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到达涿州后,大齐即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平了东族,立冬之日齐帝殡天,一日之间举国皆哀,京城三月不闻歌舞之声。
    新帝因年少,便按先帝遗诏,由皇太后陆婉与宰相岑寂共同辅政。之前的暗流消逝,新的暗流生成,朝堂永远不缺明争暗斗,而这一切已与乔景没有关系。
    乔景从风州回京城后,便深居简出,一心等着裴舜钦来京城。这次回家她和父亲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乔襄不满意她私自跑去风州的大胆行径,但也隐隐意识到除了他,其余家人都觉得和裴家的是门好亲事。
    换做以前,乔襄必会证明他才是一家之主,但经过岑安私改懿旨一事,他发现若非乔用之远虑,乔景急智,自己则会因岑安的狼子野心,将乔家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便对家人多少感到了愧疚。
    乔襄在家中不再一意孤行,乔若和乔景的日子就好受了许多。政斗平息,陈温烨得以回京,乔星常回乔家,乔景有了姐姐作伴,日子更是悠闲快意。
    冬去春来,日子过得飞快,这半年里乔襄被岑安疏远出了权力中心,乔用之暗地里支持力量大不如前的陆皇后,以助新皇不至于被岑安架空,乔襄不似旧时繁忙,又丧了尔虞我诈的心,是以在家中呆久了,与儿女们的相处反而逐渐融洽。
    陆可明留在了风州,乔景与韩璎保持着书信联系,韩璎在信中说陆可明打算变卖掉陆家在京城所有的房产,常住风州,等孝期满后便与她成亲,而她最近对韩缙头疼不已,因为韩缙十分不满日后要喊陆可明一声姐夫。
    韩璎的笔触流畅秀雅,常让乔景不自觉怀念起风州阔朗的天和长远的风。乔若曾说他觉得陆可明应该回来帮陆皇后和小皇帝,乔景却不这样想。
    陆可明虽然是陆渊的儿子,但他与陆渊和陆皇后其实并不是同类人。陆渊和陆皇后在阴谋和野心里浸了太久,怀疑和警觉已经成了他们的天性,而陆可明就适合快乐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图谋他人的尽自己能尽之力。
    乔景觉得比起陆可明回到京城重新卷入人之间的争斗,陆渊应该更愿意看到他的儿子继承他的遗志,真切地戍守在边关,保卫大齐疆土。
    乔景这一路,除了识得同路之人,亦结交了无缘之人,岑寂就是与她同路,却又与她无缘的人。
    岑寂在南延屡立战功,回京后更是青云之上,乔景对他的事情不是很关心,除了后来隐约听人说他与文坛泰斗夏阁老的孙女儿结了亲,其余也就不甚了了。
    岑安一直想要彻底翦除陆渊留下的羽翼,便屡屡发难,或将陆渊的旧时大将贬职或将他们支使离京。
    当□□宫之事,辛九山出了不少力气,是以首当其冲成为了岑安收拾的对象。乔景相信岑安若不是顾忌辛九山在民间声望极高,夺他性命会招致非议,才不会只是轻飘飘地寻个诽议的名头将他送回了青崖山。
    辛九山在青崖山上名义隐居,实则是被软禁,书院停办,他每日与书卷青山相伴,再无教书育人的机会。
    阮凝笙没有跟辛九山回青崖山,而是自请去了城郊的一家道观修行,乔景知道岑安不是会网开一面的性子,阮凝笙能留在京城,理应是岑寂出手帮了她一把。
    乔景虽与阮凝笙陆婉宫中相处过一段时间,但一直与她不甚亲近。乔景不了解阮凝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每次一想到她,她脑海里就会浮现她淡淡笑着,眉目寂寥的样子。
    有时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阮凝笙时,还因为裴舜钦赞她美貌而吃味,就分外感慨。阮凝笙是山间竹林里竹影掩映的清泉,可也是随水逐流的浮萍。
    乔景不觉得辛九山有多偏爱阮凝笙这个外甥女,毕竟他这样一个明白人,怎么会不懂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呢?
    在辛九山心里,野心比亲情重要,乔景想阮凝笙许是想明白了这点,才会不再跟随唯一的亲人,而是选择了遁入空门。
    乔景曾去过两次道观想找阮凝笙论道谈心,然而都没见到人,后来她想阮凝笙应该是不想再见到故人,便没再去相扰了。
    冬去春来,日子过得飞快,乔景终于接到了裴舜钦寄来的启程来京的信。接到来信,乔家人的反应颇是值得玩味。乔用之和乔星是心情大好,乔襄和乔若则是嘴上夸着裴家办事不差,脸上的笑却能看出有些勉强。
    这晚乔景同乔星睡在一起,姐妹俩叽叽啾啾地讲话直讲到半夜,乔星抱着被子趴在床上,含笑看着嘴角一整晚都没放下来过的妹妹,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
    “瞧你,心早飞了。”
    乔景不好意思地拉起绣花薄被闷住脸嗤嗤笑,也不出言反驳,乔星乐得不行,直接伸手往乔景要去捣去。
    “你怎么不知羞的呀!”
