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大惊,立刻起身,凝眸注视燃火之地。火势渐起,夜行南风,竟有燎原之势。
    夜色之中,火光与烟雾蔓延,林钟也从后院出来,看到萧澈正在屋顶,立刻飞身而上,眺望远处:“那是城外。”
    萧澈惊呼“不好!速去找季茗,调神乾军,即刻出城救火。”言毕,未敢迟疑,立刻飞身落地,骑马奔向城外。
    火势难掩,黑夜亮堂如同白昼。寒宅中众人从各屋奔出,远眺漫天大火。
    江尧最先反应道:“那个方向,好像是城外难民营。”
    颜琤惊起回身,也未再迟疑:“速放烟火,召集人马,换上寻常布衣,即刻出城救人。”
    言毕,便主动朝宅门外出去。
    归云拦道:“公子,您在宅中等我们消息便好。”
    颜琤却冷道:“灾民皆是本王带入城中,如今横遭惨祸,我如何安坐?备马!”
    众人闻言,皆按吩咐行事。颜琤早该想到对方会对难民下手,只是从中秋之后,日日思索萧澈之事,竟一时不察。
    难民将近百人,皆被京兆府安置城外扎营,日日有粥食供应。这些流民皆是西境六州官员贪腐案的重要人证,皆是被颜琤集中,带入京城。
    他虽加派人手,看护难民,以防不测,未料到对方竟如此丧心病狂,在天子脚下纵火行凶。
    实则,从刘温得知何承所派信使,被尽数拦杀之后,便知道朝中已有江湖势力介入,他自觉忧患,欲打草惊蛇,诱使对方露出马脚。
    可刘温藏在暗处的人竟未料到,最先赶赴城外救火之人,竟是萧澈率领神乾军。
    帐篷皆是木制布料,本就易燃,此刻数十顶帐篷几乎被焚尽。
    萧澈立刻下令先控制火势,夜行南风,皇城在北,四周皆是秋日枯树,一旦火势窜延,难免不会祸及皇城。
    神乾军得令之后,立刻分工。季茗率百人前往难民营四周砍树,行程断带,阻止火漫延开来。
    萧澈则率领余下百人,推水车灭火。鼻息所入皆是滚滚浓烟,眼之所及尽是烈焰火光。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片刻之后,颜琤所带之人也悄悄跟随在京兆府衙役之后,混入火场。
    赵全见萧澈,面如土色,立刻跪倒在地,因惊恐声音颤抖:“将军恕罪,下官失职……”
    萧澈心烦,将赵全从地上揪起,狠道:“失职便立刻补救!核对死伤灾民,速来报我。若再让我见你悠闲,本将军让你为难民殉葬。滚!”
    言毕,将恐惧万分的赵全扔开,正欲转身,余光便看到一人,正弯腰搬动坍塌的木架,解救压在其下的难民。
    萧澈大惊,立刻奔赴此人身侧,将他从拉开,急道:“你来做什么?这里危险!”
    萧澈眼神中的关心与慌乱,倒让颜琤震惊。
    可他还是推开萧澈道:“京兆府无用,神乾军我信不过,迫不得已,亲自前来。”
    言毕便俯身继续动作,颜琤轻描淡写几字的摧毁之力,远甚这场大火。
    颜琤身后便是依旧燃烧的帐篷木架,随时有坍塌的危险。
    萧澈顾不得颜琤信与不信,伸手将颜琤拉起,疾步带离此处。
    颜琤也有怒意,用力挣脱萧澈,冷言道:“听着,我不是你什么阿璃。你我本就今日才识,并未深交。此刻无辜难民正饱受焚身之痛,你既然是一军主帅,便应即刻救人。而不是在此处与我纠缠。”
    言毕,颜琤一路奔入火场救人。烧焦的尸体被其救出,死状惨烈,颜琤对此竟坦然自若,似对待常人一般。
    萧澈见此,也疾步前去,与其一同救人。火势渐微,能焚烧之物也被焚尽。
    断带也已将此处与皇城阻隔,季茗带人也随萧澈到处搜救难民。
    多死寡伤,哀嚎阵阵,此处早已变成人间地狱。半晌大火熄灭,萧澈见大部分人已撤出,慌张在人群中寻找颜琤。
    他虽着布衣,可萧澈也能从万人之中,一眼得见。
    忽然身后传出啼哭,竟仍有孩童在其中。颜琤大惊,立刻奔回,萧澈却再度将其拦下,坚决道:“我去!”
