景的眸光又转幽暗。
    而且陆可明是陆渊的独子,他要是死了,陆渊说不定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现下大齐内忧外患齐发,实在是禁不起折腾。
    她蹙紧眉头看向裴舜钦,一字一句道:“这儿的事儿可以暂且不论,陆可明绝对不能死。”
    “你是对的,陆可明不能出事。”裴舜钦表示同意。
    如何才能救出陆可明呢?乔景脑子里闪过了几个办法,最后都觉得不现实。
    事情太复杂,她不好暴露身份将乔家也牵连其中,岑寂已经前去求援,她去搬救兵不说没什么意义,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怎么办?”她无计可施地缓步走到窗边,扭过头问裴舜钦。
    裴舜钦不回答她,撑着眉头坐在桌边安静想了半晌,一下站起了身。
    “我要去报官。”他肯定地说。
    报官?乔景懵了。
    他去报官做什么?这儿的县令一手遮天,难道他还想将此事与他对簿公堂不成?
    裴舜钦眸光明灭,“陆可明估计现在还没事,可再拖下去说不定就要凶多吉少。我去报官,至少得让县令晓得陆可明不仅是陆侯的公子,还是青崖书院的学生。”
    乔景眼睛一亮,“你是想利用山长在这儿的名声,让县令忌惮几分此地百姓的悠悠之口?”
    “不错。”裴舜钦屈指轻扣桌面,神情从容,“虽说报官估计也要不回人,但如果能够敲打到县令要他莫做出糊涂事,便已是足够了。”
    裴舜钦所言不差,可是乔景另想到桩事,马上否决了他这个提议。
    “按着这儿的蛮横作风,你去报官估计也得搭进去同陆可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法子太冒险,我不同意。”
    裴舜钦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但我能见到他也算是件好事,他不懂屈伸,能看着他我也放心些。”他说着沉默了一瞬,“毕竟他会这样,是因为我糊弄他在先。”
    乔景听着裴舜钦这理由低头不做声了。
    良久,她小声说了句:“我不放心。”
    裴舜钦自然晓得乔景在怕什么,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你放心。”他扬唇一笑,走到了乔景身旁,“明天,只要拖到明天岑寂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我和陆可明要做的不过就是等。”
    事情哪像他说的那么简单,这一夜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数。
    乔景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裴舜钦的安慰,心里却仍是沉重得像压上块大石。
    裴舜钦见她仍是愁眉不展,手抚上她脸颊,语气轻松地调侃道:“难不成你想看我见死不救?”
    乔景当然不是这意思。
    她微恼地望向裴舜钦,略带着点儿委屈抗议道:“我不会拦你。”
    裴舜钦不想她认真了,心骤然变得柔软。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乔景柔嫩的脸颊,歉然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拦我。”
    乔景此时没心情同裴舜钦说这些话,她拿下裴舜钦贴在她脸上的手,她偏过身子压抑着担忧的心情想叮嘱他许多,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句轻而又轻的话。
    “总之你万事小心。”
    “嗯。”裴舜钦老实答应一声,抓着乔景肩膀把她转到了自己这一边。
    他郑重说道:“等会儿出了这个门,我们就不要再在一起了。”
    乔景心一跳,遽然抬头看向了裴舜钦。
    “你也有事要做。”裴舜钦看着她柔声道:“岑寂从劳杨坡赶过来太晚了,扶亭驿是必经之道,你得帮我们从那儿将他拦下。”
    乔景心思剔透,一眼就看破了裴舜钦这个安排背后的用意。
    他要她帮忙传信是假,想送她出城保她平安是真。
    不过裴舜钦要是被抓去同陆可明一起,县令肯定也不会放过一直与他们在一起的她。提前送她出城,确实是个稳妥的法子。
    “好。”她干脆答应,忍住了眼中涌起的泪意。
    乔景识得大局,裴舜钦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陆可明在县令府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两人商量好后便出了客栈往镇外走。
    走到离城门数百米,两人见今日破天荒的有兵卒守在门口盘查,默契对视一眼,闪身走进了条僻静的小路。
    裴舜钦的面色又严肃了三分,“以往都不见这阵势,想必是县令慌了神,怕陆可明有同谋出城去通风报信。”
    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乔景拿着青崖书院的院令能不能出城。
    乔景亦是如此想。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乔景心起一念,便说:“我换身衣裳出城,就说家里有姑戚要来做客,内宅嘱我去接。我一个姑娘他们不会仔细查的,等我晚间到了扶亭驿,再将衣裳换回来就是。”
    乔景这办法算是一脱身良计,不过此时已是下午,等她一切收拾妥当可以出城时估计就靠着傍晚去了。
    裴舜钦既担心她赶夜路,又担心时间晚了衙门落了锁。
    “别想了,就这么定了。”乔景不给他时间迟疑,果断下了决定。
    “你现在就去衙门,不必再管我。女儿身就是我最大的保护,不会有人想到我一个年轻姑娘会和这事儿有牵扯,你只管放心。”
    这时候倒轮到她叫自己放心了,裴舜钦无可奈何地笑了。
    “既然不赶时间,你便去找姜姑娘帮个忙,让许立诚送你去扶亭驿。你一个弱女子,长得又出挑,我不放心你一人在驿站过夜。”
    裴舜钦提到姜舒兰,乔景方想到此一可用之助,她赶紧点了点头,心下不由有几分佩服裴舜钦的冷静缜密。
    她朝他莞尔一笑,“你去衙门吧,别耽搁了。”
    “好,我去了。”裴舜钦答应了却不急走,他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遍乔景,趁着无人注意用力地抱紧她,飞快地在她额上印上了一个吻。
    “明天再见。”他轻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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