    乔景触痒不禁,笑着翻到一边躲避,乔星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乔景撒娇地抱住乔星的腰,嘴里迭声喊着求饶。
    乔星瞧乔景笑得脸都涨红了,得意一挑眉放过了妹妹,两人乖乖并排躺好,乔景平息着呼吸,忽然听到乔星说:“京城是非多,你离了这儿也好。”
    乔星一晚上都兴致高昂,乔景不妨她会说出这句有些寂寥的话,轻快的心情一下就变得有些不是滋味。
    “阿姐。”她不知所措地轻轻叫了声乔星。
    “算了,不说这些。”乔星拉过乔景的手,立刻收敛过情绪,亲昵笑道:“想也知道置办你的那些嫁妆要忙晕头,这段日子你可要听我的话,别再给我找事儿。”
    虽然乔星的性子都没有乔景来得沉稳,但在娘亲去世后,乔星在乔景心中除了是姐姐,同时还替代着成为了她的娘亲。
    “都听你的。”乔景乖巧答着,蹭着靠近乔星,眷恋地吸了口她身上熟悉且让她心安的香气。
    星夜之下,裴舜钦正和阿九在驿站停宿,阿九在一旁睡得鼾声震天,裴舜钦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个物什把玩,没有丝毫睡意。
    从风州回宣城的时候,裴舜钦其实在心里憋了口气,因为他爹骂他的每一句话,他都一字一句的记得清清楚楚。
    裴舜钦觉得他此番回家,虽不说是衣锦还乡,但绝对算对得起裴家的列祖列宗,他一路想着他爹会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他,却一路也没想出个结果。
    裴舜钦一面觉得他立了战功给裴家争了气,他爹应该不会再板着脸教训他,一面又怎么都想象不出他爹对他和颜悦色的模样。
    然后裴舜钦在到家看到裴由简又高兴又克制,又不由自主地关怀又竭力装成不以为然的样子的时候,就懂了其实他爹应该也没想好要怎样与他相处。
    离家两载,回家之初裴舜钦心里煞是失落,因为家里每个人对他客气得像他是个来做客的客人。
    最让裴舜钦伤心的,就是他以前最宠的云郎见到他时竟怯生生地往他哥后面躲,像是全忘了这个曾经陪他上树打鸟的二叔一样。
    可一家人到底是一家人,裴舜钦在家呆不过三天,就又开始带着云郎胡闹,裴由简睁只眼闭只眼半月,但看裴舜钦每日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就是不见书页曾翻过一页,到底忍不住板着脸送了儿子一顿教训。
    逝去的时光回来的很快,裴舜钦失落不过两日,就又变回了裴家人熟悉而他自己也十分熟悉的那个小儿子。
    裴舜钦想起今日临出门前,一家人送他出门时期许关切的笑容,心里忽地生出了股微妙的自豪。
    以前他和他爹互相愤怒,互相失望,却又不得不是天下间最亲密的关系,这让他觉得很痛苦。但现在他不会痛苦了,因为他想明白了他爹不是想要他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而是希望他正直,善良,能学会承担,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
    裴舜钦记得他答应过乔景要送她一个好簪子,现下他手上拿的就是他准备送给乔景的簪子。
    金线纍成三朵梅花并长叶,花蒂点翠,花芯嵌红石,再嵌着几颗温润的珍珠,做工精巧,样式雅致,他想乔景应该会喜欢。
    分离半年,裴舜钦对乔景的思念与日俱增,思念越来越浓,裴舜钦却不觉得煎熬,因为他知道这是种安稳的想念。
    从宣州到京城有一月的脚程,乔景起初掰着手指过日子,后来她每天等得坐卧不宁,就干脆再不去想日子过了几天。
    因为她知道裴舜钦总归是会来的。
    心里放下后,乔景每天的日子过得悠闲惬意,家里人宝贝她,什么事都不叫她操心,她也顺着意儿将所有事情交给乔若乔星,自己读书写字打发时间。
    春意渐浓,乔景精心养了许久的一盆芍药终于开了花。
    这日早上梳洗过后,乔景吩咐访秋将花钵搬到案头供她赏玩,芍药秾艳娇柔,与晴好的春光相得益彰。
    “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
    乔景心里漾起这样两句词,便喃喃念着,提笔写在了粉笺上。纸上墨迹风流,她拿起慢看,不知不觉想到了去年春日青崖山道旁的花林。
    屋外一只雏鸟啁啾飞过,惊回了乔景远荡的神思,乔景恍惚一瞬,不满地低声咕哝道:“他该到了。”
    乔景这话只是说给自己听,而她话音未落,房门就被人推开,落进了一室春光。
    裴舜钦站在门口,一张俊脸神气飞扬,嘴角微带着自得的笑,整个人在光线里神采奕奕,乔景手拿纸笺讶异看过去,脸上也渐渐绽出了笑。
    从今以后,从此无别离,百事长如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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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了。
    终于终于终于完结了。
    很抱歉拖沓了这么久,很感激你们看完了。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突然唱歌……
    每次写“完”这个字时都很开心,因为这意味着我又坚持讲完了一个故事。我曾经想把笔名取名叫“青行灯”,后来觉得太不特别了就只用了后面两个字。
    我想讲一百个故事,但不想成为妖怪,只想让人觉得“啊,这个作者故事讲得不错”就可以了,我也一直在为这个目标不那么努力的努力着。
    小裴和阿景的故事到此结束,再次感谢每位阅读的读者。
    新文正在准备,打算九月份挑一个良辰吉日开文,毕竟我虽然写得慢,但还是有讲一百个故事的宏愿。
    下面奉上新文文案,感兴趣的小天使们拜托收藏一下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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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看两生欢》
    及第之后想要大展抱负的崔砚池受到的现实第一下毒打,便是半逼半迫地娶了任烟烟。
    迫得了人,迫不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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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呆子以为本姑娘想嫁?本姑娘巴不得明早就和离!
    不久之后,春风得意的探花郎被关在门外吹了一夜冷风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好友们激愤昂扬,纷纷劝崔砚池休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烦各位操心。”崔砚池面露难色,回绝了大家的好意。
    及至风云突变,崔砚池被外放离京三千里,人都猜娇生惯养的任烟烟定会和离另嫁,不想她行李一裹,闷不吭声地就跟去了不毛之地。
    强按头的姻缘,有人是两看两相厌,他们却是两看两生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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