    言毕,便潜入夜色之中,闻着哭声寻人。季茗连忙命人跟随。
    在一处木架之下,萧澈看到衣裳已被烧毁,因疼痛哭喊的幼童,他连忙将木架移开,将其抱起。
    刚一转身,帐篷木梁一断,正朝萧澈砸下,他几乎本能将怀中之人抛出此处,扔给前方兵卒。自己只身被压在横错的木梁之下。
    众人惊呼,立刻前去解救。颜琤见状,虽一副冷颜,眼神之中也已些微慌乱,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萧澈已被砸晕,被人救起,便匆匆离开此地。颜琤见其无碍,倒也未作问询,暗中将自己所待之人集结之后,趁着夜色离开。
    八十二人,死伤各半。死的多数是老弱病残,也有几名颜琤留在难民之中的兄弟。
    颜琤回到寒宅天已微亮,虽表面冷然,可一言不发之状,众人便知颜琤已怒,皆闭口不言。
    静默调息,颜琤克制着怒意,使语气与寻常无异道:“江尧,查出纵火之人,不必深究背后何人,不必交由官府判案,杀,一个不留。”
    待官府查出重判,得等到猴年马月。
    “奇羽,将死去的弟兄安葬,其父母妻儿不必知会,每月多十倍例银和一封家书寄回即可。重伤弟兄送出金陵,好生安置。”
    “南隐,京兆府尹赵合,暗查此人,事无新旧巨细,皆来回禀。京畿皇城有这等父母官,百姓何以见天?”
    “归云,本王要知道何承连夜去往的小院之中究竟藏卧何虎?必要时,也可用些江湖手段。但不可杀人灭口。”
    众人各自领命之后,便四散离去。
    正堂之中,只剩颜琤一人。因彻夜身在火场,黑尘覆面。
    他缓缓走回后院,准备沐浴更衣。多年来,颜琤遇事早已不再慌张,不再犹疑,杀伐果敢,不容置疑。
    鬼先生云游天下之前,实则将遍布天下的列徒皆交予颜琤。鬼先生无双之人,收徒之事只看个人喜恶。
    可萧年去世之后,他秉其遗志,欲寻机会重回金陵,搅动风云。可谁知,事事不受其控制。救回颜琤之后,索性将门徒直接交由颜琤带领。
    颜琤将这众多能人志士,揽入麾下,根据不同擅长,分司不同之事,人尽其用。
    颜琤回京,自是准备万全之策。可终究他还是低估了敌人之恶。
    欲败恶人,在其行恶之前,便应先其一步,想到所有可为之恶。这一次颜琤,失算了。
    长安殿上,皇帝大发雷霆:“?此时尚未入冬。难民营中,如何能见火光?就连三餐粥食,也是京兆府做好之后再去分发,这火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纵火之人究竟想干什么?究竟想替何人隐瞒?”
    何承此刻背冒虚汗,他怕皇上生疑并不敢动这般难民。谁知此时一把大火,将皇帝心中的疑虑燃起。
    何承只能转移注意,出言道:“陛下,先不论这些难民被杀对谁有益,单是京兆府失职之罪便不得不罚。”
    何承此刻只希望,此祸能被京兆府背下,皇帝愤怒能消几分便是几分。
    王哲接话道:“陛下,臣今日来上朝之前,有神秘人送来了控告京兆府尹赵合的密报。臣怕此事是有人诬陷,所以并未在意。若陛下要借由此次失职之罪处置赵合,大理寺愿请命彻查此案,以及赵合被控数罪,望陛下恩准。”
    众臣连忙附议。皇上见状,为平民愤,也只好拿赵合开刀了。
    此次,神乾军及时赶到,控制火势,未酿成大祸。皇上为表恩宠,特意命李崇下朝之后,带着御医前去将军府,慰问萧澈。
    秦安下朝后便去了寒宅,见颜琤在凉亭之中,静坐品茗,自斟自饮,而面色却无素日平和,似如冷霜,也知他为此次失火愤恼。
    而让秦安无奈的是,颜琤已然知道萧澈,且过往恩怨也尽数得知。
    可也只是知道,并非忆起,当年如何撕心裂肺,如何痛不欲生,此时的颜琤并无感觉。
    秦安坐在颜琤对面道:“今日从丞相的反应来看,似乎与此次纵火无关。”
    颜琤玉指举杯,轻呡悠然道:“自然,何承独子牵涉其中,他若急于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岂不不打自招?他蠢,还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
    “那此事还能是何人所为?”
    “无妨,我已命归云前去彻查,想来不日便有结果。董怀也已安然抵达西境,落脚之地便是鲜州。可咱们的人回禀,鲜州虽有饿死饿伤者数众,可朝廷拨放的赈灾钱粮,的确是在难民手中。”
    秦安诧异道:“这怎么可能?鲜州乃灾情最重之地。刺史何豫,州牧魏克狼狈为奸,将巨笔赈灾银两收入囊中,再将粮食贩卖商贾,使其抬高米价,坐收暴利。这些都是我们查出的实情,这……”
    颜琤并未像秦安这般急躁,他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解释道:“如今看来,鲜州如此,已然是何豫得到了消息。何承派去给儿子通风报信的人已被拦杀,京城中定还有我们尚不知晓的势力。”
    “那眼前该如何做,难不成真眼睁睁看着何豫逍遥法外吗?”
    颜琤波澜不惊道:“怎会?本王还要用他来搅动金陵这潭浑水。如何能轻易放过他?
    何豫得到密报后,鲜州州城百姓虽及时得到安抚,可各县衙,村乡依旧民不聊生。这些明眼人一看便知,何况还是董怀。放心吧,纸是包不住火的。”
    秦安每次听颜琤说完,虽不知此言是否可行,可心中早已笃定。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从前那个粘在萧澈身上,走路都要萧澈抱着的宣王。
    秦安正在出神,颜琤却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秦安:“你离开后,将此药送去将军府,以你的名义。”
    秦安接过瓷瓶,困惑的看向颜琤。
    颜琤却依旧淡然:“不必多心,从前之事早成过往。本王如今待他,并无不同。昨夜他救火负伤,此药舒筋活血,药效极快。你且送去。”
    秦安笑着接过,也不再多言,便匆匆赶去将军府。
    此刻将军府中,李崇的人刚离开。萧澈昨夜被砸,背部遍布淤青之痕。整个人上身赤裸,伏在床上,林钟为其上药。
    “嘶~,我说,你轻点儿!”萧澈紧锁眉头,抱怨道。
    林钟看着此刻的萧澈,虽仍感觉到心跳极速,却也早已能控制自己心性。他指腹尽量轻柔,冷言道:“昨夜神乾军在侧,京兆府也有衙役,你为何冒这等风险?”
    萧澈轻笑道:“你不懂,本将军这是在美人面前逞英雄,博其一笑罢了!”
    林钟早已习惯他的轻浮,也接话道:“何等绝色,让你这般不要命?”
    萧澈闻言,面容一滞,片刻之后,示意林钟停手,自己直起身来,注视林钟,眼神似喜似悲,一字一顿道:“林钟,阿璃回来了!”
    林钟却冷静的将药瓶盖好,起身道:“你快休息吧,又开始说胡话了!”
    萧澈却语气坚定道:“不,我没有胡言乱语,也没有异想天开,他是真的回来了。可是似乎已尽忘前事,再不知我是谁?”
    眼神飘然而过的落寞,之后又展笑颜道:“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打算重新将他追回,这一次若再有人阻止,遇人杀人,遇神杀神。”
    门外的秦安听得真切,他似无奈又似欣喜。
    颜琤这三年,因仇恨刻骨,因精于算计,几乎早忘了何为欢喜,何为忧乐。他希望萧澈能再让颜琤的心活过来,可又怕颜琤因过往之事伤害萧澈。
    就在矛盾之余,屋中忽然有碎物之声传出,紧接着就是萧澈的呼唤:“林钟!林钟!”
    眼前的门骤然大开,秦安看着满面阴鸷,目露寒光的林钟,不禁胆战,呐呐道:“我来看看萧将军。”
    林钟一言不发,离开此处。三年陪伴之情,他事事以萧澈为先,几乎将其放在心尖上呵护。可终究抵不过一个死人还魂让他欣喜。
    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怨?他只是迟来一步,变成了次物,可有可无。
    萧澈背部负伤,无法下地,他也不知林钟为何忽然如此疯狂,见秦安进来尴尬道:“让秦兄笑话了。”
    秦安摇头道:“无妨!你这管家脾气之大我也不是今日才知。得知萧兄昨夜负伤,今日带药特来探望。这药可是御赐之物,去淤活血,药到病除。”
    边帮萧澈上药,边继续道:“京兆府赵合被带到大理寺了,这火虽不是何承所放,西境六州官员贪污赈银两之事,陛下也已生疑。如今就看董怀在西境是否得力了?”
    萧澈凝眉怒道道:“拿着朝廷的俸禄,行如此禽兽之事?不顾数万民众死活,仗着朝廷鞭长莫及便做起了土皇帝。按此等贪污之法,大虞迟早被这等蛀虫啃噬干净。”
    远在金陵,总闻西境灾情严重,却无人得见究竟严重至何种地步。
    董怀刚鲜州时,虽路上行乞之人的确众多,可不至于路有饿殍。
    可何豫为其接风宴,却是满桌山珍海味,佳肴美馔。何豫端着杯樽美酒敬董怀。
    董怀年念其乃何承亲子,压着心中的怒火,回绝道:“刺史大人的美意,本官心领了。只是鲜州成千上万的难民受饿,本官忧心难安,对这满桌美味,食不下咽。刺史大人还是自己品尝吧!”
    言毕,便挥袖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何豫和魏克。他虽未见到逃至京城的拿命所说易子而食,可看今日何豫行径,有此父母官,此处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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